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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嗯。”伊兰低声道:“我还知道你们总会在出航前到诗尼萨圣堂外的蜡烛店里付上十二个银币,点一根蜡烛。如果能平安归来,那些银币归于店主。如果不能,店主会替你们在圣堂点三年蜡烛,或者把在圣堂点上三年蜡烛所需要的钱付给你们的家人。”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男人叹了口气:“蜡烛店现在不做这种生意了,会倒闭的。至于你说的酬金……没错,现在也仍然如此,要回到港口才能拿到钱。”

  “货船空空如也,却能支付船员的薪酬……听起来这也挺像神迹的。”伊兰意有所指。

  “那是船主的事了。”水手长严肃道:“船主命令我们在海上的船难处寻找一只镶嵌了银水晶的黑色烛台。据说那玩意儿明亮至极,在汪洋之上一眼便认得出来,绝不可能错过。”

  “是么……”伊兰低声道。

  “肯定是教廷的圣器吧。”塔甘点点头:“但事实上出航那么久,从来都是空手而归。偶尔下网,捞到的也不过是星星或者月亮落在水上的影子罢了”

  伊兰沉默片刻:“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这年头奇怪的事多了,反正有人肯支付薪水就好。说不定是教廷的人呢,也只有他们能出得起这个钱了。”

  “你们的船长显然不是这样想的。”伊兰直接道:“否则就不会拒绝出海了。”

  “船长……”塔甘摇了摇头:“据说船长在海上遇见了魔物,被吓疯了……要我说,也未必是魔物,海上的怪事向来挺多的。”

  双方都陷入了沉默。良久,伊兰才慢慢道:“诗尼萨与其他城市……断绝联系很久了吧。”

  “怎么这么说?”塔甘皱眉道:“还是能时常听到其他地方的消息的。”

  “但那都是‘听说’,没人亲眼目睹吧。”伊兰一针见血。

  水手长语塞。半晌,他的脸上流露出了几分冷漠:“对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来说,那也没有什么差别。人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没人会去执着于传闻是从哪儿来的。”

  “你们就不害怕么?”伊兰轻声道:“你们与帝国的其他地方……远离了。”

  “果真如此的话,也算不上是什么坏事,是不是?”水手长哼了一声:“反正这些年外头都是惨祸。巴布都尔的贵族们彼此掠夺,烧毁城市和村庄,修建像房子那么大的绞刑架,把人像挂猪肉那样成排地挂在上面吊死;凡科坦的叛神者被那边的大司祭绑在车轮上敲断四肢,挑起来示众;还有魔物,神啊,它们把埃托帕瓦整座城都烧光了……其实有时候你也分不清谁是魔物谁又是人类。反正灾难过处都是焦黑一片,不管是人还是魔物都会把尸体戳在长矛上,像伯劳把青蛙和老鼠穿在树枝上……”他似乎有了几分不耐烦:“地狱也就那样了,不是么?”

  “埃托帕瓦……”伊兰喃喃道。

  水手长还想说什么,但桅杆上传来的欢呼打断了他的话。

  男人把剩下的黑面包抛进水里,转身走出几步,忽然微微回头:“或许你只不过是个喜欢追根究底的旅行者,但我要给你一句忠告:不是人人都喜欢清醒地活着。”

  水手长大步走向桅杆,向船员们发号施令去了。绳索切割风的声音与甲板倾斜时吱吱嘎嘎的声音混在一起,好像周围一下子就吵闹起来。

  维赫图走过来:“狂妄之徒。”

  伊兰叹了口气:“那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维赫图无动于衷:“是么。”

  伊兰怔了怔。半晌,他才低声道:“我已经衰弱到无法分辨人类和魔物了么?”

  维赫图目光一痛:“……不。”他迟疑了一下:“只是,这里的一切有些特别……”

  话音未落,周围陡然明亮起来,一切的灰暗瞬间不见了,取而代之是赤红色的天与海——仿佛整个世界被哪里燃烧着的火光照亮了。可伊兰在摇晃中环视天际,却并没有见到太阳的影子。天空上只有几团橙金色的浓云。

  可当他将目光从天空收回,重新望向前方,才发现一座被三面山丘环抱的海港城市已经出现在了那里。拥有五颜六色闪亮屋顶的白石房子齐整又错落,一层一层从海岸向高处堆叠,偶尔间杂一座华美的宫殿,像项链上的吊坠般闪耀。恢弘雄伟的立柱支撑其间,让那一座座精美的梯台花园仿佛悬在空中。大圣堂塔楼高耸,钟声杳杳;万船厅列柱森然,金光熠熠。而在这城市的最中央,有一处极大极平坦的广场,诗尼萨的泣泪池静卧期间,仿佛一颗镶嵌在城市中央的水晶。

  这绝美之城仍是伊兰记忆中的模样。可他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因为他看到了一切光亮的来处。并非太阳,而是熯炽滚滚的天火——这城市之上没有天空,有的只是低低翻滚,仿若赤红色岩浆般涌动的熊熊烈焰,如同一座正待溢出的火山口倒扣在城市上方,而那些滚烫的熔岩随时可能倾泻而下,将整座城市吞没。

  天映火山。这个名字突然浮现在伊兰心头。

  四周的呼喝声越来越嘈杂,港口附近的海面上浮着大大的小小的船。那些船上大部分都是人类,而也有一些面孔,毫无疑问属于魔物。人声与魔物的诡笑混杂在一起,高高低低,嗡鸣不休。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了上来,影子化作兜帽,将伊兰重新包裹。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只有风与海浪仍在回响。

  “你真的太想回去了。”维赫图的声音轻而确定:“但这里的确不是人类的世界。”



第39章 旧城

  “虔诚者万福号”破开灰红色的水面,在那些船只之间穿梭向前。白色礁墙在伊兰的视野中从低矮逐渐高耸,上方的黑铁弩机像匍匐的蝙蝠般一排排架在那儿,与多年前并无二致。越是靠近港口,那种炽热带来的压迫感就越是强烈。船员们似乎对此毫无所觉。但那些魔物们却不一样。

  离海港越近,属于魔物的船反而越少。它们的目光一半贪婪,一半恐惧。贪婪是对于那座城,恐惧也是。

  魔声渐退,人声渐沸。四桅的帆船很快驶入蜜菇湾,在码头靠岸。当船只落入天映火山阴影的刹那,伊兰感觉整个世界似乎都变红了。那属于火焰和鲜血的颜色一瞬间让他再度感到有些眩晕。

  但码头上的热闹又让他怀疑这眩晕是否真的源于头顶那摇摇欲坠的熔岩。繁荣的诗尼萨眼下依然繁荣,码头挤满了各式各样的船,深窄的水道像树叶的叶脉一样顺着港口向城市深处延伸。挑工,水手,商贩在这里讨价还价,装卸货物,在运河出口处更换更小更轻便的船只,把货物运往城市中去。

  形形色色的衣饰,形形色色的人。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忙碌又平常。但伊兰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似乎有哪里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也许是因为人群里女人太少的缘故。从前也是如此么?伊兰不记得了。他上一次并不是从海上来的。也许码头上的活儿向来大都是男人在做,他这样告诉自己。

  船上所有人明显都松了口气,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许多船员迫不及待地下了船,大副和二副据说是要去向雇主汇报,其余的人则明显各有安排。伊兰看见有人正和码头上的散酒贩子为了几瓶茴香酒讨价还价,还有人塞了几个钱币给跑腿的少年,大概是拜托对方去向家人报信。而更多的人走到了码头一侧的圣灵赐福雕像下,在那里点燃蜡烛,以此感谢神让自己平安归来。水波一样的烛烟不断上升,消失在天空之中。

  “我们要到船坞去,下次出航前得把桅杆修好。”塔甘挽着索具走了过来,他是为数不多仍然留在船上的人:“你们只能在这里下船了。”

  伊兰看着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你不下船么?”

  “船就是我的家。”塔甘有些漠然地望了一眼诗尼萨,转身走了。

  维赫图担忧的目光在伊兰脸上停驻了片刻,转头望向布满船只的海港:“这里也有属于黑暗之子的船,我们可以去往其他地方……”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到微光生境去怎么样?据说那里也有不熄之火……或者到寂静峡湾去,那也是一处黑暗之子们的沉睡之地……这个世界是无限的,你可以去任何地方……”

  “不。”伊兰有些恍惚地望向那城市:“我们下船吧。”

  维赫图的话音戛然而止。

  伊兰回头,努力让自己不要回避维赫图失望的目光:“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我说过我会陪着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维赫图忽然笑了,声音轻柔:“我从不背弃承诺。”

  愧意搅动着伊兰的心。他知道维赫图在说什么。但他仍然露出了甜蜜诱惑的微笑:“我知道。走吧,希望我当年吃过的那家柠檬蛋糕店还在。”

  一踏上地面,天火带来的热浪便有如实质般扑面而来。伊兰在强烈的不适感中闭了闭眼睛,连维赫图都皱起了眉头。尽管如此,伊兰仍然强自打起精神,凭着记忆,带维赫图顺着运河走进了城市。

  诗尼萨冷眼一看,和伊兰记忆中的模样相差不大。这是个极为富庶的南方大城,是南境绿湾地的中心,以其古老与奢华闻名整个大陆。在尤玛拉特帝国存在之前,它曾是某个旧王朝的都城。海运带来了财富,这里的人也很为自己的城市骄傲。

  越往深处去,炎热越是难以忍受。幸而他们很快离开运河,走上了那些长长的阶梯和拱顶之上的窄路。高墙之下浓重的阴影总算是带来了一些清凉。

  伊兰靠在墙壁上,视线越过头顶的高塔与飞渡的窄桥,看向天空。在这里,世界如此狭窄,几乎让人无法呼吸。这种狭窄并非全然源于石阶两侧那高度惊人的山墙,更因为流动的岩浆是那么近,抬头仿佛就能感到烟尘落在脸上。

  这样的力量,会不会也是一团不熄之火?他想起在桥港时无意间听到的话。正因为它太过炽烈,所以那些黑暗之子才不敢靠近这里,只能怀着贪婪又恐惧的心停留在海港外面。但当伊兰凝神感受,又觉得无法确定了——他从那烈焰中探知的只有陌生与可怖。

  维赫图显然听到了他的心声:“那可不是什么不熄之火。”苍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天空,被光亮映得有些泛红:“那只是一团坠落之火,不知道是被哪一颗星辰路过时点燃的……它在这片海岸形成前就存在了,据说最初没有这样庞大。后来被黑潮吞噬的黑暗之子们的残火凝聚于此,让它成了如今的模样。高位的黑暗之子们把它称作“熔浆胎海”。炎尘,火之精和莎拉曼德都是于此降生的,据说卢恩塔瓦曾在重伤时躲避在其中以获得疗愈。眼下已经能看见胎核的存在了……这片胎海未来一定还会诞育某个特殊的黑暗之子,而在那之前与之后,恐怕它会这样一直燃烧下去……”说着哂笑一声:“只要黑潮永不止息,熄灭源源不断,它就会一直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也确实算是一团不熄之火了。”

  伊兰的思绪却短暂地飘离了:“胎核么?我只能看到岩浆……不过,没想到能见到空鲵的诞生之地。”沙拉曼德在人间有另一个名字,叫做“空鲵”。没人见过它的样子,它是虚空中的邪神。据说以焚烧活物为代价向其献祭,它便会让祈祷者希望消失的事物永远消失。代价有时仅仅是一缕烟尘的气味,有时却是祈祷者耳畔永远回荡的哭声。尽管身形从不在人间出现,那也是一位影之主。

  维赫图状似不经意道:“你很好奇它是什么样子对么?沙拉曼德能在空气中游动,擅长消失和隐身,所到之处有时候会突然燃烧起来。那家伙很害羞,几乎不与其他黑暗之子来往,对人类更是毫无兴趣。不过它的真身十分美丽。”他轻轻道:“也许有一天你会见到它也说不定。”

  维赫图口中的沙拉曼德显然与伊兰印象里的空鲵全然不同。伊兰明白这句期望的含义。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回避了这个话题:“想想真是奇怪,按照你的说法,很多黑暗之子都不曾去往人间,更与人类毫无联系。但它们却能回应人类的祈祷。”

  “游祭者曾说过,人间也好,暗界也好,光界也好,都只是世界的一部分。世界的构成不是均质的。足够强大的意识会穿透光暗与虚无,在某些一切都稀薄的地方投下微弱的倒影。这些倒影与意识的本尊相关联,而无法影响到本尊,但却足以影响到那些微小的存在。”维赫图努力解释道:“若以不恰当的比方来说……高墙投下的影子会带来阴凉,我们受到庇护,以为那是高墙的回应,但高墙对此并无所觉。”

  伊兰思索了一下,低声道:“那么,想必光界的神明也是一样了……”只是离得更远,对外界的一切更无动于衷罢了。

  “光界的神。”维赫图露出了毫不掩饰地讥笑。但当目光落在伊兰身上时,他的眼睛里又流露出了温柔:“并非所有的星辰都仅仅是投下了倒影。何况……对大部分黑暗之子来说,能睁开眼睛,凝望群星的倒影,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伊兰忽然想起了影蛾所说的话。他回望维赫图的眼睛,心中有些酸涩。

  魔神靠近,泛着凉意的影子小心地蹭着伊兰的面颊:“你看起来需要休息。”

  伊兰承认维赫图是对的。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走吧,我记得越过前面的街心花园,有家旅店。”

  坦言说,诗尼萨的路并不好走。处处都是高高的石阶。回廊与台阶穿透山体修建,简直就像迷宫一样。天火带来的炎热似乎并未对这里的居民造成什么影响。到处都是干净整洁的样子,空气中弥漫着焚烧香料的气味,时不时有欢乐的笑声传来。各色玻璃甚至金箔贴片的屋顶在闪闪发光,一切都昭示着此地的富裕。偶尔会有一趟华丽的轿辇队伍从如织的人流中经过。在明亮的天光下,轿子一角的玻璃挂灯里仍然点着燃烧的红烛。缀满珍珠的绣帘后,半截羽扇微微探出——想必又是哪一家贵人在举办宴会了。

  伊兰的目光在那些形状各异的漂亮灯盏上停留了片刻,他不记得诗尼萨有这种白日燃灯的风俗。不过风俗这种事总是在变化的,他上次来这里确实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街上的圣像比伊兰记忆中多出了不少,每座圣像下都有一个水池,池边同样点着蜡烛。空气好像似有若无的水波一样,在明晃晃的烛光里晃动着。

  “水手长说蜡烛店要倒闭了。”伊兰若有所思:“可这不是看上去生意还不错么。”

  维赫图冷漠地瞥了一眼那些圣像,揽过伊兰的肩膀,有几分强硬地带他走开了。伊兰没有再说什么。魔神对教廷的厌恶显然也延伸到了一切能让他联想到教廷的事物上。

  他们沿着万船厅南侧上山,在拱廊,塔桥和屋顶的石阶小路上前行。岔路很多,但万船厅的立柱始终遥遥地占据着一角天空。伊兰知道那附近有好几个梯台花园,花园通常意味着广场,而广场附近总归是会有旅馆的。

  维赫图望着伊兰扶墙的手,低声道:“我们可以从上面过去……”

  伊兰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有一位魔神陪在身畔,当然有一万种办法不必辛苦地走路。但他想仔细看一看诗尼萨。“我只是不想承认我迷路了。”伊兰在疲惫与昏沉中仍然笑了一下:“但愿爬上这条台阶后能遇上一家旅馆吧。”

  维赫图无奈地看了他片刻,最终还是收回目光,再度审慎地观察起了诗尼萨:“可惜我对这里没有记忆。”

  “毕竟我上一次来这里,是遇到纽赫之前的事了。”伊兰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很自然地提起这一切。他打趣道:“别不高兴,这是实情。”

  维赫图坦然道:“我恨不得你一出生就在身边。”他旁若无人地凑近,用鼻尖蹭了蹭伊兰。路过的行人看见他们的举动,露出了嫌恶的神色。

  伊兰无奈道:“还想找个人问问路的。”他竭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虚弱:“总觉得应当就是这个方向了。”

  他是对的,在爬上又一个转角后,终于有处挤满了推车,挑担和轿辇的平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从商铺门前黑铁杆挂着的许多木头招牌上,伊兰差不多一眼就找到了木棍上挑着包袱的图案——在诗尼萨,这个图案代表着旅行。

  小旅店看上去更像是一家酒馆儿,顾客不多也不少。充满南方风情的轻纱,彩陶和贝壳片装饰随处可见,乐手在角落里弹着一支轻快诙谐的本地小曲,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喝酒打牌。老板是个神情快活的中年人,一直在吧台后擦杯子。伊兰扫过去,看见了赌钱的,占卜的,聊天的。还有几个似乎是贩卖玻璃版画的商人,正围在一处挨个观看那些作品。

  这里的一切都很平常,除了少有女人的面孔。唯一的女人一身老板娘打扮,正提着水桶,和一个穿着华丽的老男人在角落里低声为什么东西讨价还价。

  大概是因为窗子太少的缘故,酒馆里白天也点着灯。灯油和蜡烛的味道混着香料,让空气多了些浑浊。只有楼梯的平台转角有一座木雕的圣像,圣女的影子在烛光里摇晃着。伊兰盯着那圣像看了片刻,渐渐感到所有人的影子都在烛光里摇晃。这种摇晃让他浑身脱力,再度感到昏沉。他恍惚间甚至觉得所有人的影子都与蜡烛连在了一起,这庞大的网正以一种扭曲的方式不断生长和蔓延,捕捉着周围的一切。

  本能的抗拒驱使指星坠从伊兰手腕滑落。蓝色的微光泛起,让他的意识挣脱了那张网的捕获。维赫图果断抱起他,同色的火焰带着属于魔神的影子覆盖上来,遮住了伊兰的眼睛。

  直到进入房间,毛茸茸的影子才慎重地退开。旅店的房间里也是昏暗的,但打开窗子,能看到外头的天火,以及天火下明亮的,如同被晚霞映照的海湾。大半个诗尼萨就在窗外,仍是那副风光宜人,繁荣安宁的模样。就好像眼下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属于盛夏的傍晚。

  维赫图的影子爬过房间角落,毫不客气地熄灭了那里的蜡烛。海风吹拂之下,那种令人窒息气味终于淡下去,一直烟波般晃动的空气也归于清晰。

  燃烧的气味仍在,但不是蜡烛的味道了。伊兰在这红色的世界中抬起头,总觉得那翻滚的熔岩天海似乎变成了一张巨大的血管网,一团小小的黑影正蜷缩其中,随着岩浆的涌动而摇晃,仿佛某种活物的卵泡正挂在那血网之上。

  当他想要细看时,那黑影却不见了。一切似乎只是目眩之下的幻觉罢了。

  “那就是我和你说过的胎核。”维赫图低声道:“胎海总是在孕育着什么。不过……”魔神冷冷地扫过屋角烛台上方的羽纹十字:“孕育不代表一定能降生。”

  伊兰在昏沉之中怔然望着天空,喃喃道:“但它就在那里啊……”

  魔神用鼻尖和嘴唇轻碰他的脸,担忧道:“你发烧了。”

  伊兰摇了摇头,否认道:“我只是……有些累了。”他感到自己的思绪纷乱,许多事已隐约有了答案,他却没办法思考。唯有难以挣脱的疲惫一波接一波涌上来,催促他沉入黑甜之乡。

  孤行之灯从影中浮起,维赫图拿过他的指星坠,放入了灯中。简陋的灯囊映出清澈的淡蓝色光辉,漂浮在伊兰枕边。他的声音是那样温柔:“我去弄点水给你……”

  门外忽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维赫图神色转冷。紧接着便是有人在道歉,是老板娘的声音:“……真是不好意思,中庭里守圣像的那个疯女人跑出来了……”

  伊兰想问一问是怎么回事,但无法抗拒的疲惫却将他的意识向梦境拖去。最后的最后,他的视野里唯余一双平静而坚定苍蓝色眼睛。

  那是纽赫在守护着什么时的眼睛。

  伊兰在这静谧的苍蓝色里休憩,世界亦在苍蓝色之中沉睡。一切都清寂安详。

  直到细细的哭声穿透了这种平静。哭声,哀鸣,呻吟,悲号……繁盛的鲜花是世界的一半,腐烂的血肉是另一半。光亮照着鲜妍的那一面,阴影笼罩着另一面。

  苍蓝色的世界开始明明灭灭地摇晃,清凉远去,炎热渐渐笼罩他的肌肤。红色涌上来,一跃一跃地闪烁,在令人目眩的浓烈薰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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