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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原来它就是伊兰从献祭仪式逃脱的代价。

  伊兰小心地抱住它,冻僵的手抚摸着它仍然泛着暖意的皮毛,试图从中感知到牧狼的心跳。他把脸贴在纽赫脸上,怀着一点微弱的希望轻声道:“纽赫?”

  纽赫没有回答,伊兰就一遍一遍地问下去。

  大地空旷,四野无声,那一声声轻唤对世界来说太小太小了。它们发出又消失,就像一切被吞入暗之心的微尘一样。世界不存在了,唯有血色的月亮高悬在头顶,正在一点一点没入黑暗。

  他想起纽赫还是一只小狼的时候。比糖糖要小得多,蜷起来甚至占不满少年人的手心。它在污秽里蠕动,却不发出一点声音。伊兰把它小心地抱起来,看见了它苍蓝色的眼睛。那让人想起天空,但并非晴日的天空——像是暮色之后,又像是黎明之前。

  后来它在微光泛起和落下的时刻伴随伊兰,驰骋在鲜血之上,群魔之间,旷野之中。

  直至此刻。

  你必须习惯失去,习惯死亡。乌瑟琳师傅曾这样说过。

  伊兰慢慢直起了身子,注视着纽赫的脸。掌心下的毛皮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温度。纽赫再也不会用它漂亮的苍蓝色眼睛安静地凝视伊兰,再也不会温柔地来舔舐伊兰的脸了。

  它是唯一。从最初直到最后。伊兰明白,他知道纽赫也明白。而今所有的明亮与温暖都已远去,只有冰冷的黑暗永远地包围着一切。

  有些界限绝对不可逾越。乌瑟琳师傅的话在久远的记忆中回响。否则你的灵魂便会与魔物一样,与暗之心相连,永远都无法解脱。不要为了一时的安慰,而陷入永世的黑暗之中。

  伊兰笑了一下,紧接着是泪水淌了下来。

  真是笑话。他想。光明才是短暂的,我们从来都在永世的黑暗之中。

  他拾起地上的猎刀,毫不犹豫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血淌了出来。伊兰就着那血,在地上疯狂地涂画起来。黑暗在他头顶涌动着,红色的月亮越来越小,只剩下细细一弯。

  周遭所有的火焰都已熄灭。纽赫的身体在黑暗中几乎有些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伊兰脱力地跪倒在地,伤口皮开肉绽,刀痕层叠,几乎干涸。

  他吃力地举起刀,不知道第多少次划了下去,新的血液极缓慢地涌出,他沾在指尖,完成了最后一笔符文。

  鲜血构筑的符文仿佛余烬被风拂过,立刻在黑暗中闪烁起了猩红的微光。伊兰恍惚在耳畔听到了来自黑暗的窃笑和低语。

  但他没有停下来。双掌按向大地,他闭上眼睛,让意识穿过黑暗,停留在纽赫身边,血之法阵的中心。

  “纽赫……”他全心全意地地呼喊,让更多的血从自己的灵魂深处涌出,将纽赫毫无光亮,已与尘土无异的躯体包裹住。他从内心深处向那些无法言明真名的黑暗生灵们祈祷,祈求它们告知纽赫灵魂的去处,祈求它们让自己能和纽赫紧紧连结。

  鲜血在黑暗中蠕动和爬行,渐渐扭曲成一条条锁链,伊兰感觉到那些锁链穿透了自己的心脏,像触手一样扭曲着探向虚空。它们不断延伸着,探向不可知之处。

  突然,尖锐的剧痛袭向伊兰的心脏。年轻的灵魂毫无防备地蜷缩了起来,所有的锁链尽数绷紧。

  血的锁链在黑暗中捕捉到了什么。

  伊兰感到泪水正从灵魂深处涌出,是纽赫,它还没走远,他找到了它!它就在那里!

  就在这时,一束极明亮的蓝光自黑暗深处出现。它缓缓转动,光亮所及之处,古老而宏大的法阵自黑暗深处浮现出来。小小的血之法阵立刻被这个庞大的法阵吞没了,仿佛一枚钥匙插进了属于它的锁孔。一层层符文开始交错着转动,整个世界也随之颠倒倾覆。

  最后一线红色的月亮落入了世界下方,伴随着符文转动的声音,尽数没入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圣城,教廷审判塔最深的地下,影之镣铐无声摇晃,许许多多血的锁链从虚空中探出,蠕动着充满了整个空间。在血池深处,一双苍蓝色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在它上方,突然出现的法阵从中心裂开,仿佛一扇门缓缓开启,光芒短暂地停留了片刻,然后又像一滴水渗入大地那样消失了。与之同时消失的,还有血池中的一切。

  北境无名的林谷之上,山风呼啸,月亮在夜空中重新一点点出现。岩壁上那个巨大的法阵熄灭了最后的光亮,就如同从未被点燃过那样。

  而雪地之上,空空如也。



第8章 苏醒

  有着苍蓝色眼睛的魔物在密室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审判塔向下延伸至难以想象的深度,一度有裂隙与深渊连结。密室便在它的最深处,曾经裂隙的入口。而今它和其他黑暗之属存在于此,被重重的秘法符文压制着,作为大封印的一部分,封闭着那个裂隙。

  它们既是被封印之物,也是封印的一部分。封印依赖它们才得以存在,它们也因为封印而无法逃脱。人类构筑的封印非常庞大,它只是其中一个楔子,但又不仅仅是楔子。

  它知道他们在觊觎什么。但它不在意。它从没忘记它真正的渴望是什么。光亮近在咫尺,却碰触不到,它有最好的耐心,却也不免焦躁。

  审判塔充满了死亡,哀嚎,诅咒和恐惧。有些属于人类,有些属于它们,有些属于别的生灵——既不是它们,也不是人类的存在。

  其中一些,恰好与它血脉相连。所以当那头虚弱的野兽出现时,它有了个计划。

  它的影子从浓重的黑暗中涌出,延伸,探入了那野兽的身体。影子只是它的意识而非它的形体,并不具备触动封印的力量,所以封印没有任何反应。这影子游动着,逡巡着,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个初生即死的胚胎。影子立刻钻了进去,切断了与身体的联系。混沌与无知包裹了它。

  当它睁开眼睛时,世界是黑暗的。它知道有双苍蓝色的眼睛正在黑暗里窥视着自己。这窥视来自头顶,来自地下,也来自自己的意识深处。这感觉很怪。但更奇怪的是它感知到的一切。周遭充斥着难以忍受的腐臭。许多细小的东西蠕动着,在它的身上钻来钻去,嗡嗡作响。

  它感到疼痛和饥饿,这饥饿和疼痛遥远而熟悉,让它忍不住在黑暗中发出尖叫。世界没有回应。它向前爬去,焦急而恐惧地寻找着,却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一个庞大而不甚坚硬的东西挡住了它的去路。它想它似乎找到了,于是它从腥臭里拖着什么东西钻进去,来回嗅着,试图把某个冰冷僵硬的凸起含在口中。

  然而那个东西很快被拖走了,它掉下来,掉回到了污秽和寒冷里。它听见了另外一种声音,低低的,充满诅咒和恶意。那声音靠近了它。

  硬物砸下,它被和许多污秽一起粗暴地击中,跌入了长长的黑暗中。

  黑暗的尽头仍然是污秽和寒冷。它在刺骨的寒冷与疼痛中哀叫着。

  就在这时候,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与温暖突然出现,包裹了它。它听见了很轻的呢喃,闻到了奇妙的馨香,还看见了另一双眼睛。

  那眼睛是与黑暗截然不同的存在。

  痛苦远去了。微光笼罩了它。

  它不再饥饿,寒冷,疼痛,也不再需要发出任何哀嚎。

  它被洗得很干净,趴在那双手中贪婪地吃奶。那眼睛的主人抚摸它,亲吻它,对它吹气,偶尔发出好听的笑声。后来他的手心越来越小,它开始趴在他怀里,膝上,身边。

  世界开始展露更多的模样。它在他身边,大多数时候。它也会独自去往其他地方,他所不知道的时候。但不论它身在何处,它永远能轻而易举地感知到他的存在,他的存在就像冬夜的白星那样醒目。

  教廷的建筑高大恢弘,教廷中的人类来来往往。它总是会灵巧地避开他们。它天生就知道怎么融入阴影,在影子中潜行和游动,如同鱼游在水中。

  阴影中有很多东西。它狩猎它们,在感到有需要的时候。这种需要并非全然出自饥饿。因为它们在窥视他,它知道,它为此感到不快。杀戮是一种威慑。

  但这种威慑只对阴影中的存在有效。人类要用另外的方式去对付。

  它在仲夏的晨曦里穿过那些高高的拱门和石桥的阴影,在河滩的角落里采到了一束初绽的紫罗兰。这种花芳香浓郁,但它更钟爱它们的颜色。因为那让它想起他的眼睛。

  它衔着花进入阴影,深入这座古老城市的地下,那些早已被人类遗忘的密道。圣城之下埋藏着很多秘密:阴谋诡计,爱恨情仇,还有阴影中那些东西。它知晓很多,但它毫不在意。正如它根本不在意人类。反正它和他只是在此短暂地停留,更多的时候,他们在圣城之外,在更广阔的世界。

  它听着来自地下的哀嚎和诅咒,平静悠然地穿过黑暗。黑暗里偶尔会出现它无法对付的东西,那么它就绕个路。它在黑暗中穿行游荡,从不迷路。

  它今天也特地路过了那个异常华丽的住所。那些年老的人类穿着金光闪闪的衣裳,在圆顶的房间与人窃窃私语。它无声地窥视着,盘算着怎么才能咬碎某颗白花花的脑袋。因为它从那人身上闻到了对他极深的恶意和贪婪,这代表着危险,它知道。

  它曾从塔楼上推下去了一个,又咬穿了另一个的喉咙。因为他们意图伤害他。是的,对它来说,恶意是可以闻出来的。它把尸体带进充满阴影之物的地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这个人类很麻烦。因为对方身上始终被什么危险的东西包裹着。它每一次回到圣城时都在寻找机会,但机会始终没有出现。这次恐怕希望也不大,它马上又要和他一起离开这里了。

  它无声地等待着,太阳不知不觉落下,它的猎物终于起身,向外走去。它琢磨着要不要跟上去。圣器的气息在那个人类的脖子上缠绕着。它肯定免不了要弄出很大的动静,也会弄出很多血。

  血会弄脏花,花快要枯萎了。思考片刻后,它选择再次没入阴影,等待下一次机会。

  它反身进入黑暗,步幅渐渐增大,不知不觉从潜行变成了攀越。黑暗尽头,星光落下来,它轻盈地扭身跳跃几次,出现在了高高塔楼的窗口。

  它从影子里浮现出身形,向池中的他靠近。他睡着了,但它仍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微光。它把花放在池边,轻轻嗅了嗅他的脸。水汽氤氲,他的肌肤上有黄油和蜂蜜的味道,也残留着其他人类男性的味道。

  它不喜欢这个,正如它厌恶黑暗中那些东西对他的窥视。一切存在对他的觊觎都让它焦躁。它忍不住露出了牙齿。但它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靠近他,舔了舔他,让自己的味道覆盖那些讨厌的气味。

  他睁开了眼睛,目光惊喜。紧接着又是带着笑意的轻唤:今天去了什么好地方?

  它扭头闻闻自己,有点脏兮兮的味道。于是它后退了一步。他却伸出手:过来。

  它立刻走上去,进入了池水,开始大力舔他。他仍然在笑,紫色的眼睛满是温柔。它感到安宁包围了自己,焦躁消失了。它乖巧地被搓洗干净,然后跳出来,用力抖掉身上的水珠。

  他很快也出来了,拾起了池边的花。微光笼罩了有些枯萎的花朵,花朵重新绽放,仿若带着晨露。他把花束插入小瓶轻嗅,冲它微笑:谢谢。

  它吃掉了他留给它的嫩牛排。他总是留东西给它,有时候宁肯自己饿着。它记得他们曾进入过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他把仅剩的食物留给它。他的同伴斥责他愚蠢。他却只是微笑。

  我们别无选择来到这里。他说。但纽赫是因为跟着我才遭遇这些的,它没有为人类牺牲的义务。

  人类。它根本不在意人类。但它在意他。他是一切。

  它记得他是怎样挡在自己身前,冲天的光辉如巨浪涌起,瞬间把所有的黑暗之物融化在尖叫中;它也记得他怎样用温暖的光笼罩自己,直至力竭。

  它都记得。

  它舔净自己的嘴,亲昵地蹭他的脸。他笑着抚摸它的喉咙和耳朵。窗外星光灿烂,紫罗兰在床边绽放。夜风不仅送来灯油的味道,也有金属和鲜血的气息。它能闻到塔楼下碾碎的青苔与虫子的气味,马粪,干草,泥尘,香料与魔药……它皱了皱鼻子,感觉遥远的雨云正向这里靠近。

  会有一场雨,但那是之后的事了。

  他开始低声歌唱。它懒懒地趴在他膝头,把鼻子凑近他的皮肤。杂乱的气息远去了,其他人类的味道也消失了,现在完全是他的味道包围了它。

  它心满意足,昏昏欲睡,在半梦半醒间琢磨着到底要怎么才能咬碎那颗长满了白毛的脑袋。

  直到它感到那双苍蓝色的眼睛又在窥视自己。它从黑暗中睁开眼。窗外的雨落进塔楼,大理石地面上满是积水。

  它跳下床,向窗子走去,却瞥见了积水的倒影。一双苍蓝色的眼睛正从黑暗的水面下方凝视着它——那是它自己的眼睛。

  陌生而熟悉的狂喜一瞬间席卷了它。另一个意识涌进了它的身体,又或者说,它们本来就是同一个意识。

  黑暗在周围像沸腾的油一样涌动着,漫上来,淹没了它。

  ***

  伊兰从噩梦中惊醒。他睁开眼睛,视野中灰暗一片。周遭只有尖啸的风声,那声音让世界显得无比寂静。

  他的脖子上多了一处伤口,像是被什么野兽舔咬过。周身冰冷疼痛,胸口更是仿佛被撕裂了一般。血月,绿焰,黑羊和纽赫……所有的记忆一同涌入他的心头。他浑身颤抖,挣扎着爬起来。

  牧狼就在他身边,像一团漆黑的影子。伊兰不顾一切地爬过去,抱住了它。

  纽赫没有睁开眼睛。可它是暖的,有呼吸,有心跳,致命的伤口全部消失了。伊兰摸索着检查它的身体,干涸的眼眶泛起了湿意。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皮毛起伏的巨狼,感到自己的意识终于从绝望和疯狂里回归了清晰。

  他冷静下来,抬头看向四周。天上只有一轮惨白发灰,几乎融入夜空的淡月,更远处全是寂静的暗影。山洞和森林都不见了,他们在一片布满滚圆巨石的坑谷里,周围躺着几根倒塌的石柱,身下是薄薄的雪和冰冷的岩地。

  他摸索着地面和石柱,借着微弱的月光辨认,立刻意识到这里是一处封印——位于暗界之中。

  教典上说,人的居所在此界,而此界之外被称作彼界。彼界又分为光界与暗界。光界是神的所在,而这里无疑是暗界——是属于魔物与其他不可名状之物的世界。在普通人口中,它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地狱,再往深处去,就是深渊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地狱是个只存在于恐怖故事和噩梦中的地方。而对于圣职者来说,它并没有那么陌生。裂隙偶尔会出现在两界之间,圣职者的工作之一就是修筑封印,阻止魔物通过裂隙进入人类的世界。但教廷暗地里也会派遣圣职者通过裂隙进入地狱,不光是为了修筑封印,也是为了获取那些能够制造圣器的宝贵物资。

  普通的魔物进入人间,尚且会带来许多麻烦。而在暗界,它们的诞生地,这些存在的力量要更为恐怖。除此之外,暗界还有许多不可名状的东西。这里连空气和水都带着来自黑暗的侵蚀力量,普通人很难在这里活下来。即便是对于圣职者来说,地狱之行也是九死一生的旅途。

  作为神迹者,伊兰来过地狱八次,每一次都很幸运地全身而退。他是教廷这一百年中活着回去的次数最多的圣职者,虽然远不及教典上记载的“白金”普拉蒂那和“寒星”弗洛斯,但仍然被一度称呼为“白金之子”。

  进入这里绝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人们才把“下地狱”当作是一句诅咒。

  但只要纽赫能回到身边,伊兰想,他愿意进入深渊。

  受伤加上那个血法术,再遇上暗界带有侵蚀性的环境,让伊兰此刻的境况有点糟糕。他摸了摸脖子,伤口并不深,他也就不再理会了。他抱住纽赫缓了一会儿,目光无意识地掠过地上的痕迹,想起了先前岩壁上的那个法阵。

  法阵是个复杂的概念,不同的法阵发动时会彼此影响。他应该是无意间开启了“门”,才会通过裂隙,来到这里。对人间的生灵而言,裂隙都是单向的通路。一旦进入,是无法简简单单按照原路返回的。而眼前的封印太过古老,早就残破不堪,这样的封印很容易招来想要进入人间的魔物。

  留下来没有意义,只有危险。他必须带着纽赫尽快离开这里。

  幸运的是,雪橇居然还在。伊兰对雪橇施了个借力的法术,把只有呼吸的纽赫推上去,然后将套子套在了自己身上。

  他闭上眼睛,让意识向四周蔓延。出乎意料,本该因为动用禁术而衰弱的意识居然延伸到了前所未有的远处。他很快明白过来,这是自己触碰了禁忌,与黑暗的联系加深了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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