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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动手吧。”男人哑声道:“或者让你的影子咬死我。别把我留给那群腐肉。”

  “事实上,我已经没有那么做的理由了。你听得见死神的脚步声吧?”伊兰安静地望着他:“你有罪,但你已经得到惩罚了。”

  “死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惩罚。”男人喘息着大笑。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笑声微弱下去:“他们说你能看见灵魂,你是唯一能看见灵魂的神迹者。它……在么?”

  老旧的天棚上有砖石碎裂,一束更大,更亮的阳光落下来,落在了男人身上。

  “一直都在。”伊兰轻柔道:“日安,先生,祝你和你的爱人能再次相聚。”

  说罢,他便走出了宰牲坊,纽赫紧紧跟在他身后。



第31章 余晖

  伊兰很清楚自己的离开意味着什么。在律法和情感之间,他用沉默作出了选择。

  沉默是罪过么?当然是。可神也总是沉默的。

  律法总是公正的么?未必。正如神也从不公正。

  神不可质疑,所以这些都是很亵渎的念头。正如那个金色眼睛的男人所说,伊兰不信神。

  乌瑟琳师父说过,神迹者的存在即是神存在的证明。神存在,可那又怎样呢?

  祂就只是存在。祂不在乎。既然如此,祂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同样是很亵渎的念头,一旦说出口,足以让伊兰被关进忏悔堂。

  纷乱的思绪被手上温暖的触感打断。是纽赫,纽赫紧贴在他身边,用毛绒绒的大脑袋轻轻蹭着伊兰的手。

  他们穿过昏暗僻静的街道,在一条空寂的小巷子里停了下来。伊兰终于转过身,有些无奈地看向仿佛自己影子的纽赫:“你又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

  牧狼停下脚步,淡定地望着他,肚子却响亮地咕噜了一声。

  伊兰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它的脸:“抱歉,我不能在那家店给你买东西吃……”

  纽赫好像完全不在乎,它只是眯起眼睛,把脑袋靠在伊兰的手心里。

  “你不想和我分开,我知道。”伊兰揉了揉它:“我也不想。不过回来总是有点麻烦的……”他检查了一下纽赫的毛,纽赫的毛总是长得特别快:“又该剪毛了。”

  纽赫显然对剪毛这个事也不怎么在意。它安静地任由伊兰检查自己的毛发。这是一个很安宁的时刻,就像平日里它和伊兰在一起时那些安宁的时刻一样。

  伊兰笑起来,和它继续往前走去。他在路上找到了另一间宰牲坊。老板嘟囔着圣日宰牲要交三倍敬虔税之类的话,但还是在伊兰的恳求下卖给了他一颗羊心和一挂羊肝。纽赫安静而迅速地把这些东西吃完了。

  街上挤满了祈祷的人,那是圣光教团的巡游车队经过。每当有圣水和糕饼被抛洒,人群中便响起一阵狂热凌乱的祷告。许多破衣烂衫的居民在其中推挤,迫不及待地争抢那些糕饼塞进口中。维护秩序的卫兵大声驱赶着他们,而巡游的车队仍在向前。高车上的圣职者戴着无喜无悲的白色面具,看上去比大圣堂的雕像更像雕像。

  伊兰总算是在酒市后面搭上了一辆去往圣城方向的空马车。车夫年老昏聩,虽然很为有生意可做而喜悦,却也一路上都在疑惑伊兰为什么明明带着头长毛的驴却不肯骑。纽赫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毛茸茸的大脑袋再次枕上了伊兰的膝盖。

  驽马旧车,加上一位双目近眇的老车夫,自然没能让他们赶上教团回圣城的车队。不过原本伊兰也并不在意这些。时已近午,他在离圣城不远的朝圣大道街角叫停了马车,把整个钱袋都塞到了车夫手里。牧狼从车上跳下来,抻了个大大的懒腰。伊兰摸了摸它:“回去等我,这次不许乱跑了。”

  纽赫从喉咙深处呼噜了一声,那是虽然答应但有些抱怨的意思。不过它还是认真望了伊兰一眼,而后轻捷地消失在了深巷的阴影中。

  星辰大圣堂的钟声遥遥传来。即便隔着高高的围墙,审判塔黑色的塔尖仍然清晰可见。伊兰对仍在愣怔的老车夫说了声真神护佑,然后飞快地走进了朝圣的人流中。

  穿过吊桥,走入那围墙,便是圣城了。甫一进入,皇城的喧嚣全部被挡在了围墙之外。

  还没走出多远,几个卫兵就紧张兮兮地拦住了伊兰——他头戴兜帽,灰色的长袍下沾满了带着血腥气的污泥,身上既无花束也无圣帖。更要命的是,圣器影之镜上照不出他的样貌。

  幸而教廷的执事长正在那里等他,才让伊兰免于长剑加颈的困扰。卫兵们听到了白星的名字,立刻退了下去,神色说不清是敬畏还是恐慌。

  年长的执事言语恭敬,无可挑剔,但伊兰毫不意外地从中听出了不满。对方嘴上说着空空如也的马车多么让人不安和担忧,可语气却和抱怨剑鞘中宝剑的丢失并无两样。宝剑用过之后要擦拭干净,收回剑鞘,这的确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伊兰坐上雕刻着圣纹的金马车,感觉自己仿佛被关进了一只金匣子。

  马车经过羽纹圣殿和圣事厅,浓烈的乳香气味让昏沉涌上了伊兰的身体。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穿过青铜华盖,大回廊,图书馆。伊兰在车子经过花园时被铃兰与鸢尾的味道唤醒。马车踏过神引桥,在暮洗河对岸的静思院停了下来。

  这原本是个老旧的城堡,后来一度成为了年老圣职者们生活的隐修院,如今它是一部分教团成员返回圣城时的居所。

  塔楼上还是老样子,只是做事的小执事们又换了新面孔。伊兰想和他们说话,然而得到的只有敬畏和回避。

  医师已经早早在房间内等候,在为伊兰处理伤口时脸上满是震惊和痛心。执事长却狐疑而不安地看向床下的阴影。他走过去拨开流苏,地板上只有几根灰白色的针毛。窗外一阵风吹来,那些轻软的毛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执事长收回了手,什么都没有说。教廷的执事们既是照料者也是监视者。但也仅此而已了。星辰教团有那么多人,他们有做不完的工作,没人想给自己惹麻烦。

  当所有人都离开房间,伊兰终于能脱下所有的衣服,慢慢走进池水。伤口碰触到热水,血又渗了出来。

  这听起来像个笑话:天赋的力量让伊兰能治愈很多——一株草,一只鸟,乃至一些人,但他却没有办法治愈自己。

  温暖的气息从身后靠近,伊兰伸出手,摸到了熟悉的,云朵般的柔软。纽赫正在轻轻蹭他的脸。

  他回头解开了牧狼身上的绷带。那恐怖的伤处居然已经完全愈合,只是毛发还未长出。伊兰的目光凝住了,这恐怕不是完全出于自己的力量。

  但除了个头有点大,总是跑得无影无踪之外,纽赫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在伊兰面前,它比最乖巧的小狗还要懂事。

  灰白色的皮肤摸起来热乎乎的,包裹着紧实有力的肌肉。伊兰还想检查,纽赫却跳开了。它无声地走到水池对面,趴了下来,苍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大门。那是个护卫的姿势。

  塔楼安静,池水温暖。午后的阳光洒落满室,没有魔物,没有污血,也没有人间的黑暗。

  伊兰让自己沉入水中,却感到眼睛比池水更热。他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被淹没。就在这时候,池水很轻地颤动了一下。

  熟悉的气息再次靠近伊兰,在水中舔了舔他的眼睛。

  贯穿心脏的痛楚好像一下子就淡去了。伊兰睁开眼睛,捧起纽赫的头,和它一起浮了上来。纽赫在水中漂浮着,姿势看起来有点好笑,但它的目光却明明白白写着担心。

  伊兰抱住了它,把脸深深埋进它湿漉漉的皮毛里。

  执事很快来敲门,送上了崭新的圣袍。不是灰色的粗布,而是以纯白绸缎为底,用金银线和珍珠宝石绣满了圣纹的那种。它们把伊兰紧紧包裹起来,让他连动一动胳膊都不自在。

  纽赫无声无息地站在窗帘后面,歪头看着那些人帮伊兰层层穿戴沉重的礼服。一个小执事似有所觉地望去,纽赫立刻消失了。

  小执事收回目光,把水晶的羽纹项链挂在了伊兰脖子上。

  伊兰瞥向窗帘下方的阴影,两只苍蓝色的眼睛正一眨一眨地望着自己。

  沉重的礼服让伊兰很不舒服,可他还是忍不住轻轻笑了。

  直到踏入大圣堂,伊兰心里还是纽赫那双眼睛。牧狼在他出门时也溜了出来,这会儿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节日里大半个圣城都是空的,它可以自由地去往很多地方。午后的阳光很好,花园与河畔都是好去处,那里的阳光像泉水一样清澈,让它终于可以离开阴影,随心所欲地漫游和休息。

  伊兰很想和它一起。圣堂里的阳光因为要穿过彩绘的玫瑰玻璃窗,落下来之后,总是雾蒙蒙的。建造者说这能让空间显得神圣。如果那也算是神的意志,伊兰想,也许神并没有那么喜欢明亮的东西。

  圣显仪式从星辰大圣堂开始。他们祈祷,观礼,然后走出圣堂,等候在神道两旁的圣柱下。时间到来,圣堂的尖顶投下金色的光束,教宗的身影在光束中缓缓显现。所有人都在祈祷和欢呼,因为在信众看来,那束光无疑来自天上,而教宗的身影就是真神的身影。

  金色的绸带代表天光,教宗即是神在人间的投影。伊兰远远望着那个影子。和圣光教团的团员一样,教宗永远戴着白色的面具,伊兰从未见过那张面具下的脸。那是神在人间的化身,是最接近神的人。这个人接受崇拜,聆听祈祷,但离所有的圣职者都无比遥远,尽管面具下的人几乎从不离开大圣堂。

  伊兰听过那些传言,关于教宗的苦修,关于教宗的神迹。可是教宗本人并不是神迹者。在成为教宗之前,他只是枢机院的一位圣务长。而枢机院里没有神迹者。神迹者的寿命都很短,活不到足以成为一位圣务长的年纪。

  有些神迹者会为此悲叹。伊兰倒是并不在乎,只是总会忍不住想到纽赫。不出意外的话,他终有一天是要抛下它的。每当伊兰想起这些,总会有很深的愧疚。

  号角声遥遥响起,那是皇帝陛下的车队向大圣堂行来。在圣光之中,世俗世界的至高者接受了教宗的祝福。

  伊兰看着所有的人。贵族,圣职者,能进入圣城的普通人。沐浴着圣光,每个人脸上都是虔诚和喜悦。而他站在他们之中。

  仪式和庆典从午后进行到日暮,伊兰沉默地和众人一起履行圣职者的义务。直到晚霞布满天空,车队来到皇宫,与神圣相关的一切才暂时退场。

  大部分圣职者们都已离开,而皇帝陛下准备的清宴却在等待着远到归来的神迹者们。

  他们的珍珠宝石祭披已经被跟随的小执事换下,但新的礼服上仍然满是金银的纹样。伊兰走在皇宫的阴影中,看见侍者们排成队匆匆来去,美酒佳肴正像流水一样被端进大厅

  圣日禁止屠宰。他想到这句话,短促地笑了一声。

  一场清宴,可到处都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伊兰沿着宴会厅宽大的楼梯拾级而下,像纽赫一样无声地在阴影中穿行。

  火漆正在下方的人群里举杯畅饮,丝毫不顾身边年轻执事的劝阻。伊兰知道这才是他原本的生活。在进入隐修院之前,他曾是某位大贵族的继承人。

  不远处几个贵族也正结伴走下楼梯,目光遥遥投向火漆,谈论着他的父亲:那位文书大臣的高瞻远瞩,将大女儿送进宫中,小儿子送进教廷。小儿子又恰好是个神迹者,真是运气绝佳。又有人嘲讽说那也没什么可羡慕的,毕竟神迹者都活不了太久。

  伊兰放缓了脚步。周围那些闲谈的话语在耳畔飘过。有人在谈论这几年圣日总有贵族离奇惨死,笃定那些人一定死于魔物,并抱怨教廷对此无所作为。

  也有人心有戚戚地抱怨圣光教团巡游时有不少人胡言乱语骂圣职者都是骗子,贵族们都是强盗。一位大腹便便的贵族摇头道:真神太过宽仁,陛下太过体恤,实在是让那些家伙吃得太饱了。

  还有人在抱怨清宴的乏味。陛下为表对教廷的尊重,圣日没有铺张,宴会上只有酒水,冷食和圣歌。舞会要在圣歌之后,而狂欢是想都别想了。

  伊兰沉默而缓慢地走过,但楼梯的阴影仍然已至尽头。他走出阴影,水晶大吊灯的光落在他的身上。那些贵族们忽然停下了话头。周围有一瞬间奇怪的安静,而后转向了窃窃私语。

  白星……伊兰达尔·伊米安……

  他知道有许多目光追逐着自己。有些渴望目睹神迹,像游客渴望目睹马戏团的魔术。另一些则渴望更隐秘的东西。敬畏与惊叹,鄙夷与垂涎,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

  而伊兰只是走过,或者说,他试图走过。

  这时有人叫住了他。是个看上去神色傲慢的年轻贵族。

  “伊米安大人,久仰大名。机会难得,可否请您为众人展示神迹?”

  神迹不是用来观看的东西,它通常只能用来对付魔物。每一个神迹者能发挥力量的条件都不相同。大多数神迹者做不到抬手就呼风唤雨,也无法在空气中写下符文。唯一能证明他们身份的,是他们在与魔物战斗时皮肤上浮现的圣纹。大概这个无聊的贵族在其他神迹者那里没能看到令人满意的东西,所以跑来伊兰这里猎奇。

  伊兰的确是少数能随手释放力量的神迹者。但他并不打算像个马戏团的猴子一样展示自己。

  “这里没有魔物,阁下。”

  对方大概是从未收到过如此断然的拒绝,看起来很是气恼。他有几分恶意地望着伊兰:“我听说了一些流言,伊米安大人,关于您的。您好像并不是很守清规戒律的人,而且……据说圣城的影之镜上照不出您的脸?当然啦,这肯定是胡言乱语,还有什么比一位神迹者展示神迹,更能回击这些流言呢?”

  “伊米安大人那时只是刚刚从魔物肆虐之地返回,尚未沐浴,身上才会沾染魔物的气息。”一位浅棕色头发的年轻执事快步走来,向伊兰深深行礼,露出了缺少无名指和小指的右手。他转向那位贵族:“皇城没有魔物,一切黑暗之物都会在圣光的照耀下消隐无踪。您如果想观看神迹的话,恐怕要先把魔物召唤到此处才行。”

  周围响起了一片惊慌不安的议论。今日可是个圣日。

  那位贵族悻悻道:“那还真是遗憾了。”

  伊兰笑了一下:“利文事务长大人。”

  事务长向伊兰深深行礼:“伊米安大人,请随我来,您还没有为皇家的护身符祝圣。”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伊兰向另一条楼梯走去,很快远离了那些人。

  低矮巨大的黄金桌静静矗立在宴会厅角落的高台上,中间是一根红宝石雕刻的空心羽纹圣柱,柱顶插满白色的羽毛。价值连城的圣牌和首饰环绕周围,间次有矮矮的红烛在每样东西旁边燃烧。

  伊兰随手拿起一颗蜡烛点亮,放在了某块朴素黯淡的旧圣牌旁边。那块牌子上没有圣像,只是模糊地映照着伊兰自己的面容:“神迹者的面容和魔物一样,无法在影之镜中显现,您明知道这一点。我们在清剿结束时已接受了圣水施洒。”

  “这些人不是圣职者。知道得越多就会生出越多的困惑。这对信仰不利。”

  伊兰没有反驳,只是不带感情地笑了一下。他抽出圣柱上的羽毛,从桌旁的银盆里沾了些圣水施洒。

  事务长似乎有些口拙:“执事们上报这次星辰教团出巡的损失,听说您的圣徽又被偷了?”

  “谁让它是纯金的呢。”伊兰意味深长道:“小偷也得交敬虔税啊,而且还是三倍呢。”

  “敬虔税是自愿的。”

  “可是外面的人好像并不这么想。”伊兰冷淡地望向桌后的雕刻墙壁,金线编织的条带挂了满墙。“教廷都是知道的吧,干嘛不干脆颁布一个禁收令呢。”

  “因为我们处境艰难。”年轻的事务长看着伊兰,神色有些疲惫。

  “我看不出我们处境艰难在哪里。”伊兰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要那么尖刻,但显然他失败了:“确实,圣职者没有薪酬可拿,每一座圣堂都需要信徒来供养。但教廷不缺产业更不缺金主,完全有能力支付这笔钱。”他在蜡烛上点燃了那根湿漉漉的羽毛,让燃烧的烟雾笼罩被祝圣的护身符。

  “修缮圣堂,法阵,制作圣器和驱魔武器,对付魔物,寻找神迹者和那些珍贵的圣物……这些都需要财富来支撑。与此同时,皇帝陛下一直想收回教廷的产业和土地……这些您应当有所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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