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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程记》 | TXT下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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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玛约了何澄吃潮州菜。何澄到了那儿,发现包间里除了她俩,还有其他人,都是些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何澄有些紧张,邬玛跟其他人笑笑,说“我这个下属,还是小妹妹,没见过什么世面。”其他人都笑,有个光头男人说,妹妹仔好呀。何澄本是个牙尖嘴利的性子,但在饭桌上,听邬玛跟这些商界男人聊天,插不进嘴,只拚命低头夹菜吃。
坐她身旁的男人,脸颊瘦削,戴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模样,问她是否很喜欢吃潮州菜。何澄说:“没有……一般般。”眼镜男笑:“看你一直在吃,还以为你很喜欢。”何澄不搭腔,就笑笑。眼镜男举起酒杯,碰一碰她杯子,“不用紧张,邬玛并不期待你有多好的表现。”
“表现?”何澄举着杯子问。
“你先喝完,我再告诉你。”
何澄喝一口。
眼镜男微笑:“你喝完再说。”
何澄觉得呛,仍勉强喝完了。她将杯口对牢眼镜男,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眼镜男突然放声笑,转身对邬玛说,“你讲得对,她真的是个妹妹仔。我讲什么,她信什么。”
何澄求救似的看向邬玛。邬玛却仿佛没看到似的,对眼镜男笑说,“你不要逗她玩,她很单纯的。”何澄头脑嗡嗡作响,不知为何,莫名想到《第一炉香》里引导女主堕落的姑姑。原来,邬玛不是什么女英雄,是将她当做一道菜供上桌的厨子,是她人生脚本里的那位“姑姑”。何澄十分屈辱,说声不好意思,起身走到洗手间。
她躲在洗手格里,想给程一清打电话,又想起打回内地,电话费贵。穷人哪有资格随心所至,连哭诉都要盘算价格。这时电话却响起,妈妈打来的:“有人送了一堆程记礼盒上门,还有很多礼券,说是给你的。”何澄忍住哭腔,“对。”妈妈没听出她的哭腔,声音很兴奋,背景音里,传来奶奶声音,哇,这么多礼盒啊——
何澄挂掉电话,心里有些茫然,她收拾了一下,准备回去。邬玛打电话过来:“你在哪里?”
“洗手间。”
“快结束了,你回来吧。”
“不用了。我明天就交辞职报告。”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回去以后,那些男人以为小姑娘不胜酒力,跑到洗手间去吐,都作势笑。眼镜男给她夹了块肉,冷静道,“刚才是我造次了,真不好意思。”何澄这时才终于记起来这人,她曾在电视杂志上见过,是某成衣品牌的创始人,接受采访时,说话彬彬有礼头头是道,宣称品牌服务于女性,尊重女性。她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正如她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正的邬玛。
她再天真,也知道不能当着这些人跟前发作。她举起茶杯,也装疯卖傻:“怎么会是王生你不好意思呢?明明是我不能喝酒。来来来,我以茶代酒,敬王生一杯。”
旁边光头男听到,笑起来,“那就要多出来,练习一下酒量了。”
好不容易熬到这场饭局结束,何澄觉得自己身子都要散架。邬玛跟何澄站在门口,逐一将客人送走。夜风吹来,何澄头脑晕晕乎乎,邬玛看她一眼:“明天还要辞职吗?”
“我会——”
“你现在头脑不清醒。任何大事,需等头脑清醒时再做决定。”邬玛扬手叫了车,拉开车门,让何澄上车。何澄想着,打车回去要穿过海隧道,车费贵。饭局可以报销吗?她要是现在开了这个口,以后更没法硬气起来。她就跟邬玛说:“你先上车,我要行去前面街口买东西。”邬玛见前面有家零售超市,也不跟她客套,叫她自己小心点,上了车。
何澄站在餐馆门前,正打算走去小巴站,忽然听到有人问:“去哪里?”她回头看,见到一辆日产总统开到跟前,驾车的是程季康。不待她给出答案,他直接道,“上车。”
电影里总有这种桥段:女孩倔强,死活不接受霸道总裁好意。但何澄脑子里只有一盘数,她算着:有人送一程,又可以省一笔钱。明天一大早赶去长洲采访村屋纠纷呢,早一刻回家,早一点休息。
车厢温度适宜,有清新的气味。程季康问她住哪里,何澄说了个地铁站名称,让他在那里放下自己。他很轻地哼了一下:“不用这么大戒心。我知道你地址也没用。”
何澄说:“什么戒心?我一个住公屋的,还怕你打劫我吗?今日万经理也要过我地址。”
程季康不语,仿佛在专注地看路。何澄一口气将自己详细地址说出来,又说,“程生你似乎压力很大。”
“怎么?你要写一篇《香港程记内外受困 程季康崩溃发癫》出来?”
何澄笑了一下,很辛苦地忍住,但一想起他信口说的这个标题,又忍不住放声笑起来,边笑边道歉,“对不起……程生,我不是有心的……但真的很好笑……”
“好笑吗?”程季康打量她一下。这个女生像被人点了笑穴一样,笑得收不住声,身体颤个不止,头发上那枚廉价星星发卡也随之颤动。她疯狂点头:“好笑啊……你、你、你一本正经编出来的这个标题……真的很有我们《得周刊》风格……我、我明天拿去报题,说不定……”她笑到要弯腰,一只手按在小腹上,揉搓因剧烈大笑而疼痛的肚子。
这个女孩子,第一次见她时便活泼自在。刚才在潮州菜馆外见到她时,她仿佛失了活力。但现在,她又活过来了。她说:“程生,你原来也很有趣。”
“原来?”
“是啊。平时你一直绷紧,我也是现在才发觉你也很有意思。”
过去那些女友,或美貌过人或拥有高学历或同样出身富有家庭,但没有人这样评价他。她们都是怎么说的来着?夸他厉害,夸他体贴,夸他聪明。但没有人说他有意思。他瞥她一眼,察觉她因为笑得厉害,头上那枚廉价发卡抖落掉。
何澄一路上话很多,问他为什么会选她这个新人跑程记集团的新闻,不等程季康接话,又自己回答上了:“因为我不像其他记者那样,只关心你的花边新闻吧?我也觉得自己挺专业的,而且我觉得外界对你有刻板印象,对你也挺不公平的。你不是他们口中那个一事无成的花花公子。”她自顾自说个不停。程季康驾车,像没听到似的不接话。
车子到她家楼下停下。何澄说声谢谢,解了安全带,去开车门。程季康喊住她,她扭头,却发觉他一张脸贴了上来。她吓一跳,伸手用力推他。程季康抓住她的手,她更急了,“你要做什么——”
他松开手,摊开掌心,上面是她那枚发卡。
“你东西掉了。”
何澄明白自己误会了,有些尴尬,接过来说声谢谢。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我以为,你要吻我……”
程季康笑。
何澄有些恼火,嘴硬起来,“我也长得不差吧,读书时也很多人追。是是是,我知道你身边大把美女,不会看上我这种小家碧玉,但我也有防人之心啊……”她巴拉巴拉说个不停,程季康静静看着她,问:“你说完了吗?”
何澄点头:“说完了。”
程季康突然就从驾驶座上方压过来,低下头,吻了下去。
第26章 【2-10】兔子离开猎人之手
何澄头脑空白,有那么瞬间,她以为又是自己误会了,但唇上温热触感传来,她身体紧绷,而他手臂从后面穿过来,勾住她脖颈。她开始浑身发颤,想蜷起身子往后躲,他却顺势往她身上压。她两只手挡在胸前,一只手紧紧穿着那枚发卡,手心生疼,她手背碰到他的身躯,察觉他亦肌肉绷紧。
好一会,他松开她,人往座椅方向靠去。何澄坐在那儿深深呼吸,直视前方。
程季康说:“对不起。我太心急,没征求你同意。”
何澄一句话不说,直接拉开车门,像逃跑的兔子离开猎人之手般,跳下车奔回大楼里。
进屋时,她的呼吸仍是乱的,用手抓了把头发,头发也是乱的。屋门没锁,一推就开,哗啦啦的人声从里面往外扑。又听到了姑妈的声音,她在大声说:“那个礼券给我了啊?你们有多的话,就给我了啊?放在Kelvin办公室,给他招待客人用。”
何澄走进来,见家里的女人们正围着桌子说话,没人注意到她。她拉住妈妈的手,问:“今天是有人送礼盒来了吗?”
妈妈还没应声,奶奶接话说:“对啊,今天下午,程记派人拿了三个大礼盒过来,还有十张礼券。”
“给我。我退回去。”
“为什么?”三个女人齐声问。姑妈说:“阿嫂答应我,要给我一些的。”
何澄正要开口,大门从外面吱呀开了,何爸提着塑料袋装的饭盒,说买了糖水回来。读中五的妹妹原本正趴在小桌上写作业,这时扔了笔,兴冲冲跑过去,“有雪耳糖水吗?”接过袋子就扒拉开来。
何爸敷衍地应着声,一双眼却盯着何澄。何澄没留意什么糖水,只对峙般看着姑妈,“我要退回去——”
何爸突然开腔:“阿澄,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个男人是谁啊?”
屋子里原本闹哄哄的,姑妈正在说“给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但最后“的”字没吐出来,都静了。何妈敏感至极,扔下手里捏着的礼品卡,上前说,“谁啊谁啊?哪个男人?”又扭头看着何爸,“是不是同事啊?同事之间送一下很正常。”
“你们杂志社的同事这么有钱,开靓车?难道是租的?”
妹妹坐在桌前,也没管成年人在说什么,直接拿起勺子舀糖水,且开始调大电视音量。屏幕上是娱乐新闻时间,正回顾上周琳达嫁给富商这件城中盛事,顺便回顾新娘新郎情史。电视上,正正出现程季康。
何爸突然看了看电视,又看了看大女儿。
何澄低头要去找电视遥控器,但已经来不及。何爸说:“这人怎么那么像刚才送你回来的男人?程、季、康、程、记、集、团……”姑妈在旁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手上那个礼盒,上面偌大的程记logo。原本正悄无声吃着杏仁饼的奶奶,这时突然抬头,问:“谁啊?什么人啊?”
妹妹手握遥控器,立即转台。何澄低头看一眼小妹,眼神感激。妹妹睁了两三次眼睛,意思是,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但何爸确是将程季康的样子看进眼睛里了。他肯定地点头:“是这个人。”何妈难以置信,看了看女儿,又回头看看那堆礼盒。姑妈放下礼盒,冲何爸说:“你没看错吧?琳达的前男友,会追阿澄?”
“只是送,不是追——”何澄解释完,发现自己漏了馅。
妈妈突然很轻地笑了下,然后若无其事状插话:“有人追很正常吧。阿女,上次给你送花那个男的,又高又瘦又帅气的,就是他吧?”
哪来的男人给她送花?何澄正要否认,奶奶又高声问,“阿澄是不是快嫁人啦?好咯,家里可以腾出地方来咯。”妹妹大喊:“我还在下铺啊,怎么腾位置?”奶奶说:“杂物不用堆在我床底,放在你上铺就得!”妹妹说,“你们听姐的话,把这些礼盒都推掉,家里就没那么多杂物啦。”
一屋子闹哄哄的,何爸又追着何澄问,她唇上还有程季康的触感,心里比屋子还乱。何妈说,不要问不要问,她大个女了。姑妈说,是啊是啊,大个女了。但前者说这话时,眼神带着期盼,后者却闪烁着猜疑。
奶奶开始打哈欠,何妈便礼貌客气地将姑妈送走。姑妈一走,何妈就把何澄叫到自己房间来,低声问:“你爸说的是不是真的?送你回来的,是不是程季康?”
何澄早想好了,话只说一半。她点头,说她只是采访完他,他顺路把自己送回来。
何妈紧紧盯着她:“怎么他亲自送?他没有司机吗?有钱人还要自己开车?”何澄笑:“有钱人是不是还要人喂饭?”何妈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我家没这个命,这种人家怎么会看上你。”
“那你刚才怎么又在姑妈跟前乱说话?”
何妈理直气壮:“我生了两个女儿,一直被你奶奶瞧不起。你姑妈也整天在你奶奶跟前挑剔我。现在你表姐嫁给个生意佬,不愁衣食,压我一头。如果你真的跟程季康在一起,我就能倒转过来,在她面前威风一下。”
何澄无语。
何妈又叹口气:“不过这种有钱人,怎可能会追你。哎,如果你真的跟他一起就好了。”
何澄想起刚才的吻,心跳有点快,但脸上不动声色,故作不屑,“切。就算跟他吃下饭约下会,人家也不会跟我结婚。”
“当然不可能啦。但只要你跟他是男女朋友关系,就够我在你姑妈跟前威了!”何妈沉浸在幻想中,脸上露出些痴笑。何澄看不下去,假装说累,准备洗澡睡觉。
她洗完澡出来,爬到床上时,听到何爸跟奶奶说话。奶奶像老人痴呆犯病般,一直在问:“阿澄是不是要结婚了?什么时候走?”何爸好气又好笑:“别乱想啦,没这事。”奶奶嘴上唠唠叨叨,说着潮州话,转身回了房。大家都进了房,妹妹突然从下面敲了敲床板。
何澄拉开床帘,见妹妹站在她床头。“刚才送你回来的是谁?”
“我采访完程季康,他为了给记者留下好印象,顺路送我。”
妹妹一脸失望,“还以为有一段都市童话上演。”
何澄笑,轻敲她的头,“哪来这样多都市童话。而且他比我大了近十岁,又有过这么多女友,才不是什么王子。”
妹妹说:“是,像我们这种出身的,还是要好好念书才行。你知道上次老爸工地那里摔死一个工人吗?”
何澄大惊,摇头。
妹妹:“爸妈怕你担心,瞒着你咯。妈咪叫老爸不要做,老爸就说地盘工虽辛苦但钱多,要珍惜。所以呢,我准备读港大金融,如果家里够钱的话,最好可以出国读,回来做个专业人士或者考公务员,赚大钱。”
何澄微笑:“你可以的。”
屋内,一墙之隔,传来何妈声音。“这么晚了,阿湜你还在外面吵什么啊?阿爸跟阿澄明天一早还要开工呢。你要上堂,也早点睡。”姐妹俩对视一眼,笑了笑,无声道晚安。
第27章 【2-11】她觉得自己像笑话
次日何澄回到杂志社,想起老爸这番话,便没再提辞职一事。邬玛也像没事发生般,循例开选题会。
然而这天杂志下厂印刷,何澄发觉双程记那篇稿被撤,她觉得奇怪,去找邬玛。邬玛正忙着接电话,让她坐在一边等。她静静当着壁花,一当就是一个小时。邬玛挂掉电话,摸过来一支乳木果护手霜,在手背上涂抹,“你找我,是为了双程记那篇稿?”
“是。我想知道原因。”
“主编的意思。”
何澄来找邬玛之前,在走廊上见到主编。她婉转提起这件事,主编却安慰她不要在意,说撤稿是寻常事,言语间又让她多跟邬玛学习,似乎在暗示这事跟邬玛有关。她这时听邬玛这样一说,便忍不住反问:“是主编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邬玛将手霜丢到桌面上,抬眼看她:“你是什么意思?”
“我昨晚得罪了你,让你不高兴了,你就撤我的稿,是吗?是,我昨天是没有当个合格花瓶,丢了你面,也一时冲动说要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