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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独立日》 | TXT下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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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家不会说汉语,但并不妨碍祝今夏理解。
多吉在众人面前逞完威风,心里舒坦了,很快又笑成先前一团和气的样子,一会儿就说起笑来,又招呼祝今夏吃饭。
“尝尝,祝老师,这是我们的藏香猪,肉质跟外面的不一样。”
“这是酥油,来一块,可以干吃,也可以放茶里泡开了吃。”
“哎,怎么了?太腥了吃不下去?哈哈哈,阿布,去,给祝老师弄杯热水来,漱漱口。”
多吉从祝今夏手里拿过咬了一口的酥油,神情自然地接着吃。
祝今夏一时分不清是什么叫她犯恶心。
多吉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众人的应对能力也相当出色,挨骂时诚惶诚恐,罚完款就云淡风轻。
一桌子好酒好菜,多吉言笑晏晏,众人谈天说地,主人家殷勤备至,窗外是蓝天白云,时有鸡鸣。
地上的碎瓷片被打扫干净后,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祝今夏抬头,看见偌大的藏式客厅里,墙壁五彩斑斓,一整面墙都是主人家的手绘。来时她还拍过照,得知夫妻俩甚至小学都没毕业,不由暗自感慨民族文化的瑰丽,藏族人民仿佛对色彩的艺术有着与生俱来的感知。
可如今再看,满墙艳丽却显得光怪陆离。
吃过饭,他们也不急着走,多吉让人收拾好桌子,拿来扑克,男人们玩起了炸金花。
祝今夏是女人,即便来者是客,多吉也没有让她参与其中的意思,只招呼她歇一歇,午休后再去下一个村子。
且不提不认路,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上来,她无论如何不可能独自走回去。
一屋喧哗,她索性走到院子里透气。
同车的两个姑娘,花花和小张,在帮女主人洗碗,她上前询问要不要帮忙。隔着窗户,多吉的大嗓门如期而至:“花花,照顾好祝老师,可不兴让贵客动手啊!”
祝今夏回头,隔着窗户看见多吉笑出一脸褶子,而男主人还跟侍从一样伺候着屋里那堆,时不时端茶递水,说几句恭维的话。十来个人坐在长条桌上,每人面前都摆着一摞厚厚的钞票。
她知道宜波乡穷,一路听到看到的,都是赤贫。也因此,那一摞摞粉色钞票便显得更加刺眼。
花花笑着说:“祝老师,你站远点儿,别让水啊油啊溅到身上了。”
祝今夏回过神来,和她们说话,问她们是不是本地人。
“不是,我是康定的,小张是天泉的。”花花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多了几分稚气,没了领导在旁,她也活泼些,言谈举止不似之前那么老练,“我们都是年初才下乡来的。”
“去年刚毕业?”
“嗯嗯。”
天泉和康定离省城更近,虽是藏区,但比宜波乡发达不少。
“怎么想起到宜波来?”二十出头的姑娘,来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
花花的笑里有些惆怅,“没得选啊,干部都要下乡,家里又没关系,当然是分到哪就是哪了。”
还是小张乐观,“没事,待两年就能调走,到时候就不用往深山老林里走了。”
“再怎么走,还不是在山里打转?这地方有哪不是深山老林?”花花望向祝今夏,眼里不无羡慕,“祝老师,省城是什么样子?你跟我们说说吧,我还没见过呢。”
祝今夏无从说起。
高原日照充足,来的一路上都能看见五彩斑斓的花,鲜活的生命寂静地盛放在深山之中,也不管有没有路人驻足。
冷不丁有人拍她肩膀。
“祝老师,想什么呢,这么认真?”多吉的脸又一次出现在视野里,他一边说,一边从袋子里拿出一片牦牛肉干,亲昵地喂到祝今夏嘴边,“尝尝,主人家自己晒的。”
祝今夏下意识别过脸去。
“谢谢,午饭吃得很饱。”
多吉也不以为意,一条喂给花花,一条喂给小张,喂完还一手搂一个姑娘,笑问:“好不好吃?”
祝今夏的目光落在那两只粗糙黝黑的手上,一只搭在小张肩膀,一只环住花花的腰。
两个姑娘没有挣扎,反而异口同声笑起来,脆生生说好吃。
多吉轻轻拍了下花花的屁股,“好好洗碗,洗了进来陪我打牌,你不在,都没人给我点烟了。”
花花姿态娴熟地避让开来,娇嗔道:“别挤我啊书记,这儿这么大个水池子呢,挤下去可怎么办?”
“哈哈,挤下去就洗个澡啊。你不知道,我搓澡是一绝,咱仨一起——”余光看见祝今夏,多吉笑得更高兴了,挤眉弄眼,“加上祝老师,我给你们搓背!”
祝今夏一言不发,两个姑娘倒是和多吉一起笑得开心。女主人不通汉语,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好笨拙地陪笑。
至少看上去,还是其乐融融的场面。
多吉刷完存在感又离开了,祝今夏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问花花:“你刚才说你多大了来着?”
“二十三。”
才二十三。
祝今夏沉默不语,侧头看着院外漫山遍野的花。
苦寒之地,花开得也未免太早了。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官僚主义, 祝今夏见得不算多。
高校虽也免不了职场上那一套,但她一不在行政岗,二不像理工科的教授们要接项目、对接甲方, 身为人文社科教师, 又是如今地位尴尬、略显鸡肋的英语专业, 她只需要上好课、做好科研即可。
虽也时常被学院里开不完的会、领导们说不完的方针政策烦一烦,但课上面对的是二十岁的热血青年,课后打交道的是英语史上的文学巨匠, 总的来说, 生活待她不薄, 精神世界尚算丰富。
头一次领略这样扑面而来的官僚主义作风, 实在叫人……别开生面。
山上稀薄的不止空气,还有人与人之间那层体面的纱。
祝今夏站在院子一隅, 忽觉手机一震。
低头一看, 好几条消息涌进来, 都不是即时消息。
进村后虽有信号了, 但总在一两格间跳探戈, 时序断断续续发来的消息赶在一块儿抵达了。
这会儿在哪?
到村子里了?
吃饭了吗?
最后一条。
时序:祝今夏?
消息与消息间有几分钟到几十分钟的时间差,最新一条是刚刚发的。
祝今夏赶紧回复:山上信号不行,这会儿才收到。
消息一直在转圈, 也不知发没发出去,下一秒,时序的电话倒是打来了。
“为什么不回消息?”
不等她回答,下一句接踵而至,“人没事?”
这语气……
祝今夏微微一愣, “能有什么事?”
“……”那头默了默,语气缓和了些, “一直不回消息,我以为……”
以为什么?
她等了一会儿,等来一句:“你吃饭了吗?”
怎么没头没脑的。
祝今夏从耳畔拿开手机看了眼,但其实多此一举,因为号码需要确认,但声音不会错。
她当然知道自己在和谁通话,只是这并不像时序。
“你急着找我,就为了问这个?”
那头短暂地停顿了下。
“不是。”时序斟酌措辞,“我是担心多吉,你不了解他,他——”
“是个色情狂?”
身为临时语文老师,祝今夏好心替他从中华词库里筛选出最精准的那一个。
“……”
时序随即意识到什么,声音都紧绷起来,“怎么,他对你——?”
“没有。”祝今夏瞄了眼正在水池边上洗碗的姑娘们,默不作声站远了些,走到院子另一边,“是同车的两个小姑娘,才刚毕业下乡……”
她停在篱笆边上讲沿途见闻。声音压得很低。
午后日头毒辣,好在头顶有棵大树,枝繁叶茂,把太阳遮得七七八八,只留下一地细碎的光影。
林叶晃动间,祝今夏恍然生出一种错觉,像是学生时代正与好友窃窃私语,讨论八卦。
对于多吉的所作所为,时序似乎并不诧异,祝今夏忍不住问:“你早就知道他有这种癖好?”
“嗯。”
“那你不告诉我?”祝今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由着我跟他跑出来,也不拦着点?”
只听那头一声冷笑,“拦着点?怎么拦?学生拉肚子,我就去了两分钟,回头你人都在山上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这个,时序的火气就上来了。
“祝今夏,我有没有说过山里治安不好?”
“说过,可是——”
“可是你长了腿,是成年人,有自主行为能力,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他把她说过的话全都还给她。
“……”
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