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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楼越拿出餐盒,谭啸龙把打开的筷子递过去,她大口吃起来。他还是暂时别说话了。

  谭啸龙透过挡风玻璃看天,太阳还没落山,但一轮粉白的月亮已经出来了,圆圆的看上去离他很近。今天应该不是十五就是十六。时间过得太快了。那会儿把她抵在家里的落地窗前,他还在绝望地想,他只能用这种方式短暂地拥有这种女人。那时候,天上的月亮明晃晃的,像一盏灯挂在他头上。

  现在,看着她小嘴吞吐之间,他刚才排队等了二十分钟的食物带着热气进了她的腹中,谭啸龙发觉,给女人送吃的这事十分肉麻,让他心里热乎乎的美滋滋的。

  给那些当官的第一次送礼时,谭啸龙会亲自去送,如果对方格外谨慎和难伺候,那每一次都是他,他拎着包装朴素的土特产,上楼找到对方的住所——常常是没有电梯的老房子。他一边爬着楼梯,一遍感慨这些人住的房子还不如自己家。但他们的权力和权力能敛聚的财富是巨大的。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可以安住于这里,没有被人看轻的危险。而他谭啸龙自己则必须衣食住行都足够奢华,才能让人看见和重视。那些家属收下他送的土特产时,表情要么是不自在的客气,要么是有些木然的。都有一个过程。关起门来,他们很快会惊喜地发现,土特产里埋藏着更好的东西。

  谭啸龙再去登门拜访的时候,对方就对他很熟络亲热了。他很会讨好当官的,擅长揣摩他们的喜好。讨好女人应该差不多道理吧——他之前怎么就把这事看得那么神秘呢?

  “怎么样,还对你的口味吗?” 谭啸龙问。

  楼越点头,咀嚼并琢磨着。求欢期的男人都很关心女人的胃,他们本能地知道:要先让她们吃好吃饱,然后再和她们提起人类繁衍的大事——或类似的事。

  是从什么时候,女人开始需要抓住男人的胃了?不带回食物的男人,从根本上就不关心人类繁衍,应该被女人无情地淘汰掉。

  楼越吃得差不多了,才注意到谭啸龙的手一直玩着打火机。这是成瘾者为了缓解焦虑而表现出的刻板动作。她不喜欢他抽烟,他倒是很听话。

  “你想跟我说什么?”她抽了一张纸巾,对着后视镜小心翼翼地擦着嘴角。

  “噢,”谭啸龙说:“没事,就是想看看你。”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脖子:“已经看不见了。”

  “我化了妆,用了厚厚的遮瑕才盖住的,今天学校在录像。你走吧,一会儿被人看见了。”

  “就知道你怕被人看见。” 谭啸龙升起车窗,不留一丝缝隙,然后凑过去含住她的嘴唇,纠缠着留下一个湿吻。“妈的老子真想现在就在这里把你办了。不行吗?好好好,我走我走。”

  占彪阴沉着脸把车在海鲜楼下停好,无视上前搭话的服务员,径直上了二楼。他走到包厢前,深吸一口气,稍作调整后,便把门一推,喜气洋洋地说:“哟,几个人至于搞这么大包厢嘛!”

  坐在主座两边的是市局指挥中心主任刘广发和政工室主任罗云,旁边的是河东派出所所长赵卫东。接着是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估计是派出所的人。

  占彪走上前问:“主座不会是留给我坐的吧?老刘你快坐过去!”

  “占队长你不坐谁坐啊?” 刘主任拉开身边的空座椅,指点着让占彪过来。

  “开什么玩笑……”

  “占队长来啦,果然我请不动,还得是刘主任的面子大。”

  听到这声音占彪感到脊背一凉,天灵盖一开,凉气从头上冒出来。

  谭啸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拿着一瓶拆开的茅台走到桌前,一边给刘主任倒酒,一边笑着说:“我知道占队长也能喝,是吧主任?”

  占彪捏紧了拳头,试图稳住气息。他感觉自己被埋伏了。不过令他感到安慰的是,他想,谭啸龙还是怕他的,不然这是什么意思呢?他迟疑不决地盯着谭啸龙,想不好自己该开口说什么,用什么样的情绪。

  “快坐下来吧,占大队长。就等你来上菜了。” 赵卫东说。

  谭啸龙马上对门口等候的服务员说:“人齐了,上菜。”

  酒过三巡,占彪身边的赵卫东和几个人热火朝天地聊着。

  “……我官瘾不大,我不会活动,我当我的小所长就够了。”赵卫东说。

  “行了吧,都知道你们派出所滋润。河东区一级企业多,年生产总值排区里第一。比市局自由,权力是实实在在的,不像我除了有个职级,谁把我当回事啊,小民警都跟我呛,为了出警的事情,在电话里就跟我吵起来。”指挥中心刘主任说。

  “升官发财有一样就不错了,我们这桌人里,占队长是真正的前途无量,离占局还有一步之遥。” 赵卫东笑得眼睛眯起一道缝。

  “你这就是乱开玩笑了,市局那么多人论资排辈,哪里轮得着我。而且,”占彪顶住喉咙里冲上来的酒气,好像真生气了,他顿了顿说:“最不可能从刑警队里提拔。我们就是冲在第一线干脏活累活的。我不是三爷出身,退休前升个正处就顶天了。”

  “什么是三爷?各位领导,我请教一下。” 派出所的小伙子之一问道。

  “三爷就是:少爷,姑爷,舅爷。刑侦支队原来的队长何冰,人家老丈人哪舍得让他继续在侦察行动口一线出生入死啊,现在还不是在招商局干得风生水起。” 刘主任对年轻人说:“你结婚没?”

  “还没有。”

  “那你还有机会,哈哈哈哈哈,小伙子努力一把少奋斗三十年……”

  “哈哈……刘主任我敬你。”小伙子诚惶诚恐地站起来,举起酒杯说。另一个小伙子不失时机地给赵卫东敬酒。

  一阵忙乱中,谭啸龙悄然起身,拿着酒杯和酒瓶绕到占彪身边,然后给自己的酒杯斟满酒。占彪斜眼看着他,缓缓推开座椅站起来,面红耳赤地举起酒杯。谭啸龙若无其事地说着些恭维话,占彪一点也没听进去。

  他凑到谭啸龙耳边,恶狠狠地说:“我告诉你,楼越这个人很单纯。她现在脑子很不清醒,根本没有考虑过你这种人对她的影响!你别把她当做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一样,她是个很……很……” 他的声音抖起来,端起酒杯往嘴里塞。

  “占队长,这方面不劳你费心。” 谭啸龙大声笑着给其他人看,然后靠近占彪的侧脸也小声说:“我谭啸龙会照顾好自己的女人。”

  占彪一时感觉胸口发闷,嗓子干哑极了。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好酒喝着就是舒服,心里不难受。对吧?回头带两瓶走。” 谭啸龙转头对席间的赵卫东说: “占队长,赵所还是你介绍我认识的,这回可帮我大忙了。赵所长这个人真是没话说的,热心肠。来来来,我来敬你和赵所一杯!”

  看着谭啸龙和酒桌上其他人觥筹交错的样子,占彪意识到,走到现在这一步,都是因为自己允许谭啸龙卷入了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显然,在这两个领域,谭啸龙都不会轻易离开。



第26章 角色

  几天过去了,占彪一直没有再打电话来。楼越不禁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虽然占彪在工作上抗压能力很强,但这回不一样。要是他一气之下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她是负有一定责任的。

  楼越开车回了趟家。从门缝里塞着的水电费单子判断,他这些天压根没回家。她真是想多了。真要有事,也会有人通知她吧——怀着这样邪恶的想法,楼越克制住主动联系占彪的念头。

  他肯定是一怒之下后,顿觉解脱,放弃幻想,欣然回到那女孩身边。他会告诉那个秋水伊人:他们连一丝一毫的包袱都不用有了。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与此同时,段楠则频频联系楼越。他向楼越反复强调,“家暴者”对于伴侣脱离其控制的状态很难接受。

  “我的猜想是,他本身就是 MAOA 基因俗称“暴力基因”,但学界对此颇有争议。携带者,加上他长期以来的职业训练和工作场景,他使用暴力的历史可能已经很悠久,并非从对你动手那天开始。但那次不会是结束。我很担心你,他隐藏得这么深。你过去一直说他对你很好。他大概率就是一个反社会人格。”

  段楠越界了。楼越想,不论从专业判断还是个人判断,她的丈夫并不能用“家暴者”这个词概括。占彪不是个反社会人格。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她还没有发言权吗?

  她想辩解:占彪本性是善良的,在一起的时候,他有许多温柔的细节,这是装不出来的。私下里他甚至有时还会掉眼泪……和段楠想象的武力值满满的警察形象完全不同,当初打动她的是占彪的脆弱感。

  但这样的辩护会引来段楠更多的教育,于是楼越应和着,最后说了一句:“他其实只是个懦弱的男人,想要用暴力掩饰他的恐惧。”

  电话那端的段楠有些激动地说:“对,他最大的恐惧是永远失去你。可是他本来就不配拥有你。”

  楼越沉默。占彪失控前的刺激源是那个 XXL。这就没必要让段楠知道了。

  好了没?谭啸龙站在门口用口型问道,指指左臂上的手lr表。他没等过女人,这个感觉对他来说十分煎熬。

  “不说了,我要走了,我朋友催我一起去逛街呢。”楼越对电话欢快地说着,朝谭啸龙微眨眨眼。她感觉自己十分调皮,像是那种在中学时就敢对家长面不改色地编谎话、逃课去和小混混约会的坏女孩。

  段楠不会知道,谭啸龙更不会知道,她正在经历她不曾拥有过的那种青春期。

  谭啸龙开着车,说:“你放心,我现在要去的地方,在那里你绝对不会碰到认识的人。”

  “那是什么地方?”楼越狐疑地看着他:“那我穿的这身还合适吗?”

  “合适,再合适不过了。” 谭啸龙打量着她。她把她新买的行头从头到脚都用上了。他很骄傲。这女人打扮起来还真是很漂亮,这些个大牌就是给她这样的人用的。有些女人,比如他弟媳妇那种人,穿什么都透着一股艳俗的土气。

  车驶入老街的时候,楼越注意到,谭啸龙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他从里到外焕发出来自旧世界的光。属于旧日的老街的记忆在他眼里闪过,他的面部肌肉和身体都更放松了。他像一只从动物园的豪华大铁笼里放归山林的豹,精神抖擞。她又一次确认,谭啸龙是真像豹。

  尽管记忆里的老街已经不复存在,早就变得繁华和整洁了许多。但谭啸龙的记忆比地图更清晰,他给她指着——那里是他过去的家,这里是以前的农贸市场,还有那个废弃的钢筋厂的后院,是他和谭啸虎横行的舞台,在那里,他曾经被人打断胳膊,还被掏掉了二百块钱。但后来,那人加倍地偿还了他。

  楼越既疏离又入迷地看着谭啸龙的脸,试图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他曾经的世界,和曾经的他。他眼里有许多情绪,灵动得不得了。这里才是他真正的根。他如鱼得水的生态环境。虽然他一直在努力适应新的躯壳,那个在龙哥称号下被层层包装的躯壳,但潜伏在旧日的谭啸龙身上的松弛快乐,和与之匹配的粗鄙庸俗都被关闭在深处了。

  谭啸龙开着他的车,在她面前指点江山的样子,与其说是自负,不如说是天真浪漫,这里有他真正的疆土乐园,他的童年和本质。楼越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谭啸龙的言谈举止是如何令他原形毕露的。男人总是小心翼翼讨好他想要令其留下深刻印象的女人,他忙着装模作样,却疏忽了细节。

  但她一点也不嫌弃这样的谭啸龙。因为此时此刻,她正感受着自己在这里的格格不入,逆向体会着谭啸龙在文明世界的局促不安。谭啸龙的努力是值得被看见的。她看见了谭啸龙获得的成功比她想象得更大,他真正成功地改造了自己。有几人能真正做到?她自己不过是出生在一个体制内的小康家庭,按部就班地求学深造,顺理成章地选择了体面的职业。而谭啸龙完全是靠自己摸爬滚打,强行融入比出身高出几级的世界,他得见过多少人的冷眼和歧视?所以那种自卑的痕迹还在,不过也许,只是她看得见。

  谭啸龙把两边的车窗完全打开,让旧日的街坊邻居和不认识的人都能看见他们。他回头看着楼越:“怎么样,你从没来过这里吧?”

  “没。从来没有。这些人怎么,他们都认识你吗?” 楼越微笑着说,主动把脸从车窗探出去张望。

  这个举动令谭啸龙心狂跳了起来。他伸出右手握住了她的手。

  楼越回过头来后,开始谈起自己的童年。

  她在洁净安静的卫生院家属区长大,家里用的很多器皿都是医院的,不锈钢、搪瓷和玻璃。消毒水的味道挥之不去。她曾经以为那就是空气的气味。当她经过那种脏乱差的地带,她就感到很烦恼,因为那些不一样的气味意味着极度的混乱,无人负责。

  老街尽管全换上了新的市政卫生设施,一股像泥土、动物粪便和鱼腥的混合气息也依然挥之不去。算不上难闻,她细嗅着,几乎可以用谭啸龙的鼻子去感受这股气息,感受他的童年。她仿佛看见,那两个一大一小的兄弟俩在这条街上度过了多么贫瘠又丰富的早年生活。他们曾那么粗野贫瘠,但真实和无所顾忌,可以肆意生长。他们生长的环境不是无菌的。

  现在的她像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一点风雨的摧残,而谭啸龙却已经根深叶茂,难以撼动。他说占彪不敢动他,他最好说的不是大话。

  楼越继续说,她从记事起就在遵循着各种各样天经地义的卫生准则,仍然时刻会因为某种疏忽大意而遭母亲训斥。毛巾用完就必须立即清洗,然后挂到阳台上晾晒。回家进门前要用毛刷刷掉外套上的灰尘和“病菌”,把鞋底在门口使劲地跺干净。

  一直到上了大学,她才彻底意识到,那一套准则只是自己家里才有的暴政和律令。但即使到了现在,母亲每次来她和占彪的家,从进门起就开始到处批评她的卫生不达标。

  谭啸龙眯起眼睛听着,这种生活方式他闻所未闻。老天,现在他终于懂了,难怪她会叫他做全面体检,除此之外,事前事后还有一些他必须执行的卫生习惯。谭啸龙已经注意到,洗得干净喷香,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更容易获得她全身心的放松和欢迎,所以他也从善如流。

  老街里走着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从头发到鞋跟,都像这条街一样热闹非凡。楼越想,这些大概是谭啸龙年轻时期向往的女人,曾经有过的女人。这些女人对自己的时尚选择很有信心且自豪。她在少女时期,对镜子多看两眼,就会得到父亲的敲打,说女人最重要的不是外表,而是内在。而母亲会冲进她的房间,随手就能发现她触犯规则的例子,说:“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脏成这样?” 母亲转头对父亲痛心疾首地说:“她打扮得光鲜亮丽有什么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虽然楼越根本没什么新衣服可以打扮自己。后来,一想到打扮自己,她就会想起父亲和母亲的话。内在美。金玉其外……于是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

  楼越说完,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胳膊和裙摆。她今天穿得非常精致,和女人味。出现在这种烟火气的地方,要是以前,她一定会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把身上所有的粉饰都撸了去,还原一个“真实”的自己。但她不是她自己。她是在陪谭啸龙在他的老家巡游,作为谭啸龙从新大陆带回的情人,美丽只是她最基础的配置。

  车行至小时候的家门口,谭啸龙开始感觉到莫名的紧张。他指着旁边的一个店面说:“我以前就在那里吃两块钱的干捞云吞,真的是天天吃,天天吃,他家生意不算好,我弟不喜欢,但是我就喜欢那个味道。你看,他家现在还是没什么人,但还在开着。为什么呢,因为我不给他涨租金,条件是,他得一直开下去。当我想吃的时候,我就能吃上小时候的那口。别人不喜欢,但我能让它生存下来。”

  “那我们现在去吃吧!” 楼越忽然像个孩子一样雀跃:“我来尝尝你喜欢的是什么味道。”

  母亲从不允许她去吃路边摊。对于各种食材的疗效和相冲,母亲是如数家珍信手拈来,吃的必定是家里做的好,营养均衡,卫生干净。这些东西可不是为了取悦惯坏她的胃口的。这母亲总说,那些外面卖的东西,好吃?都是靠调料罢了。

  可是调料就是为了好吃啊,好吃有罪吗?楼越想问,却不知可以问谁。同学们常挂在嘴边的那些街头小吃,她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她只知道,那些东西用的是最糟糕透顶的食材和有毒的调料制成的。那些别人眼中的美食对她来说是被禁止的。

  谭啸龙的童年美食摊位前,地上有脏污,用过的卫生纸随意丢弃在旁边,桌面上还有食物残渣。楼越踮着脚走路,拎起裙角,然后拖过一个塑料椅坐了下来。

  “两碗干捞云吞,”谭啸龙和老板说话的时候,看着楼越像个小女孩一样翘首以待着自己,他忽然觉得,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是升级了,不一样了。新旧谭啸龙合二为一了,他是他自己,也是龙哥,他心里满满当当的,不孤独了。穿越时间和各自的轨迹,他和她坐在这里,吃一碗来自旧时的云吞。

  老板端着两碗云吞过来,又赠送了一盘小吃。看着老东家第一次带着这样一个贵气的女人来到他的摊位,他有些诚惶诚恐。

  楼越和老板攀谈起来,问东问西,赞美他的东西口感特别,问他做了多少年了,为什么味道一直没变化,还说谭啸龙今天是特意带她来尝这口的。楼越暗想,自己为何变得如此健谈。也许是角色的信念感,让她变得也热闹起来。她在这里没有别的身份,只是谭啸龙身边的女人。

  谭啸龙一边吃着云吞,一边呆呆看着楼越和他的老街坊寒暄。这一刻,他五体投地,心悦诚服。她身上那股自带清贵的平易近人,和有距离感的春风拂面,都显示出她是那种一天都没有踏入过这种地方的女人。

  但其他女人或男人,包括离开这种地方没多久的——到了老街深处这些故人面前,也难免流露出一丝丝势利和嫌弃,暴露出骨子里认同的等级制度。这一点让谭啸龙极其倒胃口,所以他从来不玩那些因为他现在的身份而接近他的良家女子。她们的无情无耻比他身边那群姑娘可厉害多了。

  但此时,看着这个女人用一种他半懂不懂的高雅语言和他的臣民对话,他不停地去打量她,看她天然自发地、又像是心照不宣地扮演好她的角色,为了他。这使得他亢奋得近乎谦卑,心中战栗的频率近似高潮。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激动,喜悦,和感恩。

  楼越尽责尽职地以一个暴发户的大学教授情人的自我修养要求自己。她发现,只要不是做自己,她就游刃有余。她在演练新角色的同时,也让内心深藏的那个女孩在一边学习——那个总觉得自己脏兮兮的小女孩,正在接受另一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一次,轮不到别人来定义。她来规定所有的规则,她要精确而大胆,合理但意外。既然做了,就要做好。这是她的自我要求。

  楼越想着,对自己默默点头,一抬头就看见谭啸龙正在盯着自己,于是她淡淡一笑,又往嘴里塞了一口云吞。

  谭啸龙以前觉得,她那种毫无差别的冷淡是种先天不足,她太不通世事也不屑于通达人情,现在他发现,她的冷淡其实是她的真诚。她不想夸大自己的感受,但她愿意打开自己的时候,也会表达得很热烈。

  谭啸龙兴奋地想到,她在床上的表现和反馈绝对真实可信。他偶尔会怀疑,她的反应那么强烈,是否有一点夸张的成分。

  “吃完我们去看看车吧。你那车得换了,配不上你这身衣服了。”谭啸龙拿开吃完的碗对楼越说:“不对,是配不上你这个人。”

  楼越拿着两根筷子发愣的时候,谭啸龙用手指敲敲桌面:“老张,结账。不不不,我肯定要给你钱的。” 他转头对楼越说:“听我的,我都跟你说了,你花我的钱我开心。你不要开占彪的车了。换了,全换了吧。”

  老板上前收了谭啸龙的钱,找了零。他反复感谢,嘴里说着热闹的话语,连带吹捧楼越的外表与气质。

  楼越起身对谭啸龙说:“买个差不多就行了,别太夸张。”

  谭啸龙笑得更开心了:“不会夸张的。”

  龙虎集团总裁谭啸虎开着车,车里传出震耳欲聋的音乐,他不时把烟伸出去掸灰。到了 4S 店的入口处,工作人员热情地迎上来打招呼。音乐声盖过了她说话的大部分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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