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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她放下灯,想把人从地上拽起来。

  “谢郎君?”

  “谢郎君?”

  谢蘅眉头皱得紧紧的,嘴里发出含糊的声响。他生得高大,慕朝游拽了几下没拽动,犹豫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脸。

  就在她的手将将触碰到他脸颊的那一刻,少年忽然猛地睁开眼,一双冷淡乌黑的眼直直地攫住了她的视线。

  慕朝游心里咯噔一声:“谢郎君?”

  谢蘅神志还有些昏蒙蒙的,阖上眼,又睁开。

  见慕朝游好奇地望着他,想来不是他错觉,不由皱紧了眉,“是你?”

  慕朝游:“郎君怎地一个人醉卧路边?”

  谢蘅没吭声。

  慕朝游也没多有多想,她起身捡起灯笼,举目四望了下夜色。

  她记得大名鼎鼎的陈郡谢氏都聚居在秦淮河南,靠近朱雀桥的乌衣巷附近。

  但乌衣巷里这里还有一截的脚程,离面馆也有些远了。

  这样浓的阴气便是她也不敢再四处走动了。

  慕朝游犹豫了半晌,方才开了口:“天色这样晚了,街上还有行鬼四处走动,我家就在附近,若郎君不嫌弃,不如权去我家歇歇脚避一避吧。”

  她知道她这话足够离经叛道。

  话已出口,谢蘅一双眼微微睁大了点,震愕又迷惘地瞧着她。

  眼前的少年好像误会了什么,谢蘅望着她,眼底的震愕渐渐散去,转而浮现出淡淡的警惕与厌恶之色,抿紧了唇,冷冷地道了声,“多谢娘子好意,不必。”

  慕朝游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该不会以为她别有有心吧?

  这真的是凭空飞来好大一口黑锅。

  “你误会了,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慕朝游斟酌着。

  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一个古代人解释事急从权,紧急避险的道理,“只是这里离谢府与我那间面馆都有些距离,街上到处都是游荡的行鬼,郎君若不找个抓紧找个栖身之所,难道是想被行鬼撕成碎片吗?”

  可今日醉酒的谢蘅和往日里的谢蘅似乎不太一样,她好言相劝,少年眼睫一动,慢吞吞的睇了她一眼,眼里陡然泛出一点冷淡与讥诮的光,将世家子的傲慢表现得淋漓尽致。

  仍时作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

  “不必。”

  他这恶意来得没头没脑的,慕朝游怔了一怔,权当他是喝醉了酒,脑子不清醒,耐着性子又劝了一遍。

  谢蘅非但不买她的账,口气显而易见地又冷落了几分。

  皱着眉固执己见地说:“不必,我说不必就不必。”

  “我自己走回去就是,不劳你费这个心神。娘子与其在我身上费这个力气,不如多在王家人身上用用心。”

  说完,少年冷冷地撑着身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转身就要走。

  慕朝游被他没头没脑地冲了一顿,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

  ……他平日里脾气不是不错吗?今日发的什么酒疯?

  俗话说泥人也有三分的气性,她好言相劝,谢蘅非但不听,言辞间还多有冲撞,慕朝游抿了抿唇,望着谢蘅离去的身影,内心也有几分窝火。

  可难道她真要看着一个大活人去送死吗?

  _

  头痛得厉害。

  谢蘅用力闭了闭眼,想要缓解直冲脑门的酒气,只可惜收效甚微。

  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母亲嫌恶的神色。

  她卧病在床,他好心端了药过去伺候,她却打翻了碗高声叫他滚。

  谢蘅没忍住站起身大声反驳说:“哪怕您讨厌儿子,您生了病,儿子在您跟前尽孝又有什么错呢?!”

  袁夫人冷冷地说:“若不是你这个灾星克我,我今日也不至于病这一场!”

  她厌恶地看他一眼,“你少在我跟前待着,我还能多活几年!”

  他忍无可忍夺门而出,正巧撞上弟弟谢芜忧心忡忡的神情。

  他看了谢芜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身后传来谢芜柔和的嗓音,他无奈地说:“阿母与阿兄置气,阿兄这两天担心您担心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袁夫人:“我管他的吃睡,你看看!我不过说他两句他就要摔门!”

  他浑身发冷,一口气跑出了家门,跑到了街上,不知何处可去。就只好去酒肆喝酒,沿街买醉,不知不觉间,就失去了意识,醉倒在了路边。

  再然后就看到了慕朝游。

  慕朝游。

  她举着一盏灯关切地望着他。

  但知道她在王道容和王羡父子二人间游走时,他对她就只有警惕。

  谢蘅想不明白,怎么刘俭也为她着了迷。

  不过一个卑贱的庶民,到底有什么魅力?

  行鬼?

  谢蘅又想起慕朝游方才的话来,抿了唇角,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赌气在黑夜里乱撞。

  死了才好呢。

  死了正好趁了他母亲的心意,眼不见心不烦——

  下一秒,只听“吼——”地一声鬼叫,无边的黑夜里猛然蹿出几道快如闪电的鬼影出来!

  谢蘅猛地剎住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

  不过一剎那的功夫,几个面貌丑陋的鬼物已将他团团围住。

  谢蘅脊背上的冷汗一下子浸透了衣裳,酒意霎时清醒了大半!

  他是懂剑术的。

  可今日他是跑出的家门,走得太急,连个仆役都没带。

  两手空空,手无寸铁。

  心念电转间,为首的那个鬼物就已经发动了攻击!

  谢蘅从前也跟鬼物打过交道,不知是不是这段时日以来建康的阴气太过浓郁之故,鬼物得了滋养,脱去了往日的笨重迟滞,动作更为敏捷。

  谢蘅仓促间匆匆躲过前一只,第二只又朝他杀了过来。

  他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目光飞快地四下睃巡了一圈儿,离他最近的可用的兵器也不过是附近店铺门前的挡板。

  正当他心急如焚之际,猛地里一声剑啸,一道剑光竟如白练一般横空飞来!

  少女眉眼冷峻,挺剑刺破鬼物绵密不绝的攻势,如神兵天降一般挡在了他面前。

  谢蘅一怔:“你——”

  嗓音却哑了。

  慕朝游没搭理他,专心致志地应付着面前的鬼物。

  她一手剑光连点,一手从袖中震出了一沓的符箓。

  但闻轰隆隆几声,几道雷火从天而降,奔空而走,耀眼的雷芒将漆黑的街道霎时照亮,犹如白昼。

  离她最近的那只鬼物惨啸了一声,转瞬之间化成了飞灰。

  有鬼物转身要逃,慕朝游唇瓣微一抽动,手腕翻转,剑尖上撩,狠狠地朝它眼珠扎了进去。

  漆黑的污血尽数都溅上了二人的面皮。

  谢蘅眼睛莫名一痛,眼睁睁看着慕朝游一直将剑刃捅进它脑子里搅了几搅。

  谢蘅头跟着眼睛也一起痛起来。

  他动了动唇怔怔地迎向慕朝游的视线。

  还未消散的蓝色雷芒如小蛇一般在她眼底游走,漫天的骨灰飞掠过她的裙摆发梢。

  少女将眉头狠狠一皱,忽然抬起手,一剑将鲜血脑浆淋漓的剑锋横亘在他脖颈前!

  威胁说:“走不走?!”

  谢蘅:“……”

  他还未回过神来,慕朝游便冷冷地收了剑,拽起他胳膊,转身就跑。

  ——不回去救人,难道看一个大活人去送死吗?

  ——喝了那么多酒,脑子都不清醒了,她和一个酒鬼计较什么?

  谢蘅想,自己的脑子确实不清醒了,否则他怎么会和慕朝游一路沿街狂奔呢?

  他的思绪近乎停滞,迈出的每一步完全是遵循着身体的本能。

  慕朝游一边应付着身后死咬不放的鬼物,一边拽着谢蘅飞快地冲进了佛陀里的家门,回身拉紧了门栓,将这些不速之客统统拒之门外。

  她家门前被她悬挂以桃木,镇之以符箓,又比着道书照葫芦画瓢排下阵法,回到家里基本上不必再担心了。

  慕朝游松了口气,方才奔跑得太急,她发髻散乱了大半。

  一抬手,干脆拔掉了发簪,一头长发霎时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披散在肩头。

  这才抽空瞥了那边呆若木鸡的谢家子一眼。

  “喂——”她心里憋着一团火气,忍不住皱了皱眉,言辞多少也有些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的不客气,“你——”

  慕朝游忍气吞声,一脸晦气地站着,指腹抹去了脸上的血痕,灯火照亮了她的眉眼,她肩上的发如绸缎般乌润有光,杏眼冷冷的,面色说不上多友善。

  谢蘅喉结不自觉动了动,咽下了一口干涩的唾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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