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邓景山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见邓景山不应，李隆基心下愈急，他又回身拉住郭子仪的手，重重摇晃：“爱卿助朕！”

　　郭子仪无奈点头，安抚道：“臣一定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只是敢问圣人，如今宫中黄门数量几何？”

　　李隆基赶紧朝高力士招手，示意他上前作答。

　　“这……”高力士有些为难，在心底飞快估计了下，小心回禀：“长安大内、大明、兴庆三宫，皇子十宅院，皇孙百孙院。东都大内、上阳两宫，大率四万人。”

　　闻此，李隆基有些吃惊地拧起眉：“如此多？神龙中才不过三千余人。”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望向臣子，却见众人面色淡淡、像是丝毫不觉意外。李隆基顿时有些尴尬，他勉强定了定神，抢先问道：“那这些黄门的品阶如何？紫衣、黄衣各有几人？”

　　三品及以上着紫衣，六品及以上着黄衣。

　　高力士的头越发低垂，就连声音也轻了许多：“品官黄衣已上三千人，衣朱紫者千余人。”

　　“什么？”李隆基不敢置信，皱眉反问：“朕记得散职勋爵的提拔是有年龄限制的，怎会一下子冒出如此多黄衣紫衣，他们都满足年限了吗？”

　　高力士面露为难，似乎难以启齿。

　　邓景山倒是毫无顾忌，大喇喇地掀开李隆基的遮羞布：“圣人，自开元以来，这规矩早就被您亲自打破了！”

　　“就以高大人为例，您天宝初加他为力士冠军大将军、右监门卫大将军，随后进封他为渤海郡公，天宝七载您又晋他骠骑大将军……短短五年，高大人连升数级，您忘了呀？”

　　李隆基瞪着高力士，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那些一时兴起的委任一件件、一桩桩地从记忆深处浮现，令李隆基的面色逐渐难堪。

　　郭子仪朝邓景山摇了摇头，示意他收敛着点。

　　见李隆基久久不言，郭子仪叹了口气，接过话茬：

　　“人数官职都不是问题，唯有一条，臣有所谏——圣人，决不能让黄门碰军务！”

　　“高大人任渤海郡公，不过闲职散爵、以此彰显圣人荣宠便也罢了，但右监门卫大将、骠骑大将军可与宫中禁军关联……”

　　看着李隆基目露凶光，郭子仪点到为止。

第16章 【纪实诗】杜甫石壕吏

　　「贞观年间」

　　“偏信奸臣、倚重阉宦，弃都而逃、阵前斩将……朕怎么会有这样的后世孙？！”

　　李世民额头青筋直绽，将案几拍得震天响，而原本应该上前劝他的息怒的三个孩子也都被气得浑身颤抖、不能言语。

　　李承乾和李治还能勉强维持镇定，唯独李泰因为刚才暗搓搓期待李隆基能是自家子孙，听得尤为代入，猛烈刺激下，他血压飙升，竟然两腿一瞪直接晕了过去。

　　被人掐着人中喂下救心丸，李泰好不容易悠悠转醒。刚一睁眼，他就对上太子李承乾和弟弟李治两张放大的脸庞。两人眯眼审视着李泰，语气阴森恐怖、充满怀疑：

　　“青雀，李隆基不会是你的子孙吧？”

　　“你、你们血口喷人！”李泰一个激灵差点没跳起来，对面前两人怒目而视：“我看李隆基他是你们的种才对！你们的种！”

　　“你看他那眼袋，活脱脱和太子一个模样；还有那个眼睛，滴溜转的样子像不像雉奴？”

　　“我们只是问问，青雀，你怎么骂人呢？”李承乾面色不善。

　　李治也难得冷脸：“李隆基的眼睛迷迷瞪瞪，我看倒是很像四哥。”

　　“你胡说！你看他的鼻……”

　　“够了！”

　　看着三个来回推搡的儿子，李世民烦躁地暴喝出声。

　　无论这李隆基是自家哪个儿子的后辈，反正肯定是他的种——想到这里，李世民就比吃了苍蝇还要恶心。

　　李世民就想不明白了，这李隆基要是蠢笨些，倒也无妨，老老实实做个守成之君，严格遵循祖宗家法，倒也能护大唐安宁。可他偏偏还有点小聪明，有了些功绩便洋洋得意、逆行倒施——早在贞观初年，李世民就下令规定“内侍省不得设置三品以上官员”，严格限制宦官品阶，李隆基却偏要坏了规矩，胡乱提拔阉人。

　　老祖宗的规矩竟都不放眼里，当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孙！

　　“圣人莫气，圣人莫气。”

　　见李世民气急，台下文臣武将纷纷上前劝慰。

　　长孙无忌自己才刚醒没多久，又踉跄着上前握住圣人的手急切安抚：“会有办法的！圣人，莫气！莫气！”李世民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这群文武重臣，眼眶不由一红：这里哪个臣子不是为安邦定国而呕心沥血？哪个不是为人寿年丰而殚精竭虑？

　　知节脸上的疤，是讨伐西突厥阿史那贺鲁时留下的，现在看起来还触目惊心！

　　辅机和玄龄这眼睛，因为修律而蒙了一层翳！

　　还有玄成……嗯……玄成骂人倒还是当年的那个味，可犯颜直谏的时候也开始动不动大喘气，没有原来那般流畅有劲了。

　　李隆基竟敢这样糟蹋自己和这群老臣拼命的成果！

　　不肖子孙！不肖子孙！

　　想到这里，李世民不由紧紧回握长孙无忌：“朕痛心呐！辅机，朕痛心呐！”

　　“安史之乱，民不聊生，人烟断绝，千里萧条……朕的百姓，朕痛心！”

　　“宦官专权，迫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朕痛心！”

　　“李隆基，这不肖子孙，罪大恶极，朕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盯着天幕上的李隆基面孔，李世民气得浑身颤抖。

　　他猛地立起，劈手夺过程知节身后的天策弓，拉弦架箭、弯弓开张，以当年百里开外直取黑闼首级的气势，向天幕上的李隆基愤恨射箭。

　　银身黑头的大阅梅铖箭如流星般破空而去，在众人或惊或忧的目光中正中视频中的李隆基额心——

　　诸天万界的天幕同时一颤，异相顿生。

　　黑白的雪花纹模糊了视频画面，仿若狂风四起，黑沙蔽日，更有刺目的闪电状乱流在天幕上闪耀穿梭，如银蛇狂舞，让人心惊胆战。

　　“天怒人怨，天怒人怨！”

　　“玄宗糊涂啊！就连仙人都看不下去了！”

　　“高将军封将军，仙人给你们鸣冤啦！雷劈奸臣！雷劈奸臣！”

　　……

　　一时之间，各朝各代同时震惊。

　　百姓们爱恨分明、心思简单，见天有异象，他们只觉是上天开眼——五月陨霜、六月飞雪，这不就是上天在替高封二将鸣冤吗？！

　　与百姓不同，各朝之王公贵族则表情各异。

　　贤明之君坦然无畏，甚至面露快意；昏庸之主则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而某些做贼心虚的奸人，尤其是各朝各代的权阉，一时间两股战战，连滚带爬地逃入室内。看着他们那狼狈奔逃的模样，众人无声冷笑。

　　……

　　而天宝十载的石潭同样受到了波及。

　　原本平静的水面突然如飓风下的大海，毫无征兆地掀起汹涌水浪。那浪如水墙，竟有数丈之高，声如雷鸣，又似猛兽咆哮。纵有郭子仪舍身相护，李隆基一时不备，仍被水墙拍着个正着。

　　冰凉的潭水兜头兜脸盖下，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把李隆基抽得晕头转向。他闭眼踉跄，腿脚发软，几步趔趄，摔倒在地。

　　“救朕！救朕！”

　　李隆基几欲遁逃，可两腿软得像面条，他只好狼狈伏地、高声求救。

　　高仙芝和封常清赶紧上前，一人架起一条胳膊，半拖半抱地把圣人抬起，又有李光弼、仆固怀恩从旁护卫协助，四人齐心，总算把烂泥似的李隆基抬入人群，护在中央。

　　“圣人！”

　　众臣将李隆基紧紧围在中间，简直是以人肉成盾，用身体强行替李隆基挡住了扑来的水墙。水浪飞溅，众人衣衫湿透，寒风凛冽，发丝几近凝冰。可见算如此，也没有人出声抱怨，更没有人自顾逃命，就连刚才一直对李隆基阴阳怪气的邓景山都面色凛然，不动如山地挡在李隆基身前。

　　几息后，水面异动逐渐平息。

　　水幕再次出现，刚才雪花状的乱流已经消失不见，屏幕又变回了直播开始前的漆黑模样，一行大字印在其上，似乎在解释情况：

　　【信号中断，正在重新连接，请稍后……】

　　李隆基本想起身离开、远离这恐怖石潭，最后还是郭子仪将他一把按住，好说歹说，总算让李隆基战战兢兢地留了下来。

　　众人拥着李隆基退回亭内，高力士赶紧带人去取暖具。

　　“怎、怎么回事？”

　　李隆基如惊弓之鸟，紧紧拉着郭子仪的手不肯松开：“朕、朕已经决定处置宦官了，朕会削裁人数、限制官阶、取缔监军……为、为什么仙人突然如此生气？”

　　郭子仪没有说话，示意高仙芝去石潭查看。

　　刚才为护李隆基逃跑，他挡在了石潭最前方，如今他浑身湿透，沾了水的甲胄黏在身上，又冷又沉，如同置身冰窖。但郭子仪什么都没说，只是把高力士递给他的薄毯反手盖在了李隆基身上，轻声安抚：“圣人，别怕。”

　　李隆基被众人簇拥着，身上被毛毯捂得严严实实。

　　他嘴里吃着热茶，手上捧着手炉，就连湿透的鞋袜也早已被高力士脱掉，现在正舒舒服服地搁在火盆边暖脚。

　　“信号中断，仙人让我们稍等。”高仙芝上前回禀。

　　“那就好……”李隆基长出一口气，紧张的神色舒缓不少：“朕以为仙人怪罪于朕……朕已经决意痛改前非，定不会让战祸再生！”

　　“圣人，您额头……”

　　给李隆基递茶地高力士突然惊呼一声，忍不住想要凑近确认。

　　“别靠太近，你身上的水要落朕身上了！”李隆基向后一仰，嫌弃皱眉。

　　这一皱眉，李隆基顿时感到额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就像有人拿利矢一箭贯穿了他的脑袋。

　　李隆基捂着脑袋，撕心裂肺地嚎叫呼救：“有刺客！有刺客！救朕！快救朕！”

　　亭内亭外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侍卫将整个花园翻了个遍，别说假山门洞，就连贵妃最爱的那几株牡丹都被连根拔起做了检查——可就是没有发现任何“刺客”的踪影。

　　在众人劝说下，李隆基总算肯松手露出额头，供医官检查。

　　众人望去，只见那雪白皮肉间，不知何时长出了一个铜钱大小的肿块：薄薄的白色表皮裹着血红乌青的肉块，蚯蚓般的黑色血管在其中游走，随着李隆基的呼吸若隐若现……

　　医官们倒抽一口冷气，“恶疾”“巫蛊”两词被硬生生堵在喉咙眼，迎着李隆基暴怒的眼神，他们吞吞吐吐、犹犹豫豫，谁都不敢先下断论。

　　“是不是箭伤？”李隆基咬牙切齿：“一定是刺客！”

　　看上去倒的确有些像箭伤。

　　医官们对视一眼，顿时头如捣蒜：“圣人英明，就是箭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