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李婶泪珠滚滚：“军啊，离开了果园子，以后我们怎么生活啊？”

　　果园是她一手一脚伺候出来的, 里面的每一棵树都像她的孩子。她的半辈子搭在了果园上, 离开了园子她能做什么？再说了, 基地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他们去了之后还有机会回来吗？

　　李小军叹了一口气：“妈，我说句实话吧, 就算你们守着果园, 日子也艰难。现在温度这么高, 鬼知道什么时候才降温？要是过两个月果树都被热死了，你们准备怎么办？现在机会难得，倩倩家亲戚好不容易搞到了名额，要是两个月之后你们想去基地，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现在趁着基地人少，进去能找个好差事，不比在果园子里面种树强？爸妈，好话歹话我都对你们说尽了，你们就算不信任基地，也该信任我吧。”

　　江小恒哭狠了，这会儿在细细的打着咯，他抱着爸爸的脖子向李叔李婶控诉着：“爷爷奶奶，树……树受伤了。”

　　李婶擦了擦眼泪站起来走向了江小恒，她将江小恒抱在怀里擦泪，“乖乖，不哭啊。树会长起来的，没事的。”

　　看到这幅情景，倩倩冷笑一声：“自己的亲孙子不在意，忙着去哄别人家的孩子。”

　　李小军面色一变，他压低声音：“别胡说，哪有不在意？”

　　倩倩怀孕之后脾气暴躁了很多，大危机之后她不怎么出门，不知道异能者的厉害。如今这世道已经没有所谓的法律了，谁的拳头大谁就能做主。外头已经出现异能者杀人的情况了，他不知道江榕的厉害，但是能避免冲突当然好。

　　显然他老婆并没有这个觉悟，倩倩嗤了一声：“我胡说什么了？你爸妈可疼爱这孩子了，今天送杨梅明天送桃子。”

　　李叔夫妻齐刷刷看向了儿子，昨天下雨的时候，儿子上了一趟山，当时看到有一篮子桃子，他本来想把桃子提回去。李叔拦下了他，告诉他这是留给江榕父子的。他们想要吃，明天再摘。

　　当时李小军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没想到回去就把这事说给了媳妇听。

　　李叔失望地叹了一声，李小军脸一红低声嘀咕了几句：“倩倩你别说了，人家帮忙救活了这么多果树，送点果子给孩子吃应该。”

　　倩倩耸耸肩：“是啊，我也没说什么啊。”说着她拿起手边的桃子狠狠咬了一口，顺便还给了江榕父子一个白眼。

　　江榕垂下眼眸隐去了眼中的情绪，大危机之后物资变得紧缺，李叔送的那一筐桃子确实是稀罕物，很多人看到了都会眼馋。小媳妇眼皮子浅，他不会和孕妇计较。

　　李叔现在进退两难，他伸手摸了摸上衣兜，可是衣兜中的烟早已抽完。他搓搓手看向江榕，眼中有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依赖，“小榕，你说我和你婶儿该去那什么基地吗？”

　　江榕看了看李小军，没有错过对方眼底的不自在。他抿了抿唇后对李叔说道：“叔，这事你们要和李小军商量，得自己考虑。”

　　果园不是江榕的，就算果子被摘光了也和他无关。李叔他们的去留问题该由他们自己做主，虽然他想告诉他们，基地不是什么好地方，可是有李小军在，他们未必会信。

　　可看到李叔茫然的双眼，他还是补充了一句：“叔，基地不是慈善机构，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可以的话你们还是慎重考虑一下。”

　　李小军眼色难看地扫了江榕一眼，他不悦地皱眉，“爸爸，我还能害你不成？”

　　这时候李小军的岳父母提着满满两大袋桃子走了过来，“亲家，你们收拾好了吗？速度要快点啊，我们准备出发了。”

　　李叔沉沉叹了一口气没说话，他和老伴儿半生心血都在这里，从感情上说，他们不想走。

　　李叔没说话，李小军倒是连连表态，“快了快了，爸妈你们先上车，我爸妈随后就到。”

　　李小军岳母从袋子里掏出了一个大桃子递给了倩倩，“倩啊，这个桃子熟透了，你快吃个桃子降降暑气。”

　　倩倩满脸含笑：“谢谢妈，果然只有亲妈心疼我。”

　　李婶红肿的眼皮跳了两下，她觉得可笑。这段时间曹倩吃了她家多少水果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这会儿她妈拿着自己种出来的果子献殷勤是好人。

　　李小军岳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指了指虎子的方向，“小军，你来解开绳子，我把狗先带上车。”

　　李小军像应声虫一般小跑过去：“爸，你别动，让我来。虎子认人，你别被他咬了。”

　　看到李小军握住了铁链，虎子口中发出了嘤嘤嘤的声音，它巨大的身体向后缩去，无论李小军怎么拽，它都不肯前进一步。大狼狗四脚发力，脖子被铁链拽得扭向旁边。它泪汪汪地看向老主人的方向，见老主人呆呆站在原地，它急得汪汪直叫。

　　李小军的岳父伸手帮着女婿拽铁链，不管他怎么用力，狗子愣是一动不动。岳父抱怨道：“这狗子真倔啊。来，二叔三叔，一起来搭把手。”

　　岳父说完话，从一边的林子里走来两个精瘦的男人，他们袒露出来的皮肤上满是血痂，看着虎子的眼睛都冒绿光了：“基地领导说了，基地里面最缺的就是变异宠物狗，一条变异狗能换几套好房子。虎子这么威猛，换三套房子不成问题。”

　　听到这两人的声音，江榕总觉得熟悉。思考片刻后他想起来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异能可以附着在植物上时，在楚强家的院子里见过这两人。这两人趁着夜黑想要潜入楚家宅子，结果被变异的野蔷薇卷住了，这才弄出了一身的伤。

　　原来李婶之前说的小偷小摸的岳家亲戚，就是指的他们。

　　四人发力，虎子显然有些吃力，它四脚撑着地身体向着橘子树后方缩去。脖子上的项圈收紧，勒住了它的咽喉，狗只能发出无助的呜咽声。可能意识到会发生不好的事，大滴大滴的眼泪滚下打湿了眼下的毛。

　　虎子一哭，拽着他的人反而笑了：“快看，这狗通人性，竟然哭了！”

　　“通人性好啊，这样才听话，去了基地之后才能被其他异能者驱使。”

　　“这狗好大，一顿要吃不少吧？还好我们在路上的时间短，不然还要让它吃穷了呢。”

　　李小军笑着说道：“三叔，虎子可不能饿，我们的未来就靠它了。”说完后他软声哄着虎子，“虎子乖，跟我去好地方，比看果园强。”

　　狗叫声越来越惨，江小恒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在眼眶中转了：“狗狗，他们弄疼狗狗了。爸爸，你帮帮狗狗……”

　　江榕接过儿子后退了几步，这种事他没办法帮忙。

　　从李小军帮着他岳父去拽狗开始，李叔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地在颤抖着。外界温度这么高，他却觉得一阵阵凉气从天灵盖向下直淌。

　　看着儿子拽狗的丑陋嘴脸，听着那些所谓的亲戚商量着怎么用虎子去基地换房子和工作，望着虎子流泪双眼，这段时间在脑海中盘旋了无数遍的想法再一次冒了出来：这样的儿子，要了有什么用？

　　自从李小军考上好单位之后，大家都说他们夫妻两养了个好儿子，可是谁知道他们的苦？这么多年，孩子只有在用钱的时候才会主动联系他们，平日里一个电话都没有，他们打电话过去，儿子只会告诉他们：他忙，他在开会。

　　他们知道自己没什么用，孩子能有今天全靠了自己的努力，平日里他们尽量不给孩子添麻烦。需要他们帮衬的时候，他们会丢下手里的全部去帮他。

　　他们得到了什么？

　　掏出了全部积蓄给儿子买房，可新房子在哪里，他们都不清楚。儿媳妇进门，没喝过她倒的一杯水，没吃过她烧的一口饭，还要承受她和她家里人的冷言冷语和阴阳怪气。

　　大危机开始之后，儿子拖家带口回来他们没有意见，岳家只有儿媳妇一个女儿，他们跟来也理所应当。可是岳家十几口亲戚也一起跟来，这给他们带来了很重的负担。

　　他们对儿子说过问题，可儿子根本没有站在他们的立场说过一句话。现在更好，他更是打着为他们好的旗号把他们的未来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些年下来，他早就该看透儿子的本性了。可心里总还是有一些希望，希望儿子有了孩子之后能理解当父母的劳苦用心。现在看来，儿子不会理解了。

　　李小军宁可让自己的父母受委屈，也要奉承着岳家的亲戚。

　　李叔相信，这群人并不是真心想带他们去基地，他们只是为了虎子而来。如果现在虎子跟着他们走了，这群人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养一条狗都知道护主，养了几十年的儿子却不懂这个道理。撇开血脉这一点，李小军甚至不如一条狗。

　　李叔的心瞬间凉了。

　　“住手。”

　　李叔张开口说了这两个字，然而他的声音太小还带了一点颤抖，淹没在了亲戚们戏谑的笑声中。

　　没人把李叔的话放在心上，只有虎子竖起了耳朵。

　　李叔眼神逐渐变冷：“虎子，上——”

　　一声令下，虎子身体猛地向前冲去，正在用力拽他的几个人重心不稳向着后方倒去。虎子从李小军身上跃过，准确的踩住了李小军岳父的身体。它两条前腿摁在岳父胸口，头伸向了岳父脖颈处。

　　虎子如果要咬人，李小军的岳父只会血溅当场。然而虎子没有伤人，它只是用自己的体重压得李小军的岳父站不起来。岳父看着巨大的狗嘴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杀人啦——”

　　突然的变故惊得倩倩和她妈妈尖叫起来：“啊——”跟着他们的亲戚们惊慌失措，有一两个甚至头也不回向着下山的方向跑去。

　　李小军从地上爬起来，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连忙伸手去扯虎子脖子上的铁链，口中发着命令：“下去！虎子下去！”

　　虎子一旦制住目标之后只会听李叔李婶的，李小军无论怎么拖拽，它也纹丝不动。几下之后，岳父哀叫连连：“快，快让这条狗从我身上下去，哎哟，压死人了……”

　　见丈夫被狗子压住，李小军的岳母抖着声音问道：“亲家，你这是做什么？！”

　　倩倩声音尖锐：“李小军！你快让你爸妈叫住狗啊！”

　　李小军万分震惊地看向李叔：“爸，你这是在做什么？快让虎子住手啊！”方才李叔让他们住手，他们没人听，他让虎子上，这群人倒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虽然已经下了决定，可是真正说出口的时候，李叔还是眼眶发红声音颤抖：“李小军，从今天开始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也没有我这个爹。”

　　李小军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竟然笑了：“爸，你说什么呢？血缘关系怎么断得了？”随即他扭头看向李婶，“妈，你劝劝我爸，这是什么场合，倩倩家亲戚都在呢。你们对我有意见，回头我们关上门再好好说。”

　　李婶将江小恒递给江榕，还给孩子把帽子理正。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可是当她转身时，说出的话却无比坚定：“你爸的意思是说，他要和你断绝父子关系。我也是这样想的，李小军，你已经成年了，已经结了婚，过不了多久就要做爸爸了，你早就该独当一面了。”

　　李小军长了张嘴难以置信，“爸妈，你们热糊涂了吗？什么叫断绝关系？我是你们唯一的孩子啊，你们不要我，还能要谁？”

　　李叔苦笑笑：“你这样的儿子，我要不起。”

　　自己娘老子在山上要死要活他看不见，岳家亲戚要什么东西，他屁颠屁颠就去做了。吸着父母的血养着别人，他确实是好儿子，是李叔夫妻给别人养的好儿子。

　　李叔道：“难听的话我不想说，我只对你还有你老婆家的亲戚说一句：我和你妈不欠你们的，你们要去哪里我们管不着，但是我们绝不会跟着你们走。”

　　李小军呆愣愣看着两张熟悉的脸，他知道这段时间爸妈受了委屈。倩倩家里人住进自己家，爸妈把家里的东西都拿出来给了他们……可是，这不都是为了未来吗？

　　他家就是草根一族，要是没有人帮衬，以后怎么过上好日子？现在对倩倩的家里人好，不就是为了他们的未来投资吗？

　　李军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怨气，他爸妈总是这样。自己需要他们帮忙的时候，他们总是会拖后腿。除了上学的时候给自己一点学费，其他的他们什么都帮不上忙。

　　其他的同学都有父母帮忙安排好工作和前途，只有他什么都要靠自己努力打拼。找工作的时候如此，结婚生子的时候也是同样。这么多年他在岳家伏低做小，大气都不敢喘，不就是因为没有家底子吗？不就是因为家里没人吗？但凡他爸妈像老婆的父母一样有能力，他何至于到现在还是个小科员？

　　无数个深夜里，他想到不如自己的同学混得比自己好，心里就像有一把小刀在割。对此他从没对父母抱怨过，现在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面前，他终于抓住机会和倩倩家的人脉搭上了关系，在最要紧的关头，又是父母跳起来给他使绊子。

　　李小军怒极反笑，脸皮下的肌肉抽动了两下：“你们还是我亲爹妈吗？这是什么时候，你们怎么能说这种话？！去基地难道是害你们吗？多少人求着要这个机会，你们不珍惜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和我断绝关系？”

　　李小军气得血压都升起来了，他来回踱了几步后愤愤道：“好！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这些年我受够了！处处帮不上忙，关键时候还添堵，有你们这样的父母，真是我李小军的不幸！”

　　李叔和李婶对视一眼，眼底的失望再也压不住了。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孽，为什么养出了这么个吃里扒外自私自利的儿子？

　　他们承认，作为父母他们没办法给孩子很大的助力，可是他们已经在能力范围之内对孩子好了。可以这么说，为了孩子，他们可以连命都不要。

　　可是自己愿意主动献出性命，和儿子主动要他们的命是不同的概念。前者是无私的爱，后者是自私的欲望。

　　李小军呼吸声粗重，他恶狠狠看向虎子，“虎子给我，我立刻就走！”

　　李叔和李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看来他们之前的想法成真了。在他们眼里，儿子不如一条狗贴心和忠心，儿子眼里，他们也不如一条狗实用。

　　李小军红着眼眶看向自己的双亲，试图作最后的谈判：“虎子给我，我立刻就走，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李叔和李婶互相搀扶着，短短几分钟时间，他们苍老了一大截。过了很久，李叔才开口：“这事我做不了主……”

　　李小军只觉得好笑：“你不想给就罢了，找这种可笑的理由干什么？！”

　　李叔双眼浑浊，声音沧桑：“不止儿大不中留，狗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愿不愿意跟你走，你自己问虎子。”

　　李小军冷哼一声：“你们从小养它，它怎么会离开你们？”虎子要是愿意跟他走，他刚才就带着它上车了，何必折腾到现在？

　　李叔眼中带泪，“我们从小养你，你不也离开了我们吗？”

　　李小军一口气卡在喉咙口：“我一个大活人能和狗相提并论吗？！”

　　正当李小军要和爸妈理论时，倩倩哭喊着扑到了他身上，“你是死人吗？没看到我爸爸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吗？你爸妈是要杀了我爸妈吗？！放人啊！让你爸妈放人啊！”

　　看着媳妇这么护着她的爸妈，李婶咧了咧嘴想笑，可是她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她羡慕别人家的父母，能得到孩子这么护着。如果她的儿子有倩倩对父母十分之一的好，她和老伴儿会毫不犹豫和儿子去基地。

　　还是算了吧，就儿子的这种态度，她和老伴儿就算过去了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何必不长眼去招人嫌？

　　曹倩的母亲呜咽着往岳父的方向跑，可是虎子一抬头，她吓得腿软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嚎哭着，“老曹，你坚持住，你坚持住！”

　　看到嚎哭的妻子和岳母，李小军像是泄了气的气球：“好，我答应你们。断绝关系，不带走虎子，你们放人吧……”

　　李小军一行抬着果篮向着山下走去，李叔李婶站在窝棚下看着儿子的背影泪雨千行。在李小军面前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那是他们的儿子，本该和他们站在一条线，成为他们坚实依仗的人，如今却成了伤他们最深的人。

　　看着李叔李婶失魂落魄的样子，江榕沉默无言，不管在什么情况一家人分崩离析都是一件悲伤的事。要是哪一天小恒为了外人这么对他，他觉得他不会比李叔李婶好到哪里去。

　　想到李叔李婶的付出，和李小军的理所当然，江榕心里总觉得不舒服。他恨不得把李小军一群人抓起来关在山上，让他们给果树浇水，体会李叔李嫂的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