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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怀泉脑袋发胀的退了出去。

  而宁离已经缓了过来,食盒中的菜早就凉了,宁离也早就没了吃饭的心思,捧着一壶醉花酿喝。

  带回来的行李根本没有多少,她以前的东西都是孟岁檀给她置办的,是孟府的东西,不是她的,想要收回去便是一句话的事。

  翌日晨,她被外头的吵闹声吵醒了,宁离扶了扶宿醉的脑袋,嗅了嗅浑身的酒气,有些嫌弃的起了身唤:“阿喜。”

  外头无人应答,反倒是一声高傲讥讽的声音响起:“哟,瞧瞧咱们这二娘子,还当是三年前呢,娘子的架子摆得可真大。”

  宁离听出来了,是孟令臻的声音,这是找茬的迫不及待倒上门了,宁离冷静的没有理会,起身慢吞吞的披了个斗篷,理了理睡乱的头发,打开了门。

  阿喜缩着肩膀站在一边儿,瞧见她出来了,赶紧躲到了她身旁,委委屈屈:“女郎。”

  孟令臻瞧见她那副装模作样的样子就嫌恶的不行,再者过去许多年她都被宁离压一头,这仇她早就记了许多年了。

  如今可算是能翻身欣赏宁离这番落魄的姿态,孟令臻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宁小娘子,好久不见啊。”孟令臻戏谑道,上下从头到脚的扫视了一番,“一别三年,寒酸了不少。”

  宁离神色淡淡:“大早上的你来做什么。”她知道孟令臻一向同自己不合,但是没想到她这般大胆,遮掩都不遮掩。

  孟令臻被她这话激得脾气上来了,抬起了下巴,神色高高在上:“这孟府是我家,我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宁离,摆正你的位置,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给祖母、阿娘请安,还有,你该唤我一声孟三娘子。”

  宁离这才想起来,孟府有晨昏定省的规矩,老太太辰时左右便起来了,府里的郎君女郎便得在寿安堂候着,请了安,孟老太太若是有心情便留下用饭,若是没心情,便遣散了人。

  她以前犯懒,时常装病不去,孟老太太早就对此颇有微词,奈何孟岁檀纵着她,便说若是病了那便不必去了,孟家虽重规矩,但宁离总是那个例外。

  如今她刚回来第一日便犯了忌讳,宁离暗道自己昨夜不该喝那多酒。

  思及此,她叹了口气,低眉顺眼:“是,是宁离的错。”

  孟令臻满心畅快:“就这一句认错便过去了?家规中说了,若是不尊长辈的,得在祠堂罚跪才是。”

  宁离静静的同她对视,最终败下阵来,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想在有能力离开前再被一句话发配到别处关起来:“是,宁离这便去祠堂跪着。”

第5章

  昏暗的祠堂内牌位鳞次栉比,渲染着淡淡的香火气,宁离跪在院中冰冷的地上,未散的积雪浸润着护膝,隔着护膝刺骨冷意浸透到了膝盖,她挺直了身板,坦然的受着周遭来往的女使小厮不时的打量和窃窃私语。

  她是没有资格跪进孟家祠堂的,只有犯了错的亲缘子女才能在祠堂中跪着,而她,只能对着这些牌匾跪在院子里,初冬寒风刺骨,院中还有未散的积雪,瑟瑟寒风灌入了她的斗篷中,太阳穴的胀痛叫宁离神思恍惚。

  她实在不该昨夜喝那么多酒,宁离叹了口气,再次后悔。

  寿安堂内,岑氏伺候着孟老太太,拿着玉捶给她敲腿,孟老太太淡淡问:“外头什么动静,吵吵闹闹的。”

  岑氏不着痕迹开口,也没打算瞒着:“宁离今晨没来晨昏定省,现下正在祠堂外头跪着呢。”

  “是该跪着,她在孟府也待了许多年了,规矩什么的竟还是不成体统。”孟老太太神色淡淡道。

  “她年岁也不小了,本是该及笄便寻人家,因病去普华寺清修了几年,如今也该定婚事了,府上养她一场,寻个不错的人家嫁了吧。”

  岑氏低眉顺眼:“母亲说的是。”,她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这祸害可算是能打发走了。

  外头起了风,阿喜抱着一件斗篷披在了宁离身上,宁离也没委屈自己,虽是跪着,但膝上却裹了厚厚的护膝,她是有些无所谓,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大约两个时辰后,身子便有些受不住了,斗篷的厚度不足以抵御初冬的严寒,冷意顺着衣裳钻入肌肤,密密麻麻的攀爬裹挟,膝盖已经发麻发疼,腰酸的要命。

  她估摸了一些时辰,便对阿喜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罢。”,便打算扶着阿喜的手踉踉跄跄的起了身,遂倒吸一口冷气,膝盖像被打断了一般疼,她腿软的差点跌在了地上。

  “女郎,没事罢。”,阿喜有些委屈的问,她眼泪都要滚下来了,本以为回了孟府能比普华寺清贫的日子好过些,谁知还不如普华寺呢,早知如此,还回来做什么。

  “没事。”,宁离一瘸一拐的起了身,往外头走去,虽是绑了护膝,但膝盖仍旧刺疼,但下一瞬高傲尖锐的声音便喝住了她:“站住。”

  宁离静静抬头看着孟令臻:“我跪都跪了,又怎么了。”

  孟令臻柳眉倒竖,冲着婆子们说:“把她的斗篷掀开,看看膝盖上绑着什么东西。”

  粗壮的婆子得了令霎时冲上去摁着宁离掀开了她的裙摆,这般具有侮辱性的动作哪怕宁离如今脾性再好也有些忍受不得,她冷冷的瞪着那婆子:“滚开,少拿你的脏手碰我。”

  婆子触及到她冰冷的视线,有些讪讪,孟令臻瞧见她这副样儿便有些气急败坏,“愣什么,谁才是你们主子,给我扒。”

  婆子们不再犹豫,毕竟眼前的“主子”,早就已经不算是主子了,他们掀开宁离的裙摆,膝盖上果然绑着两个厚厚的护膝。

  “宁离啊宁离,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这耍小聪明的本事当真是一点儿没变,今日之事本就是你不敬长辈而起,不乖乖受罚便罢了,还敢在腿上绑护膝,当真是对长辈没有一点儿敬意。”

  这样的架势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兴许会瑟瑟发抖,痛哭流涕,但宁离是个硬骨头,三年所谓的受罚只是磨平了她的性子,却并非磨灭了她骨子里的逆反。

  寒风卷起她柔顺的青丝,轻轻的蹭过了脸颊,她身板仍旧挺得很直,芳姿绝容的面庞清冷如玉,毛茸茸的斗篷裹在她颈间,衬得她那张小脸尖尖的。

  孟令臻看不惯她这副分明落魄却仍然强撑着骨头的样子,踱步上前,姿态高高在上:“若你求我,我便看在咱们从小长大的份儿上饶你一次。”,孟令臻咬重了字眼。

  顺带凑在她耳边低语:“瞧瞧你这副样子,还想勾引我兄长啊,可惜了,你连谢阿姊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我们孟家,可瞧不上你。”

  宁离死死地攥着手,发了狠的咬着腮肉,直到嘴中漫出了淡淡的血腥味儿。

  孟令臻看她这副不言不语的样子以为是被戳中了痛处,“所以说啊,识相点儿,赶紧滚吧,别赖在这儿,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的了,真让人瞧不起。”

  方才拿那位谢娘子踩她,宁离倒没有多少难受,这些话却是叫宁离的脸陡然一白,生了一丝耻意,她以前不说是挥金如土,也算是吃喝不愁、金银首饰俱是上乘,过的是比嫡女还体面的日子,故而心思天真,不知分寸。

  如今孟令臻很会拿捏她的短处,她就是个孤女,寄人篱下,如今已然是了悟了,她虽住在孟府,但实在不好觍着脸去用孟府的银子,日子过的捉襟见肘。

  她得想法子还钱,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儿实在不好受。

  宁离垂着头捏紧了手骨。

  孟令臻瞧她没话说的样子,得意洋洋的跑去容烟阁告状了,岑氏冷笑了一声,但她并没有为了泄火而去收拾宁离,反而先带着孟令臻去了寿安堂找老太太告状。

  孟老太太对刚回来便不守规矩的宁离本就不满:“这混账实在是太肆意妄为了,清修三年非但没有学乖,反倒把性子放野了。”

  “来人,去把二娘子请过来。”

  婆子们冲进来的时候宁离正在用热帕子给膝盖热敷,莹白嫩滑的膝盖上绯红分外明显,宁离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嘟起红唇吹了吹,小巧娇嫩的玉足赤着悬在空中,圆润如珍珠般的脚趾轻轻的翘起。

  还是有点疼啊,下次的护膝要绑厚点才是。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正在挖药膏的阿喜吓了一跳,瓷罐摔在了地上。

  为首的婆子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余嬷嬷,在府上还是颇有些话语权的。

  “宁小娘子,您得跟我们走一趟了,老太太有请。”,余嬷嬷居高临下的瞧着她。

  宁离也没说什么,放下挽着的裤腿便起身随嬷嬷们出了门。

  寿安堂灯火通明,气氛肃然,下人们显然是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孟府规矩森然,尤其是内院,动辄打骂下人也是常有的事儿,主君和郎君们根本不插手内院的事儿,一些纷争自然也传不到他们耳朵里。

  宁离随余嬷嬷来到寿安堂后,便被摁着直接跪在了地上,原本红肿的膝盖没有任何保护,痛意被放大了许多,宁离当即脸色便白了。

  她便是想强撑着气势,此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痛意搅了三分心神,脊背忍不住弯了下去,在岑氏的视角,便以为是她害了怕,颇为惶恐不安的抬不起头来。

  冰冷的碎雪卷入了屋内,屋内火盆烤着暖意如春,屋外却寒风四起,宁离跪在风口,拢了拢斗篷,直了些身子。

  孟老太太冷眼瞧着她:“宁离,你可知错?”

  在这样的时候,最好还是乖顺的认错最为稳妥,宁离怕痛,自然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的事,她低下了头:“宁离知错。”

  孟老太太神色缓和了些,“既如此,念在你三年清修,规矩怕是没有学好,便打十戒尺以儆效尤。”,阿喜惶恐地抬起了头,她家姑娘最怕疼了,一点磕破皮都能掉半天眼泪。

  宁离没有反抗的余地,只是心里叹了口气,离开的念头是愈发强烈了。

  阿喜被拖到了旁边,厚沉的板子沉甸甸的被余嬷嬷拿在手中,她毫不留情的拽过宁离的手沉闷的一下下击打。

  宁离本就天生痛感敏锐,寻常人都觉得痛的刑法对她来说已经犹如剥皮抽筋,眼泪已经积蓄在她眼眶里,但是她倔得生生把泪水逼了回去。

  余嬷嬷挑的手是右手,无论是吃饭还是穿衣亦或是干任何事,都少不了右手,偏生她下的力道极重,阿喜瞧着那柔嫩纤细的小手被打的肿胀发紫,血丝都沁了出来,哭着喊:“求老太太高抬贵手,我们女郎怕疼受不住的。”

  孟老太太冷眼旁观:“知道疼,日后才不会再犯。”

  宁离咬着牙,小脸憋的通红,直到打完手板老太太才说:“日后,须得谨言慎行,今夜便在祠堂的偏房内把孟氏家规抄写五遍,明日拿过来。”旁边的孟令臻可以说的上意气风发,面色红润,看着宁离吃苦头,她当真高兴极了。

  宁离跪在地上,呜咽道:“是。”

  祠堂偏房内,阿喜捧着宁离红紫交错的小手,哭的泪眼滂沱,宁离裹紧了斗篷,小脸埋入了茸毛中闷闷道:“阿喜好吵,别哭了。”

  “老夫人太苛刻了,女郎伤得是右手,何至于此才给五日时间。”阿喜打着哭嗝说。

  宁离蹭了蹭脸颊的湿润,眨掉了蹦出来的泪珠,暗暗吐气,才不是她要哭的,是这儿灰尘太大了,吹进了她的眼睛里,有些难受罢了。

  在离开之前,她还得把欠孟岁檀的钱还干净呢,这样,日后便没人能拿捏她了。

  她这般想着,慢慢的睡了过去,睡梦中,她梦到了许久未见的爹爹,慢吞吞地跑了过去,爹爹不说话,只是笑着看她:“我们皎皎,长大了。”

  月光倾撒在窗棂上,透过薄薄的窗纸,泛着淡淡的幽蓝,偏房同普华寺的屋子也没什么区别,冷硬的床板,不怎么厚实的被子,尘埃在撒进来的光束中飞扬跳动,斑驳陆离的光晕印照在宁离的脸颊上。

  孟岁檀轻轻地推开了门,悄无声息的走至床榻边,那双冷淡上挑的眼眸淡淡垂下,眉眼深邃华美,浓墨般的眼眸中像是卷入了一片清冷月霜。

  宁离裹在斗篷里,被绒毛掩埋着半张小脸,时不时还抽噎一下,打着小小的哭嗝。

  修长好看的手指摁下那圈绒毛,露出那张还挂着泪痕的小脸,侧躺着的那面脸颊被挤在了一起,圆圆的,微微嘟起,横在床榻上的小手上均是纵横交错的红紫痕迹,肿成一片,分外可怖。

  孟岁檀轻轻地蹙起了眉头,静默半响,神色恢复了冷淡,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药瓶,放在了旁边,随即仿佛没有出现过般,离开了偏房。

第6章

  宁离是被疼醒的,高肿的掌心痛意一抽一抽的,像江水拍岸一般,痛的她昏过去又醒来,她有些讨厌自己的娇气,但是偏生体质便是如此。

  蓦然间,手心凉凉的,痛意像被冷水浇灭了热火般,缓缓歇了一点,宁离艰难地睁开眼睛,对上了阿喜挖着一个瓷罐小心翼翼的往她手心涂药。

  期间她不小心手重了,宁离忍不住嘶了一声,阿喜便更卖力的吹了吹,“女郎,涂药就不疼了。”

  宁离看着她手中的药罐:“哪儿来的药。”

  “是二郎送来的。”阿喜不假思索道,还挪开身子给她瞧小几上的吃食:“二郎听闻您挨了老太太罚,但不方便来,便拖采月姊姊来的,方才彩月姊姊进来看您来着,就是您睡着,便没吵醒您,她把吃食和药放在旁边就离开了。”

  宁离心中一暖,点了点头,她无端想起那道玄色的身影,盯着自己红肿不堪的手心出神的想,他大约也不会心疼的,顶多会责骂她一顿。

  想到此,她有些厌弃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想呢,宁离晃了晃脑袋,吸了吸鼻子,一定是手掌心太疼了才会这样。

  东宫内,龙涎香袅袅,孟岁檀手中握着一个青花釉莲花纹印泥盒垂着眸淡淡出神,书案后的陆无虞提笔蹙眉,写到要处几回顿笔思虑,他抬头想问孟岁檀时却见他罕见出神。

  “少傅,少傅?今日这是怎么了,这般心不在焉。”,太子起了好奇心。

  孟岁檀被太子唤回了神思,淡淡拱手:“殿下见谅,臣只是在想初冬严寒,宫道上结了不少冰,殿下出行切记要小心才是。”

  太子有些讪讪,早知道他偷偷出宫的事瞒不过少傅,他如今年过十八,父皇对他管教很严,勒令先生们严格教导,偏生他玩儿心重,太傅还好,白发小老头,钓鱼执法很擅长,少傅孟岁檀却是相当难搞。

  “殿下如今虽是储君,仍不可掉以轻心,陛下今日又赞许了庸王殿下的文章。”孟岁檀翻了一页书,轻飘飘的说。

  “少傅说的是,孤知道了。”太子虽然平时不着调,但对孟岁檀还是很敬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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