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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妄求》 | TXT下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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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虞少渊今日和师父一行人刚刚抵达京城,在收到聂青澜的书信后师父师母登时没有了游历的心思,陡然提起小师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幼年时扎着两个圆髻同他拌嘴的时候。
二人年龄相近,总是被徐老放在一起习课,虞少渊出身商贾,又是家中最小,六岁的年纪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人间疾苦,导致小小年纪的他顽劣不堪。
但被送来拜师后,虞少渊知道了。
年画娃娃一般的丫头又娇气又乖巧,总是眼巴巴的看着他,“师兄,我想吃糖。”他刚开始抵挡不住小丫头的攻势,反而被瓷娃娃追着跑很有成就感。
很快,他就被师母斥责了。
“小孩子,糖吃多了会生蛀,还会牙疼,你日后莫要再给她吃糖了。”
师母这般说着,皎皎也在旁边背着手乖乖的听着,大眼睛水汪汪的招惹疼,但是师母走了,她就又跑到虞少渊身前:“师兄我想吃糖。”
虞少渊狠心别过头,她就会拉着他的胳膊耍赖,纠结和犹豫让幼年时期的他总是又愧疚又怜爱,然后后来就收获了手板。
悠闲的幼年说长不长,再后来她就随着师兄一起离开了,他若有似无的感知,皎皎应该不会回来了,这让虞少渊怅然若失,但总归这么些年他也一直惦念着她。
如今,小时候柔软可爱的娃娃长成了纤细明媚的少女,在那一抹身影跑来的时候脸上还黑一块白一块的,眼眸却是抵不住的潋滟,像一汪湖水,忍不住被她吸引。
“你们回来了啊,祖父祖母呢?不是说还有几日吗?”,宁离仰着头期冀的问他,本以为局促的见面被激动冲散。
少年郎君着一袭白衣,在小娘子跑过来时是忍不住笑意横生,原本的三白眼微弯,平日里冷厉漠然的气息浑然不见。
“刚到府,我们收到聂师兄的书信便马不停蹄的回来了,一路奔波才知道你们不在府上,问了方叔我便来接你了,丘师兄也回来了。”,虞少渊耐心的回答他,清冽好听的嗓音含着淡淡笑意。
他扫了一圈宁离的脸,“你这脸……都花了。”说着不在意的掏出雪白的帕子给她擦,还专门给她看:“不就是去采个草,搞成这副模样。”
他话语间的调笑和恰到好处的距离没有让宁离有任何的不适,反而乖乖的让他擦,唇齿间嘟囔:“怕被人认出来啊。”
二人旁若无人的亲昵闲聊间,虞少渊留意到走近的孟岁檀,还算和气问:“这位郎君是?”
聂青澜只在书信中匆匆提及宁离自小长在孟府,虞少渊自然不知道对孟府不熟悉,也看不出他的身份。
宁离转身去看,有些意外,没想到孟岁檀还在此逗留,声音淡了些:“这位是孟少傅。”简单一句,别无他言,虞少渊却心下了然,姓孟,自然就是那家的人了。
家中经商让他从小八面玲珑,哪怕是眼前人不得他顺眼也会客客气气打招呼,“虞少渊,宁离的八师兄,劳孟大人这些年照顾皎皎了,在下感激不尽。”
他很自然的把宁离划在了他那头,仿佛他一直是外人,如今宁离只是倦鸟归巢。
孟岁檀尽力忽略那抹闷胀,神色淡漠:“宁离也是我妹妹,不必感激。”
他很干脆的不接这道谢,倒让虞少渊的敌意少了些,听说皎皎在孟府过的不好,他若是兄长,便是有很大的责任。
“皎皎,跟孟大人道别,我们该回去了,师父还在等我们。”他对孟岁檀的话没什么反应,只是平淡柔和的跳下马车帮宁离把背篓放上马车,俨然是一副自然熟练的模样。
孟岁檀只觉刺眼。
他一直自诩他是她唯一的兄长,也并不把这些师兄放在心上,再是师兄十年未见也生疏了不少。
何况幼时只是这么这么长的人生轻描淡写的一笔。
但是他发现他错了。
在他未参与的时候宁离有他许多不知道的事,有许多在意她珍惜她的人,他们像真正的亲人一般,包容、怜惜她。
孟岁檀也以为自己很了解宁离,他总觉得离开孟府她会后悔,现在恍然惊觉,后悔什么?为什么要后悔。
曾经她的远离不是他想看到的吗?
但,不是这种远离,他默默的想,是重新回到及笄前亲密无间的兄妹关系。
可感情不是衡量之物,也不受人为控制。
“孟大人,我先走了。”
是陌生而疏离的称呼,他轻轻的蹙起眉头,一抹难辨的情谊在一瞬间喷涌而出后立时被他又压制了回去,难辨朦胧的眸色又逐渐变得清明,他又恢复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孟大人,不会为世俗情感困扰的孟大人。
无论如何,孟岁檀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坚实的护盾凿顿不穿,哪怕寻常人忍不住,他也会尽力克制。
何况,来日方才。
“嗯。”
他目送宁离上了马车,虞少渊在她身后看不见的地方伸手虚虚的扶着,生怕她摔了。
二人驾着马车离去,孟岁檀敛眸收起了多余的情绪,转身向皇宫而去,寒风吹过他的袖袍,绯红官服在空中烈烈飞舞,勾勒出他高大坚实的身形,寒霜浸没眉眼,他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阴郁和漠然。
虞少渊边驾着马车边侧头和她说话,说一路上他们的见闻,说在某个山头师父又捡了一箩筐的石头,被师母骂了一通,宁离面上露出向往之色。
二人回了府,宁离看着大敞的门,有些近乡情怯,虞少渊却大咧咧的呼喊:“师父,皎皎回来了。”,震天的音色敲在她的心扉。
她的视线中缓缓的走入了一道身影,一袭竹纹灰袍,头发黑白半杂,两道黑沉的眉毛沉沉的下压,眼神炯炯有神,原本复杂的神色在瞧见她的一瞬间纷涌变化,震惊、感慨,最终化为了激动。
徐秋锦的身后率先奔出一道矮小些的身影,哀恸的声音打破了二人嗫喏的对视,“皎皎,我的皎皎丫头。”徐老夫人小跑着张开双臂把宁离抱了个满怀,宁离酸涩了眼眶,多年来的委屈和念想化为了实质。
这些日子她已经做了许多准备,要在见到师父和师娘时要笑,轻松的一笔带过这些年的日子,只是现实终究与想象不同,她哽得喉头生疼,几乎说不出话来。
徐老夫人是一个性情外放之人,恰巧她的这份大大咧咧中和了徐老的内敛寡言,而徐老不善于表达,否则当初与宁絮的误会不会那般深,以至于错过了这么多年。
“你个老头子,站着那儿做什么,不是你成日念叨你的小徒儿,还不快过来。”徐老夫人怜爱拍了拍宁离白嫩的脸颊,又冲着徐老呵斥。
徐老咳了咳,“你父亲呢?”他开口问,有些不适应这样温馨的团圆氛围,故意板着脸拿乔。
宁离原本含笑着的脸色错愕一瞬,这才知道,原来聂师兄没有把她父亲离开的消息告诉师父,而眼下却要由她来解开这个残忍的事实。
面对二老希冀的神色,她不忍心道:“爹爹……走了。”
徐老夫人一愣,不明所以:“走?去哪儿?这个小子怎么敢扔下你一个人,看他回来我不打他。”,徐老夫人嘀咕道。
但徐老却分外敏锐,明白了宁离的意思。
他长长的站在原地,身形僵硬,清明的眼眸不动声色的微微泛红,他拉着徐老夫人的小臂,摇了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虞少渊心头一坠,像千百只蚁虫啃噬,疼得发麻。
他平静的面色下隐含着巨大的悲怆,却仍然调笑着说:“哎呀,我忽然想到还有好些东西没从马车搬下来呢,我去给方叔帮忙。”,说着牵了马车往马房拐去,却在没人察觉处,牵马车的右手隐隐发颤。
徐老夫人似乎仍在自顾自说话,说宁絮少年时候,说宁离出生后,说着说着,年迈的老人忍不住掩面哭泣。
她明白了二人的意思,只是不愿意面对。
宁絮是他们的第一个弟子,就跟亲儿子似的,无论如何,徐老夫人最看重也最亲近宁絮,更看待宁离是孙女,但徐秋锦看重宁离的天赋,非要收作弟子,说什么让皎皎代替那个不听话的宁絮。
宁离表面为弟子,但未向世人公布,徐老夫妇二人也就把她当做孙女一般。
这个巨大的打击让二老一瞬间苍老了不少,宁离的心揪成了一团,这个世上,也就只有祖父和祖母为父亲的离去而伤心。
“祖母,不哭了,还有皎皎在,皎皎会一直陪着你们的。”她轻轻环住徐老夫人,拍着她的背,徐老夫人伸手颤颤的拉着她,说不出话的点头间擦掉了眼角的泪。
“先进去,叫别人笑话。”
三人进了府,方叔一脸担忧的望着他们,徐秋锦别过身去不言语,他万万没想到十年前那一别是永远,丧子之痛叫他摆摆手,沉默的离开了庭院。
徐老夫人叹气:“叫他去吧,这么多年了,都是一个心结,叫他一个人待会儿,皎皎来,陪祖母说会儿话,这些年,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宁离陪了徐老夫人许久,言简意赅的把这些年的事情说了一遍,徐老夫人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仔细揪着一些事问得详细。
她没说普华寺的事,只说不想被孟府打发去嫁人,已经皈依佛门,徐老夫人却不认可,觉得她在说小孩子话,“你才多大,就说这种话,皎皎这般俊俏,我看你虞师兄就不错,商贾人家,父母都是义士,你去了保准会对你好。”
这刚见面,徐老夫人就开始拉郎配,叫宁离有些哭笑不得,赶紧转移了话头说起旁的事。
傍晚,徐老夫人亲自下厨,炒了新鲜的时蔬,满满一桌子菜,徐老的七位弟子全部围坐在桌子上,宁离也见到了素未谋面的七师兄,丘晏如。
丘晏如一身华缎,面容如沐春风,温润如玉,桃花眼含笑,风流意蕴眼波流转,举着杯冲宁离敬酒,虞少渊凑在她身侧咬耳朵:“你别理他,装腔作势伪君子。”
他的话音不大不小,刚好被丘晏如听到,被说坏话的人神色淡然,当做没听到一般。
“七嫂呢?”虞少渊抬了抬下巴,随意一问。
丘晏如喝酒的手一顿,抬眼淡淡警告他,虞少渊登时鸡皮疙瘩都起来,手作投降状:“好,好我不提她,你随意。”
宁离看着二人的互动,云里雾里。
徐老夫人给宁离夹了一筷子冬笋,“这鲈鱼配冬笋炖炒,味道极鲜美,皎皎尝尝。”
饭后,宁离跟在虞少渊身后,犹豫着要不要打听这个不甚相熟的师兄,但虞少渊率先嘀咕:“你平日离得老七远些,小心受了伤,他可不是好东西。”
宁离越发好奇:“为何?”
“他就是个疯子,你别被他那样子骗了,七嫂是他抢来的娘子,喏,就是那个兰馨院,平日别靠近那儿,那儿有机关,我之前没放在心上,去兰馨院找他,结果被他误以为来抢他娘子,腿上中了一箭,天杀的老七,就是个疯子。”
啊,竟还有这样的事儿,宁离有些咋舌,对兰馨院顿时敬而远之,看来这七嫂是七师兄的逆鳞,不能轻易触碰。
她正出神,廊角徐秋锦的身影负手而立,背影充满了沧桑孤寂,察觉二人的动静,对宁离招了招手,虞少渊自觉说:“我先回府了,明日再来看你。”
说着就转身离开了,宁离走到徐秋锦身侧,低低唤:“祖父。”
听到这一声,徐秋锦似是有些感慨,随后正色道:“听聂青澜说你想考画院。”
他神色莫辨,叫宁离心虚虚提起来,以为他不同意会呵斥自己,神情一瞬间有些小心翼翼。
“是,我想追随爹爹的脚步,当年的事我坚信爹爹是被污蔑,每隔几年祭祀宗庙都要进行修缮,虽说能参与进去的可能有些小,但是我还是想试试,祖父……可是不愿皎皎去?皎皎不会给祖父丢人的。”
她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有些不自信,手汗横生。
直到她的头顶放上一只宽厚的大掌,轻轻的、笨拙地拍了拍,“你跟你父亲的性子,如出一辙。”只说了这一句,宁离奇迹般地松懈下来。
“那我爹爹……年轻时是什么模样。”听师兄们的描述似乎离经叛道,一身反骨。
“你父亲,很稳重。”
意外的,得到了这样一个答案,随后徐秋锦又说:“稳重到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更改,不撞南墙不回头,有时候不知道还说是好还是坏,皎皎可莫要学他。”
宁离垂下了头,可她似乎已经撞过南墙。
“既然决定要考,便拿出所有的准备来,我可不会因为你数年未见便对你松懈。”徐老一副严厉之色,却叫宁离欢喜地缠住了他的胳膊撒娇:“谢谢祖父,我会努力的。”
二人氛围温馨,躲在暗处的徐老夫人翘首以盼,过了半响,放心的说:“走吧,看来不用我过去了。”
翌日,辰时,她就被徐秋锦叫了起来训话,阿喜悄悄地打了个哈欠被徐老一瞪,登时宛如鹌鹑,还念叨是她家娘子考又不是她考。
“先检验基本功,我看你这些年有没有荒废。”徐老站在宁离身侧,拿了把戒尺,又像回到了小时候一般,他仍旧是那般挺拔,极为有压迫感。
宁离不疾不徐入座,先开笔,蘸清水,再蘸墨汁进行舔笔,笔锋竖直,稳重的开始画圆,一圈一圈,不仅笔法均匀,连墨汁都没有晕染出一滴。
啪的一声,戒尺敲在了她的手臂上,不疼,但有微微的麻意,宁离手抖了一瞬,画歪了。
她抿了抿唇,感受到了旁边的压迫。
“耽误了几年?”不含任何感情的反问叫宁离头皮发麻,“三……三年。”她自知瞒不过祖父,小心翼翼的说。
但徐秋锦却并未发怒,平静的说:“三年未认真练习,你还想进画院?再说吧。”他扔了戒尺,不复昨日的慈爱。
宁离脸涨的通红,祖父这般比痛骂她还要让她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