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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宁离喝了几口便放下了碗,实在吃不下了,她漫无目的发呆,想着何时才能离开,孟令臻看着龟缩在一旁的宁离,微微一笑:“皎皎,你觉得我方才说的可对?”

  宁离正在犯困,又被发难,一时有些茫然,这愣神的空隙,谢妙瑛笑意温柔,桌上人的视线都递了过来,像是密不透风的网。

  “自然是对的,兄长和……谢阿姊郎才女貌,实乃佳配。”她没有太热络,只是说着一些人人都会的奉承话。

  众人的神情还算满意,宁离再次被孤立到了一旁,她思绪流逝,脑中不可避免的回忆起了她及笄那一年,那是她的生辰。

  只是大约,日后再也无人给她过了罢。

  三年前,午后

  光影斑驳的折射在墙角回廊,或疏离或茂密,淡淡的光斑落在宁离的姣美面颊上,府内回荡着她轻巧的脚步声。

  “阿兄。”少女娇柔的嗓音像吃了蜜一般,尾音上扬,轻快活泼,由远及近的落在孟岁檀的耳边。

  屋内,古朴典雅的陈设中弥散开淡淡的药草香,修长如玉的指节夹着墨玉棋轻轻的往盘中一放,棋局瞬息万变。

  宁离脚步轻快的进了屋子,目光落在了书案后的那道玄墨色身影上。

  她静静的停了脚步,胸腔间重重的跳动叫她周身血液都凝滞了一般,孟岁檀原本下垂的眉眼闻之动静后缓缓的、散漫的往上一瞥,霎时间,眉眼深邃,宛如重重疏影。

  在瞧见宁离的身影后瞬间,沉寂冷漠的眉眼顿时柔和了不少,温和道:“皎皎怎么过来了。”

  轻柔的话语拨动着宁离的心弦,不知道何时起,宁离的感情时而如热油滚烫,时而如如春雨绵绵,阿兄出色到让人仰慕,宁离没办法不动心。

  思绪回神,宁离熟练的板起了小脸,小跑至桌前,倾身:“阿兄瞧,次兄又欺负我了。”

  少女的馨香颇具冲击的钻到了孟岁檀鼻端,二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孟岁檀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

  “好了好了,阿兄罚他多抄几次课业可好。”孟岁檀松懈了眉眼,偏低沉的嗓音哄诱着她,但视线一转,瞧着她白嫩小脸上的红印子,心里头罕见的不大舒服。

  “就这样啊。”宁离还是有些不高兴,孟岁檀耐心问:“皎皎还想如何?”

  话问到了宁离心坎儿上,她乖乖巧巧的说:“我想阿兄在及笄那日为我束发。”其实她有她的小心思,女子的青丝那是夫君才可以碰的。

  她神情殷殷地望着孟岁檀,乖软的模样像是小兔儿,任谁瞧了都忍不住想为她摘星捧月。

  “不行。”孟岁檀面色一敛,语气淡了下来,“及笄礼怎可胡闹,届时会有众多京中贵胄前来观礼,这是你的体面,亦是孟家的体面。”

  孟岁檀比宁离高出了一个头不止,这般居高临下,宁离竟瞧出了些冷肃的意味,她有些不高兴,软着声音:“可我就这一个及笄礼,我就想阿兄来做我的正宾。”

  她脾气上来了,有些不依不饶。

  孟岁檀斥了一句:“胡闹,依礼该是母亲来做正宾,皎皎,莫要闹。”

  他声音低沉,音域广阔,像含了一把烟雾,共鸣从胸腔传来,重重地砸在宁离的心扉。

  话已经带上了些警告的意味儿,孟岁檀再宠宁离,也不会拿孟家的面子开玩笑,孟家百年宗族,六代出翰林,三代进内阁。

  孟祭酒门生无数,遍布齐朝,奈何父亲醉心学识,只喜舞文弄墨,无心看管家中事物,孟岁檀又是朝中悍臣,便接替过了父亲的担子,带着孟氏往前走。

  宁离眼眶里浮上了些泪意,她吸了吸鼻子,想耍些小性子,可触及孟岁檀有些没了耐心的面庞,小性子变成了真脾气:“阿兄若不做这正宾,那皎皎便不去及笄了。”说完便跑走了。

  正端着乳酪进屋的怀泉被撞得哎哟了一声,懵然的看着宁离跑去的背影,低问:“主子,要不属下叫阿喜去哄哄?”

  孟岁檀冷着眉眼,烦躁的摁了摁眉心:“不必管她,我是纵得她无法无天了,脾气愈发大,什么事都能耍性子。”

  怀泉笑道:“害,待及笄礼一过,女郎便到了该许夫家的年纪,到时候啊性子便稳重了。”

  孟岁檀沉默了半响,淡淡的嗯了一声。

  宁离跑回了屋子,爬在床上,被子一裹,阿喜进屋来笑意盈盈:“女郎,大夫人送了些衣裙过来,说叫您瞧瞧及笄那天想穿哪件。”

  “不要来烦我。”宁离闷着被子嘟囔了一句,阿喜缩了缩头,啧,估摸着又同郎君闹脾气了,阿喜悄悄地退了出去,宁离气得要命,觉着孟岁檀不在意她了。

  庭院外头,恰巧路过的孟令臻瞧见了婢子小厮抬了一箱箱的衣裳手饰进赶月阁,嫉妒的眼睛都红了,当即跑去了岑氏院子里。

  “阿娘,凭什么好东西又给了那个没爹没娘的小贱人,到底谁才是孟府的嫡娘子。”

  孟令臻小脸都皱了起来,岑氏揽着她,安抚:“哎呀行了行了,不过是两件衣裳罢了,那是你兄长走的私库给她添置的,阿娘能说什么。”

  “兄长偏心。”孟令臻委屈的要命,究竟谁才是她嫡亲的妹妹。

  “少说几句,平素你兄长也没少了你的份儿,你若有宁丫头那张巧嘴,哄的你兄长服服帖帖的,还有宁丫头张扬的份儿?”岑氏劝道。

  孟令臻闻言蔫巴了,兄长太可怕了,成日板着脸,比父亲还可怕,还老喜欢过问她的课业,答不出来便挨手心板,孟令臻见了他宛如鹌鹑一般。

  “待及笄后,便要给她相看人家了,嫁出去了就好了,待你及笄时娘定办的比宁丫头这更盛大。”岑氏拍了拍她。

  *

  自那日争执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还有几日便是宁离的及笄礼。

  孟岁檀没有向以往般来哄她,也没有叫人送些小玩意儿来,宁离不禁有些发慌,阿兄莫不是真的生她的气了?

  她惴惴不安的去寻了孟岁璟,想问他该如何是好。

  孟岁璟嗤笑:“我都说了兄长不会允的,你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兄长生气了罢。”

  “现在说风凉话有什么意义,你就说该怎么求阿兄原谅啊。”宁离这几日明里暗里叫阿喜去打听,结果孟岁檀根本没在家。

  “拿出诚心来,兄长这般宠你,投其所好送个小礼什么的,兄长一高兴,便不会同你计较了。”孟岁璟给她出主意。

  宁离思绪却跑远了,高兴?若她……

  “我晓得了,谢谢你,次兄。”宁离忙不迭的提着裙子又跑走了。

  “真是说风就是雨,也不晓得讨我开心开心。”,孟岁璟有些酸道。

  很快便到了宁离的及笄礼,孟府主厅前来观礼的人实在不少,有孟岁檀的同僚,有孟祭酒的门生学子,还有旁系亲戚,瞧着这排场不免嘀咕,“不过是个义女,孟祭酒还真是看重。”

  “听闻那女郎的父亲也不过是一普通人,今朝用命攀上了富贵前程,女郎也麻雀变了凤凰。”

  宁离不知外面的闲言碎语,只是乖巧地跪坐,她一袭烟紫海棠罗裙,面容丽色惊人,小小年纪便可窥得绝色之姿。

  岑氏垂眸高声吟:“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介尔景福。”(注),随即取了一支青玉簪为宁离绾起发髻。

  孟岁檀掩于人群后,眼眸清冷,神色淡淡,直到瞧着宁离着青衣再出来跪拜长者时,面色柔和了不少。

  宁离百无聊赖的撑着笑颜,自始至终没机会同孟岁檀说上话,他忙着和同僚喝酒闲谈,侧颜浸着光晕,斜眉入鬓,但宁离却瞧见了他隐隐侧过身咳了咳。

  她的阿兄身子有些不大好,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冬天怕冷,夏天怕热,寻常时酒也不敢碰,只遇到今日这般日子他才会勉强一沾。

  宁离寻了个机会溜走,参横居无人看管,她悄悄地溜进了屋,她小时候来过阿兄的寝居,待大了些阿兄便不叫她进来了,宁离心怀忐忑,小脸闪过紧张之色。

  她走到屏风后面,小心翼翼的解开了自己的衣襟,衣裙滑落,一片莹润白皙暴露,屏风下是一双纤细修长的玉腿,年轻美好的身体像熟透了的桃子,散发着甜润的气息。

  宁离轻巧钻入被窝,浑身被淡淡药香包裹,孟岁檀的身上总是有一股经久不散的药香,很好闻,宁离喜欢这个味道。

  她为即将到来的,期待了很久的事而感到激动,阿兄这么宠她,一定会接受她的,她不信她都这样了,阿兄还能像君子一样。

  等了许久,宁离都昏昏欲睡了,才听到屋门轻轻地推开,遂精神一清明,胸腔间开始剧烈的跳动。

  帘帐外,孟岁檀深深叹息,他脚步有些踉跄,今夜沾了些酒,现下已分外不适,他扯了扯衣领,拿过桌上的茶壶惯了口冷茶,恍若神抵般华美的面容上浮起一抹不自然的酡红。

  孟岁檀缓了一会儿,抬脚向床榻走去,掀开帘帐的一瞬间他瞳仁骤然一凝。

  床榻中,姣白的身影含苞绽放,青丝铺撒在枕上,水眸颤颤,娇娇怯怯的看着他,红润的唇微张:“阿兄。”薄被裹在身上,身形一动,一侧莹润如玉的肩赤裸裸的纂取了孟岁檀的视线。

  孟岁檀脑中空白一瞬,被这声阿兄唤回了思绪,他迅速放下帘帐,背过身去,额角的青筋暴起,大掌垂在腰侧死死地攥着,刚劲的眉头气地跳了几下。

  宁离眸中闪过失落,不甘心地咬着下唇,她撑着身子,柔若无骨的藕臂缠绕在了孟岁檀劲瘦的腰间,软糯道:“阿兄,皎皎不好看吗?”

  孟岁檀颤着手甩开了她的胳膊,冲动之下掌掴落在了她的脸上,声音咬牙切齿:“我竟把你教成这般不知廉耻的模样,你给我滚出去。”

第3章

  暴怒的声音和咬牙切齿的责骂惊的宁离僵在原地,她被甩在了床榻上,不知廉耻四个字犹如一个棒子击在她的脑海中。

  脸颊一侧火辣辣的疼着,唇角似乎被牙齿咬破,唇间尝到了血腥的气味。

  宁离很怕疼,但这一刻,她真的慌了,无措到了极点,唇嗫嚅几下,想要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求孟岁檀原谅她。

  孟岁檀胸膛起伏几瞬,烛火映于眉眼,长眉入鬓,怒色可怖而生冷,不待她说什么便摔门而去。

  他的吼叫大到惊动了孟府的人,原本已经各自回了庭院的众人被女使婆子的禀报声惊的纷纷出了堂屋。

  “方才是什么声音。”

  岑氏的院子挨着参横居近,她方才正同孟祭酒说起的闲事,炉铫上的铜壶发出沸水声,她提着铜壶正往孟祭酒的泡脚盆中加热水,便闻一声怒吼,吓得她手一抖,热水便浇在了孟致云的腿上。

  孟致云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斥了一句:“那般慌张作甚。”随即披了件外衫出了门去,瞧着女使婆子神色各异的模样沉声问:“发生何事了?”

  女使婆子支支吾吾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

  孟致云为人古板,且孟氏家规严苛,不允许子女孙辈做出任何败坏门风之事。

  “倒是说话啊,一个个的支支吾吾,成何体统。”岑氏身边的管事嬷嬷厉声喝道。

  这样的事实在有失体面,丫鬟忙跪了一地,额头冒汗的把事情道了个明白。

  岑氏眼前一黑,腿一软,被郑嬷嬷扶住了胳膊,震惊到无以复加,孟致云面色铁青,内敛冷肃的面容上覆上了一层寒冰。

  “荒唐,人呢?”他压低了声音问,丫鬟头磕在地上颤颤:“还、还在大郎屋里。”

  岑氏捧着心口双眸燃起了两蹙怒火,声音嘶哑:“这小贱蹄子不安于室,竟真敢把主意打到岁檀身上,我就知道,她骨子里和她那娘一样,就是个狐媚子。”

  随即她拧了一把孟致云:“都是你干的好事,你顾及着名声把这小蹄子带回来,岁檀险些被你给毁了。”

  孟致云嘶了一声,瞧着满院子的女使婆子,觉着她大呼小叫的非得把这事闹得更人尽皆知,暂时压下了不悦:“郑嬷嬷,你去带些签了死契的女使婆子,连夜把人带去普华寺安置,今夜之事务必不得传出一点风声。”

  郑嬷嬷心领神会,“那参横居院子里的下人们……”

  “都处置了吧。”,孟致云拢了拢外衫,冷硬的面色在月色下散发出森寒之意。

  岑氏止了哭声,惊诧:“你疯了不成,赶去前院儿做苦力罢了,或者发卖了也好。”

  孟致云淡淡睨了她一眼,没再说话,扣紧了衣襟离开了廊下,朝着外头而去,看那方向,大约是去处置宁离去了。

  岑氏压下心头寒意,她晓得孟致云最看重孟氏的体面,为此可以不在乎任何东西,但这般面不改色的处置下人,还是让她觉着有些过了。

  宁离被女使婆子冲进了屋套上了衣服压着、架着往外走,她有些慌乱的挣扎,却被手腕上痛意扯走了思绪,皮肉像被撕开,血淋淋的拉扯着,宁离咬着下唇,眼眶泛红,细瘦的腕子被膀大腰圆的婆子攥在手里。

  “你们、你们这些刁奴,放开我,我要去告诉阿兄。”

  纵使她语气尽力狠厉,妄图吓退这些豺狼虎豹,可微弱的哭腔还是泄露了一丝哽咽,青丝凌乱的垂在胸前,她身上只是穿着中衣,被囫囵的裹了个披风。

  郑嬷嬷嫌恶的对着婆子使了个眼色,叫她放开宁离,冷笑道:“主君说了,从今日起,二娘子送往普华寺清修,没有命令不得离开普华寺。”

  “女郎啊,这可是您自个儿作的,您说,您瞧上谁不好,偏生就要把心思放在咱郎君身上,您觉着自个儿配吗?”郑嬷嬷居高临下的嘲讽。

  宁离就是再奔也晓得这是孟致云生气了,要把她幽禁起来,这下她是真的有些慌了:“不行,不行,我不去,阿兄不会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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