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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刘家虽家贫,但表婶王春枝一向溺爱儿子,刘子德与刘子贤娇生惯养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恐怕撑不到流放地。

  王春枝恐怕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急火攻心,故而失智癫狂。

  失智癫狂……

  陆瞳攥紧手中油纸包。

  常武县的人说,母亲临死前,也是神志全无,日日癫狂,拿着他们三兄妹幼时玩耍的拨浪鼓坐在河边喃喃自语。她无法得知母亲那时候心中所痛如何,只记得幼时几乎没见过母亲真正着急发火的模样,母亲总是很豁达爽朗,平和广阔如一条长河,缓缓将世间所有不如意包裹。

  但这条长河后来碎裂了。

  家破人亡、骨肉离散,这是母亲当时所遭受的。

  人财两空、祸不单行,这也是如今王春枝所遭受的。

  她无法再见到母亲了。但这世上有人痛母亲所痛,疯母亲所疯,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陆瞳望着囚车一行渐渐远去的影子,眸中一片淡漠。

  银筝从她手里接过油纸包提着,把伞往陆瞳手里一塞,挽着她欲往回走。

  正在这时,忽听得前面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伴随着车夫高声喝骂,陆瞳抬眸,就见长街尽头驰来一辆马车,马车装饰精致,在这小街巷中如一道风直直冲来。银筝惊了一惊,慌忙和陆瞳一齐往街旁避让。

  马车险险擦着二人身侧飞驰而过,车轮溅得两边行人一身泥浆。银筝怒道:“这……”

  陆瞳却蓦地看向驰远的马车。

  马车华盖精致,宽敞又华丽,许久之前她在宝香楼曾见过一次。

  那是太师府的马车。

  天色阴沉,秋雨凄凄,街巷人马匆匆,她死死望着渐渐驶远的马车,仿佛要透过重重雨幕,透过马车沉沉的毡帘,透过这来来又去去的人流看清马车里的样子,将坐在车里人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直到身侧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姑娘?”

  陆瞳一顿,随即回头。

  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着个穿白袍的年轻男子,衣襟前一大块被雨水湿透一大块,而她手里的伞边支在对方胸前,伞面上那朵漂亮的木槿花上,冰凉雨水顺着花枝沾到了对方襟前。

  应是她刚刚躲避马车时没注意,手上的伞戳到一边的行人了。

  陆瞳道:“对不起。”

  本以为对方会斥喝几句,未料到只等来一句“无事”。

  陆瞳抬起头,看清对方脸时不由怔住。

  男子身姿似玉,黑发以玉簪冠整,白袍衬得他若林下居士、云中白鹤,格外清隽修长。他见陆瞳收回伞,便自撑好自己的伞,淡淡对她点一点头,错身而过了。

  没再多说一句话。

  陆瞳站在原地,望着对方背影失神,手中雨伞倾斜着,雨水从伞面上流下来,在地上积起一小团水洼。

  银筝看了看渐渐走远的男子与小厮,又回头看看陆瞳,有些奇怪:“姑娘,这人你认识?”

  纵然这男子长得俊逸出尘,但也不至于就看对方看出神地步,那位小裴大人长得还招人非常呢,自家姑娘瞧他不还是像块木头。

  陆瞳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撑好伞道:“走吧。”

  与此同时,走在人流中的小厮看了几眼男子衣襟上的湿痕,忍不住开口:“好好一件衣裳弄脏成这样,真是……”又回头看了看,愤愤道:“太师府马车真是越发嚣张,也不怕冲撞了行人”

  男子道:“好了。”

  小厮不好再说什么,只问:“公子等会儿还要回翰林医官院,这衣裳……”

  “无妨,换一件就是。”

  ……

  陆瞳回到医馆时,雨几乎已经停了。

  门口李子树落叶掉了一地,不再如夏日一般荫茂,光秃秃的,显出几分冬日将来的伶仃。

  银筝把买来的山楂和枣糕提到小院里去,杜长卿正趴在铺子里发呆,见陆瞳回来,郁郁扫她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阿城高兴地唤了一声:“陆大夫!”

  陆瞳问:“怎么了?”

  小伙计从里面绕出来,将一封纸笺捧到陆瞳面前,双眼放光:“郡王府给你的帖子!”

  郡王府?

  陆瞳低头,打开帖子看下去,竟是一封请帖。

  文郡王妃裴云姝打算于本月十五为出生的小小姐举行满月的“洗儿会”,因为之前陆瞳替裴云姝接生的关系,郡王府特意送来帖子,邀请陆瞳也前去观此盛会。

  杜长卿瞄一眼陆瞳,给她泼凉水:“别高兴得太早,要我说,洗儿会你还是别去了吧。上回你去给人接生,又是解毒又是催产的,救了郡王妃母女,指不定得罪了别的什么人。咱们无权无势的,你一个坐馆大夫,上赶着给人做靶子,嫌自己命太硬?”

  他又清咳两声,“再说了,人家去的亲朋好友送礼贵重,你又没钱送礼,反正我是不会借钱给你充场面的,趁早死心。”

  陆瞳思忖片刻,把帖子收好,掀开毡帘往小院里走去。

  杜长卿在背后伸长脑袋:“喂,还去吗?”

  “去啊。”

  “……”

  他气急:“去什么去,你去凑什么热闹?”

  陆瞳声音平静:“不是凑热闹,是去送礼。”

  六筒:主打一个反骨()

第九十七章 洗儿会

  到了十五那日,早早出了太阳。

  只是过了寒露,已近立冬,太阳照在人身上也泛着一层淡淡的寒,暖不进衣襟。

  陆瞳到郡王府到得很早,洗儿会还未正式开始。银筝没有跟来,陆瞳让她留在医馆里帮忙。裴云姝的贴身丫鬟芳姿见到陆瞳,笑着将她往院子里拉:“陆大夫来得正好,小小姐刚醒,您去瞧一瞧。”

  自打陆瞳上回替裴云姝母女催产成功后,裴云姝院中人对陆瞳就格外恭敬起来。陆瞳随芳姿进了院,一迈进屋,就听见女婴响亮的啼哭声。

  裴云姝正将女婴从摇篮中抱起,见陆瞳走近,遂将女婴交给陆瞳,笑道:“陆大夫也抱抱宝珠。”

  陆瞳接过襁褓,低头一看。甫出生时这小姑娘像只病弱小猫,哭音也是细细的,一月过去,圆润饱满了许多,抱在怀里有了些份量,不似刚出生时孱弱了。

  裴云姝为小姑娘取名宝珠,取掌上之珠、心头珍宝之意,这小姑娘来之不易,出生时又十分凶险,此名倒是合衬。

  琼影小声道:“陆大夫,小小姐的毒……”

  陆瞳探过宝珠情状,将宝珠抱回至摇篮,道:“比之前好了许多。”

  屋中几人便长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翰林医官院的医官也来过不少,皆言宝珠康健,越是如此,裴云姝心中越是不安。如今她已不再信任宫中医官,反而对陆瞳的话深信不疑。如今亲耳听陆瞳说并无大碍,这才稍稍放心。

  桌上放着些洗儿会的金果犀玉,陆瞳从袖中摸出一封贺包递到裴云姝手中,道:“王妃,这是民女心意。”

  裴云姝愣了愣。

  许是怀着身孕又刚刚产子,她思绪不如往日清明,身边人也忘了提醒她,来观“洗儿会”的人非富即贵,贺包中不乏犀玉珍珠瑰宝,而陆瞳素日里在医馆坐馆,以她月银送礼,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她正迟疑着,听见陆瞳道:“贺礼寒酸,只是一串彩钱,还望王妃不嫌弃。”

  彩钱便是金银线包裹着的铜钱,裴云姝松了口气,遂大大方方接过来,笑道:“我替宝珠谢谢陆大夫一片心意。”

  陆瞳微微一笑。

  因吉时未到,洗儿会开始还要再等一等,来观礼的贵客还没出现,裴云姝便邀陆瞳先坐坐,又叫芳姿去泡茶。

  陆瞳在小几前坐下,见裴云姝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又因今日洗儿会,特意换了件玫瑰紫净面妆花褙子,鬓发轻挽,衬得整个人面色红润,神情柔和,比之初见时精神了不少。

  想来这一月过得不错。

  裴云姝一面逗弄襁褓中的宝珠,一面对陆瞳道:“之前府中事务冗杂,我又担心着宝珠的病,都没来得及好好感谢陆大夫。本想叫阿暎送些谢礼到门上,偏他前日出城还未回,这就耽误了。”

  陆瞳低头,接过芳姿递来的热茶,“医者治病救人是本分,王妃无需道谢。”

  裴云姝笑着看向她:“你与阿暎是朋友,叫我王妃岂不生分,你可以叫我姐姐。”

  陆瞳握茶的手一紧,半晌,她道:“云姝姐。”

  裴云姝也没计较,只好奇地看向她:“说起来,从前不知道陆大夫是阿暎的朋友。听阿暎说,陆大夫是半年前从外地来到盛京……陆大夫是哪里人?”

  陆瞳答:“我是苏南人。”

  “苏南?”裴云姝默念了一遍,“阿暎几年前也去过苏南,”她看向陆瞳,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般恍然开口:“你们是在苏南认识的?”

  陆瞳微怔,摇头道:“不是。”

  “那你们……”

  “我刚来盛京不久,路遇有人闹事,裴大人帮过我一次。”

  她说得轻描淡写,裴云姝却听得笑起来,“原来如此有缘。”

  陆瞳不太明白裴云姝口中的“有缘”是何意,就听裴云姝继续问道:“我看陆大夫年纪尚轻医术就已在翰林医官院医官之上……你今年多大了?”

  “翻年就十七了。”

  裴云姝眼睛一亮,喃喃道:“小阿暎四岁……”她又看向陆瞳,笑问,“不知陆大夫可有许人家?”

  陆瞳:“……”

  她难得有些无言。这位文郡王妃如今瞧着不似初见时半分稳重端雅,倒是热情自来熟得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默了默,陆瞳道:“许了。”

  裴云姝笑容一滞。

  “我已有了未婚夫。”她说。

  裴云姝面上笑容顿时变得讪讪,片刻后,仿佛为了缓和气氛般自己开口,“也是,陆大夫这般蕙心兰质,提亲的人定然不少。”

  她还想再问,陆瞳出声打断她的话:“冒昧问一句,王妃可找到了给小小姐下毒之人?”

  裴云姝一顿。

  陆瞳认真望着她。

  摩孩罗里的“小儿愁”使得裴云姝母女中毒已久,不得已陆瞳只能想办法临时催产。听当时裴云姝说,这摩孩罗是文郡王送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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