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在线阅读 |
《关山南北》 | TXT下载 |
上一页 | 下一页 |
墨滴浸纸,她自嘲一笑,揉皱了废纸,又取过一张,不再提称呼,只写下一句:
绝处逢生,望君珍重,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而后她起身走到门前,推开了房门。
屋外夜深人静,月上中天,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迈出了脚步——
春秋谷一众师叔伯中,便属她二师伯张月鹿最精于星象占卜、阴阳五行之术,他笃信“天机不可泄露”,故而独食独宿,甚少与师兄弟交谈,常常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他开口,但每每说话皆是画龙点睛,一语中的。阿英虽只随其学过一点皮毛,却也受益良多。
几日查探下来,她已看出些门道,这庭院中的阵法是自伏羲六十四卦中演化而来,但具体解法,仍有诸多变数。
存着赌一把的心思,她决定试探着破上一破。
院中景物早已熟记于心,她阖上双眸,以避眼目所扰,默念方位步法,提气而行。
始坎、二兑、三坤、四震、复中宫......
她脚踏九宫八卦步,运起轻功在院中穿梭,踏阑干,钻假山,转屏风,绕回廊,时而欲撞上影壁,时而将将跌落湖中,置之死地,却在下一瞬绝处逢生,惊险万分。
如此忽左忽右,东绕西转,一柱香的功夫后,真就叫她走出了生路,穿亭过榭,山庄的后门转眼就出现在了眼前。
宅中人根本不曾料到她能破解阵法,故而后门只有一个看守小厮睡得正酣。
过去的月余日子里,追月一直养在琳琅山庄中,并不知主人几番险象环生,在马童的精心照料下,被养得膘肥体壮,令阿英哭笑不得。
她离开时自然不会忘记将这老友牵走,便如同来时一般,她一袭青衫,背负斩鲲,身跨追月,一骑绝尘,头也不回。
......
出了西宁州,阿英一路奔金城而去。
匆匆赶至徐家客店,她正与那掌柜的询问之时,忽听身后一人惊喜唤道:
“姑娘!”
她回头看去,来人正是卓航。
“航二哥!”
那日阿英与玉央遇险失踪后,卓航随玉央手下等人险之又险的逃出了圣地,他牢记与阿英之前的约定,这一个月内一直死守在此,誓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入得房中,阿英便将那日与玉央跌落断崖后发生的种种,三言两语简述于他,包括日前险些被软禁之事。
“会不会是姑娘的身份泄露被他察觉?”
阿英脑海中飞速回忆这些时日她的一言一行,肯定自己并没有在他面前露出破绽,但朝夕相处间,稍有疏忽之处,也不得而知。
“即便是,那他的目的又是为何?”
“姑娘,我隐约觉得这玉公子怕是与北燕朝廷有干系。”卓航沉吟道,“虽然观他言行举止与汉人无异,但他出行这般前呼后拥的做派,与寻常武林世家却是不同。这段时日,那杜衡一直带人在山中搜索玉公子和你的下落,我暗中跟随,亲眼所见杜衡调动那寻人阵仗,成千上百,令行禁止,虽未着军衣,但八成是官府军营中人,不是蒙兀人,不是吐蕃人,也决计不是我大宋之人。”
卓航上过沙场,眼力绝不会有错,阿英眼皮一跳,只觉得胸腔一颗心重重的坠了下去。
“如此看来,这个玉公子不是投靠了燕廷的江湖人,就干脆一开始便是燕廷中人,与我们......”她沉声吐出四个字,“是敌非友。”
“不错,姑娘你身份特殊,不得不防,可要我前去暗中一探究竟?”
阿英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睁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不必节外生枝,我们尽快离开此地,但愿日后不再碰面了。”
定了定神,她又问道:
“梁家兄弟可有信传来?有菁妹的下落吗?”
“没有。”
“这丫头究竟被何人救走了?”阿英皱眉,“让梁家兄弟继续打探罢,若有消息及时传递。”
卓航应下,而后问道:“不知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可是要回师门?”
阿英一怔,沉默片刻,却是长长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
自师公逝世,她在春秋谷守孝三年,足不出户,未尝不是有三分逃避之心。国仇家恨,夙夜不忘,但她答应过一人,若不能光明正大申冤洗罪,便永远不能提报仇之事。诸般法子皆已用尽,而今她孤身一人,势单力薄,当真束手无策。
卓航知她难处,不禁劝慰道:“姑娘不必太过自责,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那奸相权倾朝野,燕狗又如日中天,贸然行事,不过以卵击石。须知天道好轮回,我们只要静待时机。”
“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我一想到,一想到......”
一想到昔日那沙场之上,万箭穿心,马蹄踏尸;想到金銮殿前,十面埋伏,血溅华庭;想到鹞子岭中,杀机四伏,刀光剑影......只要她一想到,她便一刻也不能入眠!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无人知晓她是如何煎熬而过。
卓航沉吟片刻:“姑娘不如去碧波寨吧,寨中诸人都甚为想念你,无论是叔父,阿菁,还是霖儿。”
“霖儿...”提起霖儿,阿英不由微愣,“霖儿今年也有七岁了吧,他还记得我?”
“当然,霖儿早慧,如今已找先生开蒙念书,叔父每日亲自教他习武。这小子聪颖伶俐得紧,只是,只是不甚爱笑......”
是了,裴霖既然还能记得她,自然也记得三年前双亡的父母,记得和她一般的国仇家恨。她尚且煎熬至此,稚子年幼,又该如何释怀?
阿英心中酸涩难当,低声道:“好罢,我和你回寨。”
第19章
唯恐夜长梦多,阿英与卓航连夜动身,二人出兰州,经临洮,过凤翔,取道京兆南下,不日便能到达襄阳府。
一路所经,皆是燕土,两国虽已息兵,但生在北燕的汉人仍是下等人,燕廷横征暴敛,欺压百姓,燕军暴行随处可见,阿英瞧得触目惊心,肝胆欲裂。
半月后,及至邓州,卓航忽然接到了梁威的飞鸽传书,书信乃是以昔日军中暗语写就,二人过目之后,不禁又惊又怒。
却道那梁威当日奉命去洛阳打探天下盟的消息,特意又去寻那阿英所提的拐子刘,可拐子刘未找见,却是从黄河帮的帮众口中得到了一个消息。
约莫半年前,开封府下游六十里处东明县,黄河决口改道,重修堤坝,日前有河工自旧河道泥沙之中挖了一杆古朴精致的长枪,报与官府。官府疑为上古神兵利器,是为祥瑞,遂上奏朝廷,不日将派人将长枪运往燕京。
阿英与卓航对视一眼,知他心中念头与她一般:
“此枪多半是‘千军破’。”
千军破,乃是武威候府裴家家传兵器,为百年前武林第一能工巧匠耗费无数心血所铸,通体精钢寒铁,坚不可摧。多年来随裴家儿郎征战沙场,饮血杀敌,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昔日北伐之战,裴安元帅败于开封府外聚仙镇黄河畔,被燕军万箭穿心,仍宁死不降,手中死死握着千军破,双眼圆瞪,维持着抗敌之姿,气绝身亡。而侯爷夫人与夫伉俪情深,也随之自尽殉情,抱着侯爷尸身,纵身坠入滚滚黄河。
此后颜泰临曾派无数士兵在下游搜寻打捞裴安及夫人的尸首,终是无功而返。
而今,时隔数年,千军破终现于世。
阿英捏紧了信纸,低唤了一声:
“卓航!”
卓航起身拱手:“姑娘有何吩咐,在下唯命是从!”
阿英咬了咬牙:“决不能叫千军破落到燕人手中!”
枪在人在,枪亡人亡!
裴家儿郎还没死光!
.
阿英令卓航连夜赶回碧波寨,向寨主卓尔聪陈明前因后果,让其派好手前来接应,而她则立即动身北上追赶押送队伍,力求将其截堵在大名府路境内,一旦过了河间府,就是京畿重地,再想下手便是难上加难。
押送队伍乃是官府中人,一路大摇大摆,并未掩饰行踪,沿途轻易便能打听到下落。阿英披星戴月,昼夜不停的赶路,连追月这般神驹都险些吃不消,幸而第四日终是在深州城外追上了押送队伍。
傍晚时分,驿舍灯火通明,前堂不知何人摆起了赌局,十几个官差围在桌前下注赌钱,好不热闹。
阿英悄无声息从后院潜入,一间一间房舍寻过,终于在最里面的那间房中发现了一高一矮两个官差模样的人物,守着一口巨大的樟木箱。
两人一边心急的听着前堂吆喝之声,一边忍不住互相抱怨。
矮个那个不忿道:“王头儿真个不仗义,偏又叫咱哥俩今晚守夜,赶了这么久的路,连口水酒也不给喝。”
高个那个嘿了一声:“谁叫咱没那吴麻子孝顺,没听刚才吆喝着,人家又输给王头儿两个月饷银了。”
“呸,也不知道这箱子里究竟是啥劳什子金贵物件,叫咱们千里迢迢从东明县运到京城。要真是什么金银珠宝,当了去不知道够不够咱哥俩吃香喝辣一辈子?”
矮个用手掂了掂那箱口的锁子,被高个喝止:
“不要命了你!这可是知县大人奉命上供朝廷之物,敢打主意,你也不怕掉脑袋!”
矮个悻悻收回了手,“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总比在这儿有得看没得吃强。”
阿英伏在屋外房檐上,将两个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此时前堂那群官差赌得正酣,这两人武功稀疏,她自信可以悄无声息将其解决,天赐良机不可错过,正待破门而入强抢之时,忽听门外敲门声响起。
二人警觉喝问,原来却是驿馆内的杂役,来为两人送饭。
一盘热气腾腾的肉酱大包,还有一壶烫好的烧刀子,矮个面露欣喜,高个却是颇有不渝:
“饭放下,酒拿回去,头儿下令众人禁酒,以免误事。”
那瘦脸寡腮的杂役嘿嘿一笑:“官爷莫担心,这正是王官爷特意嘱咐犒劳二位的,前堂众人都喝上了,王官爷说小酌怡情,明日过了河间府就是天子脚下,大家可算是能松口气了。”
两人竖耳一听,果然前堂大家已是呼和着划上了酒拳。矮个当即放下心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抢过酒壶倒了一碗仰脖干下,大喊了一声爽快,随即他掏出几两碎银叫与杂役,让他帮忙下注。
杂役点头哈腰的应下,出了门去。
高个那个起初放心不下,但架不住矮个规劝,腹中酒虫打鼓,忍不住也喝了两碗解馋。
浊酒下肚,竟是渐渐头晕眼花,不多时二人便相继醉倒下来,鼾声不断。
酒里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下了蒙汗药。
而那出了门却一直候在门外未离开的杂役,此时蹑手蹑脚的溜进了房中,查看过两官差昏睡之状,而后便凑到了那口木箱跟前。
他从发间抽出一截铜片,插进锁子眼,凝神捅了几下,锁子应声而开。他打开木箱,扒开满满稻草,从箱底掏出一条黝黑长枪,他面上一喜,随即便脱了外衫一裹,将长枪背在了背上,把木箱锁子恢复原状,而后悄无声息从窗户逃了出去。
此人竟也是冲着千军破而来!
阿英紧随这人出了驿舍,一路追了过去。
长枪太长,这杂役身材太过瘦小,背负而行,说不出的滑稽。然而此人轻功了得,一口气奔了数里,脚不沾地,饶是阿英也险些一个不慎被他甩脱。
阿英心中一紧,运起内息,足下发力,终在一片林间空地处将那杂役追了上,长剑出鞘,封住去路。
“站住!”
杂役急急向后连翻了几个跟头,可那剑光如影随形,竟是一时无法躲避,他情急之下一甩衣袖放出一阵迷烟。
阿英连忙紧闭口鼻侧头相避,余光只见一星寒光乍亮,迷烟后紧随暗器,他竟是接连偷袭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