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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山楂,给赏钱。”宁竹衣高兴,就比平常大方得多。

  山楂连忙取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跑腿的佣人。

  佣人一见到银子,登时两眼放光,态度愈发殷勤了。他点头哈腰一阵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主动道:“对了,宁大小姐,方才我回王府时,有人问起您哩。”

  “问起我?谁啊?”宁竹衣随意地答,心思全在这支新得的宝贝发簪上,嘴角翘得老高。

  佣人答:“那人……似乎是慕之公子。说是王爷的东西落在他府上,他给亲自送回来了。方才在门口时,小的瞧见他一直站在花坛子边,还问我宁大小姐怎么样了。”

  ——方才在门口时,小的瞧他一直站在花坛子边,还问我宁大小姐怎么样了。

  宁竹衣的面色陡然僵住了。

  等等……

  李慕之回来了?还站在花坛子边?

  那花坛子里,是不是还插着他送的那支木簪来着……?

  宁竹衣忽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手里新作的发簪似乎也黯淡失色了。

  “那你怎么说的?”宁竹衣紧张地问。

  “小的就说‘宁大小姐挺好哩,还派小的去新取了一支簪子’。”佣人高兴地说:“这簪子用的是世子挑的珍珠,名贵的很。大小姐拿到了,一定会很高兴。”

  宁竹衣:……

  不知怎的,宁竹衣觉得事情更不妙了。

  “然后呢?他说什么了?”她又追问。

  下人露出抓耳挠腮的表情。

  “慕之公子……公子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说‘好’,便走了。他是个亲和的人,从来不和下人发火的。”

  下人的话看似平静,却让宁竹衣的眼皮轻轻一跳。

  李慕之必然发现了,他送给她的礼物,被插进花坛里喂了泥巴。同时,他应当也得知了李贺辰送了她一支名贵的发簪,她还欢欢喜喜地收下了。

  换做是她,心里定然不痛快。

  更何况李慕之原本就心思敏感,洞察入微。

  糟了,真是糟了……

  这一波,兴许是不知不觉把人给得罪透彻了。日后,他定然记仇。

  宁竹衣心底哀嚎不断。

  *

  佣人捎回来的消息,让宁竹衣心底稍有些不安。

  等吃过了晚膳,她便烦闷地坐在书桌边看书。

  下过春雨的天气,潮湿且闷,让人呼吸都不快。她翻看了两页书,便觉得潮意沾湿了手指,很是不舒服。

  看了没几页书,山楂打起了帘子,冲她道:“小姐,世子来看您了。”

  宁竹衣心情不佳,随口“嗯”了声,也没有站起来迎接的意思。

  一阵脚步声,李贺辰的身影穿过了串着金珠的帘子,潇潇洒洒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今夜的他似乎格外趁意,脸上流转着自得的笑意:“衣衣,发簪拿到了?”

  听到“发簪”,宁竹衣立时想起了插在门口花坛子里的木簪子,表情立刻有些不好。她游魂似地点了点头,说:“拿到了。”

  她的表情不大对劲,并不如李贺辰想象中一般欢喜,这让李贺辰皱了皱眉,不解道:“怎么,不喜欢?”

  宁竹衣摇摇头,说:“挺喜欢的。”

  “那你怎么不见高兴?”

  “啊,下午就高兴过了。”宁竹衣还有些心不在焉的。

  李贺辰的眉锁得愈紧了。

  “你就没什么想问、想说的?”李贺辰挑眉道。

  宁竹衣像是被提醒了,立刻道:“有。世子,我有事儿想问你。”

  李贺辰的眼底重新燃起了期待。

  宁竹衣犹豫道:“你大哥他……”他会不会回来杀我?

  她的话才出口,李贺辰的面色便变了。

  “大哥?我还以为你要和我说什么,怎么又提大哥?”李贺辰咬紧牙关,表情很是黑沉。

  宁竹衣咬了咬嘴唇,心里叫苦不迭:这不是被他大哥闹得心烦嘛?

  “哎,世子,你听我说——”

  话还没说完呢,外头忽然风风火火地来了个人,脚步如一阵风似的,哐当将红露居的门推开了,一边穿过折廊,一边大声道:“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军中闹了点事儿,您快去瞧瞧吧!”

  闻言,李贺辰愣了愣,侧头望去:“什么事?”

  那是个军人模样的中年男子,留着一撮胡须,小臂上还装着未卸下的手甲。这还不是夏天,他却满头是汗,乱糟糟的头发都闷湿了。“王偏将素性乖张,这回闹出了人命,咱们谁都扛不下这事呀……”

  李贺辰的面色登时严肃了起来。

  “我过去看看吧!”他简单地说了声,拔腿便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冲宁竹衣道:“衣衣,那簪子,你喜欢就好。”

  屋檐下的灯火,照得他面庞发暖。方才还黑沉沉的脸,现在却显露出柔和之意。

  宁竹衣望着他的侧颜,心底竟有一阵轻轻的恍惚,那滋味,就仿佛小时候偷偷吃了母亲藏在匣子里的糖果。

  一阵脚步轻响,李贺辰的背影很快远去了。

  等李贺辰走了,宁竹衣才想起来,她既没有将平白得了一支玉簪的事儿炫耀给李贺辰,也没有将李慕之发现她丢了礼物的事告诉李贺辰。

  不仅如此,她好像还惹李贺辰生气了……

  宁竹衣心底忽然有了淡淡的悔意。

  哎,和世子多说两句话,又能怎么样呢?方才她应该拦住他的。

  *

  李贺辰这一去,就是彻夜未归。

  二更时,夜深人静,宁竹衣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来,是李慕之的事叫她心烦;二来,则是李贺辰生气时的表情,时不时就蹦进她的脑海,让她心烦意乱。

  哎呀,她话都没说完,他生哪门子气啊?

  等他回来了,她必须得好好解释解释。

  宁竹衣低哼了声,翻了个身。

  今天可真是倒霉。

  所幸她今天得了一支玉簪,还能冲冲今日的霉运。

  对了,那簪子的簪身,怎么就从薄银换成了玉呢?

  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电光石火般掠过一个声音:“竹衣妹妹,我听闻世子为了你,去军队上挂了职,还弄了一块水头极好的碧玉给你做头面。你们俩势头这么好,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啊?”

  那是周景昂在中郎将府上说的话。

  水头极好的碧玉……做头面……

  她今天拿回来的发簪,不是薄银的簪身,而是玉簪身……

  宁竹衣微吸一口气,立刻睁大了眼。

  莫非,是李贺辰偷偷摸摸地额外加了钱,让那工匠将薄银换成了玉?

  这个念头,便如红线穿针似的,瞬时便将许许多多的细节给串联了起来。这会儿,宁竹衣终于明白李贺辰为何如此期待她拿到簪子的模样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是李贺辰加了钱,全了她想要玉簪的念头。

  一想通这件事,宁竹衣立刻懊悔不已。

  什么呀!小胖做了好事,她却猜不出来,还以为是店家冲着她可怜可爱,白白让她占便宜。

  她咬了咬下唇,心底很不是滋味。

  屋外有早虫鸣叫,夜色还长,但却始终没有世子从军中归来的声响。

  *

  这一夜,宁竹衣做了个噩梦。

  她梦到了日后的李贺辰。

  他看起来二十余岁,本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但眼睛却浑浊而疯狂,仿佛行将就木的老者;一身锦袍,服制高贵,却被他穿得凌乱狼狈。

  他提着一柄剑,步履匆匆地穿过偌大而寂静的宫殿回廊,仿佛一匹独自穿越荒野的孤狼。那些红窗绿柱,便是阻拦住他的最后荆棘。

  “豫王殿下!豫王殿下!宫中不可佩剑啊!”几个小太监叫苦不迭,跟在他身后死命地哀求,“您这样子,是会惹怒皇上的……”

  然而,李贺辰却并未搭理他们,而是提着剑,直直地用脚踹开了一扇门:“大哥!你为什么要逼死她?”

  他的声音沙哑,重叠回荡在宫宇里,仿佛能激起旧朝藏匿的幽魂。

  宫殿之中,李慕之正坐在高椅上,自己与自己对弈。听闻李贺辰闯进来的声音,他头也未抬,声音淡淡道:“她不过是咎由自取。欺君罔上,原本就是死罪。”

  李贺辰的目光略微狰狞了些。

  “他不过是爱慕你罢了……她做这一切,件件桩桩,都是因为你。”李贺辰从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嗓音来。这一句句话,似乎令他有着啼血一般的痛苦。

  “你说你缺雪花白银,她便千辛万苦为你筹集;你说景妃阻碍了你的计策,害得江南百姓民不聊生,她便亲手帮你解决了景妃……可你呢?大哥!你怎么能那样对待衣衣?”

  李慕之的目光终于有了略微的动容。

  他抬起眼眸,神色平淡地提醒道:“豫王,宁氏虽已被赐死,可她也是入葬罪陵的人。你不该喊那个名称。这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李贺辰的面色瞬时扭曲起来。

  他张大了口,苦痛地呼吸着,就像是患了某种肺胃的重疾。

  片刻后,他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那是一声如同呕出了心血的痛呼:“李慕之,你对不起她!”

  说完,他便拔剑出鞘。

  可下一瞬,便有无数宫人拥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豫王殿下,请卸剑!”“摄政王面前,不当失仪。”“豫王殿下,您这样,叫小的们也没办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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