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在线阅读 |
《知卿仙骨》 | TXT下载 |
上一页 | 下一页 |
简单的包扎收效甚微,血迹洇透了绫罗,向她的袖子上蔓延。
被迫承了这样一份情,季应玄心头发堵,他移开目光,声音也冷淡了几分:“你别说话了。”
流筝点点头,她确实也疼得厉害,没有力气说话了。
见她默默咬着嘴唇,额角是疼出的冷汗,季应玄下意识抬起袖子帮她挡住身前的风。
她就势靠进他怀中,慢慢闭上眼睛昏睡过去,呼吸轻浅平稳,仿佛对谁都没有防备,都可以全副身心地信赖着。
季应玄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想过雁流筝会看破他的险恶用心,会失望、恼恨、害怕,却独独没想过她竟对他毫不怀疑。
雁家人怎么能养出这样单纯的女儿?
眼见着她肩头的血迹越洇越深,季应玄悄悄往机关鸢内注入一缕灵力,迫使它加快了回太羲宫的速度,上山时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赶到了宫门。
这一路上,他有许多次机会可以直接掉转方向,前往听危楼的双生台,但他却刻意忽略了这个念头。
他给自己找了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理由:今日风水不畅,不宜见血。
剖剑骨的事,还是等下个月吧。
机关鸢穿过结界,停在流筝的灵霄院中。
正在晒太阳的喵喵发出一声惊叫,引来了从门前路过的子雍师弟。他一眼望见季应玄怀里抱着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雁流筝,瞬间目眦欲裂,厉喝道:“住手!放开师姐!”
他三两步冲过去,将流筝从季应玄怀中抢过,不听不闻地就往医修宫跑。
“医修!医修!快救救师姐!师姐受伤了!”
季应玄跟过去时,医修宫里已乱成一团,有人扶着流筝给她输灵力止血,有人取来伤药和绷带。
子雍被赶出门外等着,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廊下,眼望着一盆殷红的血水被端出,浇在坛中红梅树下,听见隔窗传出的忍痛嘶气,他又恨又心疼,突然祭出命剑,不管不顾朝季应玄砍去。
“你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我要杀了你!”
青色剑光迎面袭来,季应玄没有反击,侧身躲开。
一击不中,剑光分化为数道,杀意更重,来势更猛。季应玄目光微寒,不愿再忍,正欲凝出业火将其绞碎,却有一道品红灵光障及时挡在了他面前。
只听噼啪几声脆响,子雍的剑光被弹开,一簇剑光擦过坛中红梅树,簌簌摇落一片飞红。
子雍不甘地望向来人:“宜楣师姐,为何不让我教训他!”
“此处是能动剑的地方吗?”宜楣声音肃严,瞥了一眼季应玄,目光又落回子雍身上:“流筝醒了,听说你在外面,让你进去说话。”
“师姐醒了?”
子雍一听,顾不得季应玄,转身就跑进了屋去。
宜楣收起灵光障,走到季应玄面前,对他说道:“眼下无暇顾你,你先回客院去等着,之后自有处置。”
季应玄温润恭顺朝她一揖:“多谢师姐解围。”
宜楣冷嗤道:“不必,师姐不是你能叫的。”
说罢转身回屋去了。
季应玄没有羞愤窘迫,也没有听话离开,他默默走到花坛边,蹲下身挽起袖,将方才被震落的红梅花瓣一一拾起。
如血的红梅衬着如玉的掌心,分外分明,屋里人的低声交谈,也听得分外清晰。
流筝又在宽解别人:“……伤我那东西没有灵力也没有毒,这伤口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好起来很快的,真的,你看已经不流血了。”
子雍的声音闷闷的,几乎带了哭腔:“好得快又怎样,还不是会疼,你都疼得昏过去了,到底得多疼啊!”
流筝道:“我只是太累了。”
她将受伤的前因后果略去惊险的部分告诉子雍,子雍听罢依然愤恨不平,咬牙切齿道:“果然是因为那凡人才受的伤,师姐以后应当离他远一些……不,应该把他赶下山去。”
流筝哭笑不得:“他救了我。”
“我看他是别有用心,其实是想害师姐。”
“不会。”
流筝态度之坚定,令窗外的季应玄也感到疑惑,他抬头望向支摘窗的方向。
流筝的声音像一缕轻烟,徐徐从扶疏花影里逸散出来。
“我看人倒是有几分准,季公子虽然待人不热络,但他道心澄明,品性孤高,绝非是汲汲于身外之利而主动害人的人,何况杀我伤我,对他又没有什么好处。”
“除非我与他有怨仇在先,他要寻我报仇。”
季应玄指尖微微一重,红梅花瓣被他碾碎,花汁沾在指腹间,像一滴艳丽的血。
他以为雁流筝终于想明白了真相,却听她又继续说道:
“可我自问磊落世间二十载,事无不可对人言,不曾做过什么昧良心的事。我既没有对不起他,他又怎会无缘无故来害我?”
子雍顿时无言以对。
季应玄心中叹了口气。
第12章 惩罚
雁长徵出关后听说了流筝受伤的事,先召子雍前去问讯,接着便派人缉拿了季应玄,前往诫台。
诫台是罪修受刑的地方。
季应玄一介凡身,被锁在寒冰灵障里,受冰霜刺骨之寒、雷电殛身之痛。更有太羲宫的弟子手持幽刺鞭从旁责问,每问一句,打在身上的鞭子就更重一分。
“诱导大小姐去止善峰,你是何居心?”
“只是为了寻找木材……”
“墨族人为何会出现在止善山上,你是如何与他们通风报信?”
“我不知。”
“为何要害大小姐的性命?”
“我没有。”
一个不肯承认,一个不肯相信,唯闻幽刺鞭破风落下的声音,倒刺划破衣服,直刺进血肉里。
季应玄垂着头喘息,仿佛半死不活,水汽在他面上凝成一层薄霜。
乌发垂掩,使黑更黑,白越白,黑白分明处,一双深静无澜的眼睛,望之却令人心惊。
半个时辰,三十幽刺鞭,折腾掉他半条命,却仍问不出一个字,再打下去,只怕会活生生打死。
持鞭弟子望向高坐观刑台的雁长徵,请他示下。
雁长徵起身走了下来。
他接过幽刺鞭,随意握在手中慢慢绕着,威厉淡漠的目光落在季应玄脸上,仿佛要将他剖开,直取他的灵府深处。
“你不像凡人,也不像妖魔。”雁长徵说:“凡人胆怯有畏,妖魔狂躁有恨,而你好像什么都没有。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季应玄的喉中血气翻涌,出口的话却仍是温润清朗:“我只是个没有根骨的凡人,承蒙大小姐不弃……”
“不弃?”雁长徵冷笑:“流筝她可怜你,同情你,但是她保不住你。我劝你还是放聪明些,说点实话,不要放着痛快的活路不选,去选千刀万剐的死路。”
季应玄勉强抬起头来,一道血淋淋的鞭痕沿着他的下颌蔓延到左胸,随着他的呼吸而向外析出血珠。
他没有动用灵力来保护自己,以肉体凡胎硬生生扛下了这三十鞭,所以无论雁长徵怎么试他,都抓不到他的把柄。
他仍旧说道:“我只是个凡人。”
话音甫落,雁长徵突然抬手,倒转手中鞭梢,猛一用力,将并指粗的鞭梢狠狠插进了他右肩的中府穴!
瞬间碎筋分骨,血涌如注。
雁长徵握着倒转的鞭梢,沿着季应玄的中府穴一路向下謋开,直逼灵墟穴,大有将他竖劈为半,并碎尸万段的意思。
被绑在刑台上的季应玄动弹不得,已经疼得无力出声,一双眼睛血濛濛地望着雁长徵,他的脸让季应玄想起了十年前的雁濯尘。
这样被活生生剖开的感觉,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他听见雁长徵冷漠的声音在耳畔嗡嗡作响:“流筝她为你受伤,这是你欠她的,希望你好好体会这种滋味。”
季应玄动了动嘴角,血水流经下颌,滴在脚下刺骨的堆雪中。
他的声音艰难而清楚:“那我心甘情愿……还给她。”
他比雁长徵更想偿还这份被迫承受的情,掣肘他抉择的债。他不愿欠雁流筝一丝一毫,为此他宁可遭受十倍于她的痛苦。
***
青帐曳曳,灯影恍恍。
流筝再次起身将灯芯挑亮,回来时手里端了一杯参茶,沿着季应玄失去血色的嘴唇缓缓倒入,倒一口,停一停,直到他全都咽下去。
温凉灵润的参茶唤醒了季应玄些许知觉,使他半梦半醒地坠入许多往昔场景中。
他梦见母亲牵着他的手将他送到舅舅家,半路买下一只瘸腿的小羊羔让他抱在怀里,对他说:“等你将这只羊养大,我便会回来接你,咱们到云京去,我开武馆养你读书。”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离开时背着一柄剑。
寄居在舅舅家的生活时常要看人眼色,好像所有人都惧怕他那克得父母亡散的孤煞命格。
贴身仆僮偷了卖身契翻墙逃跑,宁可见官受刑也不愿照顾他起居,逢年过节家中设宴,他被禁足屋里不许见人,只能饿着肚子,与小羊季千里静静地聆听隔墙传来的杯盘碰撞,欢声笑语。
没关系。他对季千里说,你快快长大,等你长大了,娘就会来接咱们,她若知道我有剑骨,一定会很高兴,是不是?
他的生活里只剩下两件事,将季千里养大,和好好练剑。
但是后来季千里死了。表弟生病,道士说季千里是邪物,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要了季千里的命。
那时的绝望与痛苦,令季应玄至今心有余悸。
他仍记得那夜暴雨滂沱,小院中满是羊血的腥气,他手里握着一柄铁剑站在院子里,一边痛哭,一边重复地练习早已稔熟于心的剑招,滑到后又爬起,直到浑身僵硬,手腕脱臼。
他不能停,不能休。
季千里已经死了,母亲不会回来接他了。
他浑身只剩一副剑骨,他唯一的活路只有炼出命剑,成为和母亲一样的侠客,负剑离开张家。
才能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