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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窗外两排树木不停地往后倒,天色已经明朗。

  汽车一路驶到一间西图澜娅餐厅,林知书才知道梁嘉聿带她来吃早饭。

  新开的高级酒店,西图澜娅餐厅在酒店的顶层。

  落地玻璃,白色桌布,花瓶里插的是新鲜的各色玫瑰。水晶吊灯从高高房顶坠下,抬眼可以看见欧洲画作。

  两人对面落座,林知书看着窗外。

  服务员送来两本餐单,林知书翻了几页,说听梁嘉聿的。

  梁嘉聿把每份菜品都点了一道。

  林知书惊讶望住他。

  梁嘉聿笑笑:“打完架吃点好的。”

  知道他在恼她,林知书瞪他一眼。

  “我吃不完的。”

  “没关系,试菜品。”

  林知书这才大概明白,梁嘉聿是来考察酒店的。

  他说过这两年会常留在南市,国内酒店也发展势头好,他也要来分一杯羹。

  这样的说法让林知书觉得松口气。

  他不是专程为了自己留在这里的,她不必承担全部的人情。

  而实际上,梁嘉聿提出同她结婚的理由也并不充分。林知书并不觉得他与林暮之间的情谊有多深。

  想来原因必是复杂的,但是林知书不愿意再往下想。

  想多了会伤害到自己,至少现在她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菜品一道一道地上,梁嘉聿会用刀叉为林知书送上另一半。

  多么奇妙,不过是见过几次面的缘故,林知书总从梁嘉聿的身上感到熟悉与松弛。

  她说些心底俏皮话的时候,梁嘉聿从来不会驳她。

  他会觉得有意思。

  Chole在中途打来电话,汇报别墅那边的情况。监控摄像头拆了,梁嘉聿的律师会在下周一给涉事人员送上律师函。

  梁嘉聿告知林知书情况,林知书说:“我不会为他们求情的。”

  “我没期待你会求情。”

  刀叉在盘子上划出声响,林知书又说:“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

  “你十六岁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

  “可我们只见过几面。”她再次强调。

  “我喜欢在看人第一眼的时候就给她下定义。”

  “你看人准吗?”林知书问。

  “就我三十年的人生而言,没出过错。”

  这样的“大话”,偏偏从梁嘉聿的嘴里说出来不叫人觉得是在吹牛。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林知书放下刀叉,身子前倾到桌边。

  “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的人是什么人?”

  “会让我驻足观看的人。”

  林知书思索了一秒。

  “我在你眼里是只猴子?”

  梁嘉聿笑了起来,他纤长有力的手指拿捏着餐刀,将和牛拆分成均匀小块,然后送到林知书的盘子里。

  “我不给猴子切和牛。”

  林知书望了他一眼,有些郁闷地低头去吃和牛。

  油脂丰厚,入口就化了。

  “那你有没有看出来,”林知书低声道,“对于我爸爸的事……我已没有很伤心。”

  梁嘉聿放下了手中的叉子。

  林暮走了约莫快一个月。

  最开始的一个星期最难熬,林知书几乎没办法正常上课。辅导员给她批了一周的假,叫她在家里好好休息。

  但是那一周过后,林知书的悲伤消失了。并非是一点一滴都没有了,而是有一种泪干的感觉。

  心脏仍然被浸泡在烫水里,但是林知书清楚地知道,她那时担忧胜过了悲伤。

  “我不是在给自己找理由,但我和我爸爸,感情并不那么深厚。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给了我很好的生活环境。但是他常年忙于工作,也很难像女性一样跟我建立起亲密的情感关系。他是那种……典型的父亲。”

  林知书看了一眼梁嘉聿,一旁服务员又要来上菜,梁嘉聿摆手让他们先停一停。

  他在认真听她说话,林知书有了说下去的底气。

  “又或者说,我这个人好像天性就不那么……重情?”林知书自己也皱眉,“但是,我想说的是,我爸爸去世后一周,我心里对自己的担忧大过了对他的悲伤。”

  林知书汇报完毕,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桌沿。

  “是有点不恰当。”梁嘉聿说。

  林知书的心脏掉到地底上。

  “如果是我,我会在第一个晚上就担心我自己。”

  林知书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梁嘉聿身子靠进椅背,目光平静地看着林知书。

  “自保本就是人类的天性,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是天经地义。确定好自己后顾无忧,可以适当允许自己悲伤一会。我不知道这种事也给你带来这么大困扰。”

  林知书想,梁嘉聿在见她第一眼时,就给她下了定义。

  可她何尝不是在第一眼时也给他下了定义呢?

  他不是父亲那样的人,他是会说“有意思”的梁嘉聿,他是会给她一百万的梁嘉聿,他是她会想要靠近的梁嘉聿。

  “亲人去世,悲伤一周是合适的长度吗?”林知书又问。

  梁嘉聿很淡地笑了一声:“因人而异,我不觉得这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但是,小书,我想提醒你,没有人在审判你的悲伤和你对你父亲的感情。”

  他话语像是上好的厨师刀,沿着林知书的胸口下手,三两下找到她慌张的心脏。

  和这样聪明的人说话,林知书觉得很轻松。

  “我爸爸葬礼之后,我会变成原来的林知书。”

  “原来的林知书是什么样的林知书?”他明知故问。

  林知书望住他,脸上已不再凝重。

  “有意思的林知书。”

  梁嘉聿笑起来,“拭目以待。”

  -

  周日的葬礼,人来的并不多。

  之前亲戚朋友闹一闹,谁也不愿再来。

  也好。

  林知书懒得摆表面功夫。

  葬礼的事情都是梁嘉聿一手操办的,场地高档、服务周到。他给林暮送了一束花。

  结束的时候,天上飘起了密密的雨丝,林知书没有打伞,任由微凉的雨丝落在她的脸庞上。

  她记不太起关于母亲的事情了,但是她记得很多和林暮的记忆。

  家里生意忙,他们平常并不总能见到。

  林知书机灵、外向,亲情上的单薄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多的悲伤底色。她轻而易举考年级前五,数学时常拿满分。

  样貌继承她妈妈,漂亮得叫人挪不开眼。

  林暮对她很是放心,也就很愿意放手。逢年过节赶得上一起吃个饭,平常,实在是很难见到。

  林知书试图再想出一些具体的情节,但好像,也就是这些笼统的、漂浮的关于林暮的记忆了。

  梁嘉聿给她撑了一把伞。

  “走了。”他说。

  “好。”

  回程是司机开车,梁嘉聿是真做了在南市常住的打算,房子、Chole,还有司机,通通带了过来。但梁嘉聿也有提到,他会时常在国内飞,因为酒店分布在全国各地。

  汽车一路向前开,雨势越来越大。

  玻璃窗上慢慢看不清外面的天色,林知书从窗户里看到模糊的自己。

  梁嘉聿打完工作电话,林知书转过头来。

  “今年的感谢信。”她说。

  梁嘉聿低头,看见她递过来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打开,先是三封林知书昨天说过的别人寄来的信件。

  梁嘉聿翻到最后,是一封来自林知书的信。

  他甚至不愿做样子,先看看别人的信件。

  手指沿着雪白信封的一边,将林知书的贺卡拆了出来。

  上面第一行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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