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日光被空中的微小因子散射出光斑，越见织眯着眼看向男生女生奔跑的身影。

　　一道道艰辛刻苦，入眼却未入脑，——她正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趔趄的步伐声与体育老师的雄浑的嗓音同时响起，交错着微喘。

　　“快——去扶一把第一名!”

　　越见织的思绪在瞬间被扯回，她胡乱哦了一声，甚至不作他想，脑袋一片空白，眼见着第一名要摔倒了，下意识上前几步去接应。

　　她并不知道自己冲太着急了，好心的搀扶实则挡着了那人的路。千钧一发之际，他匆匆停住了步子，想以此避开她，但已经来不及了。

　　天旋地转，她好似什么都没想，又好似什么都想了，走马灯花般——

　　蓝天倒映在眼底，微凉的青草与腐殖质的气息瞬间自后背往前涌。

　　后脑的温热提醒着她，她身上的男生，用手掌和胳膊护住了她的后脑与背。

　　她听到他轻声说了一句话，但她的大脑还在宕机中，根本没回过神，他离她太近了，越见织也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而后是他的声音擦过她的耳朵，很清楚，

　　“对不起。”

　　他在她耳侧微喘着道歉，温凉的鼻息带着余热划过她的耳廓，是过电般的感触。

　　她被他压在草地上，浑身僵硬，几乎无法动弹，只能被迫承受他的气息，意识甚至反射性开始将其中微末分解剖析——

　　带有体温的温热，却又有本人的冷冽，混着些微汗味，却干净清爽......

　　明明现实只有一两秒，时间却好像被做了手脚，延长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似乎很难受，闷哼着喘气，心跳快得不成样子，但还是艰难地半撑起身体，小心翼翼抽出垫在她脑后的掌心，从她身上离开。

　　越见织才瞧清他的样子，额前碎发被汗打湿微垂，半掩住英挺的眉目，薄唇泛白，

　　“快快快，3分18，3分19——”体育老师加油计数的声音适时响起，他话音落地的那一刻，第二名第三名都到了终点。

　　他是最快的那一个，比女生还快。

　　正正好三分钟。

　　所有人都在难受地俯身喘气，并没有在意躺在草地上的越见织，她装作不在意地直起上身。

　　那股令人微微酥麻的温热却直到所有人走远，依旧牢牢地附着在她的耳廓上。

　　*

　　旬安一中的操场一圈正好四百米，越见织跑完了六圈，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飞升。

　　她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脱下身上的衬衫搭在臂弯处。

　　白衬衫一般都有些微透，大多数女生不想被看去内衣，一般会在里面穿件短袖。

　　越见织被令娴然拉着顺着人流一道往出口走，她想了想，喘着气把崔悟铭是自己的天使这件事说了出来。

　　“大发——”饶是心有所属，令娴然也不由得双眼冒光，羡慕极了，“他居然问你想要什么？”

　　她半开玩笑道，“我要是你就直接讹他钱，这辈子都不用愁，你不知道他这人言出必行——不过这话倒像是很信任你的意思。”

　　“他这么有钱的吗？”越见织咋舌。

　　“那肯定，”令娴然拍了拍她的背，这才继续道，“你居然不知道崔家吗？”

　　越见织边伸了伸酸疼的胳膊，边摇了摇头。

　　令娴然换了个说法，“那你知道封云科技吗？”

　　这回越见织点头了，她听她妈谈起过。

　　旬安在z省的地级市中不大不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当地经济的大头主要靠工业二产，政府亟待转型，在多年前扶持了几个创新型龙头企业，其中就有封云科技。

　　这么多年过去，封云科技一家独大。

　　“那就是他们家名下的公司，”令娴然比了个手势，怕她听不懂那些高深的，直接换了一方面讲，“毕业要进去工作，B大Q大研究生是基础门槛。”

　　“老路那样的博士后多如狗。”

　　见越见织不自觉睁大眼，令娴然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越见织发出了独属于穷人的、干巴巴的感慨，“哈，这，这还来学校学啊——”

　　“所以啊——”令娴然努努嘴，“我爹天天说我不思进取，把崔悟铭挂嘴边......”

　　“那我也有理想的呀!”

　　越见织想了想就知道她的理想是什么了，不过还是不甘心地试探，“是——？”

　　“我要当咸鱼!”令娴然得意叉腰，“生活都这么苦了，我可不想下半辈子还在和别人卷来卷去。”

　　她大言不惭，“至于我们家嘛——就拜托给我弟了!”

　　越见织扶额，“你弟好可怜。”

　　不过这倒和她想的不一样，她还以为像他们这种豪门世家，都会勾心斗角争夺家产的呢。

　　从操场出口出来，大部分人去了小卖部，剩下的一部分闲逛，一部分回宿舍。

　　路上就这么沉寂了下来，少女们的闲谈在晦暗的夜色中飘荡。

　　“你说崔同学他跑步那么厉害，怎么没有去运动会呀——”

　　越见织不喜欢从众，叫崔悟铭一直叫的是崔同学。

　　“厉害吗?”令娴然用手在脸前扇了扇风，想了想，“我怎么不知道，我初中和他也是同班的，也没听说他跑的多快啊。”

　　越见织“啊”了一声，“可是，”

　　她小步绕过了花坛，贴到令娴然前边，“可是他上学期是我们班第一呀?”

　　“什么?！”令娴然瞬间瞪大眼，“靠，怎么会有这种事！”

　　她突然想起上学期自己跑完累都累死了，还管谁是全班第一。

　　“太离谱了吧，太离谱了，”令娴然踢了一脚落叶，“他怎么什么都会啊，怎么会这样，跑步也是想拿第一就第一?”

　　这不是得靠练的吗?！

　　越见织哈哈笑了笑，宽慰她，“或许人家就是私底下一直在练呢对吧，就是那种——”

　　她想到一句适配的话，“偷偷努力，惊艳所有人！”

　　“行叭。”令娴然勉强接受这个说法。

　　两人说说笑笑走到女生宿舍边上，作别时越见织还在担忧，

　　“和我一起跑三千米的是刘梦同学，她是校队的，到时候我肯定要被超好多圈。”

　　令娴然摸了摸她毛茸茸软乎乎的脑袋，

　　“安了安了，三千米是中午的时候跑，人都跑光去吃饭了，除了几个留下来加油的还有志愿者，没人会看的。”

　　“不过......”她蹙了蹙眉，“我去许航那看了下行程表，我的八百和你的三千米行程冲突，你跑到一半我就得去报道，到时候可能不能接应你。”

　　越见织一愣，一颗玻璃心嘎嘎碎裂。

　　运动会进行期间大多数学生都不被允许在草坪或者跑道上，除了运动员和志愿者。

　　她本来还想和同桌互相接应的......

　　“那怎么办......”越见织心都快碎成渣渣了，语气低迷得不行，“孟平她们都没参加运动会。”

　　令娴然想了想，“没事，我认识咱们青志联副主席，我去问问志愿者里有没有一班的女生，拜托她照顾你一下。”

　　考虑到运动员发生意外的情况，学生会专门安排了看守纪律和接应的志愿者。

　　虽然不习惯陌生人的接触，但事到如今，越见织哪能拒绝。

　　她舍友中倒是有行程不冲突的运动员，只是她与那人算不上熟，仅仅是见到会客气打招呼的点头之交罢了。

　　越见织挥别了同桌，略有些失神地拐到了宿舍楼前的小道上，远远的就瞧见了两道身影。

　　女生宿舍门前不是没有过情侣，男朋友再不济，也男会把女朋友送到宿舍楼下才离开，

　　但最近学校抓得严，上星期教导主任才为莫燃聚众表白的事jsg情气到头发都掉了一大把，若不是莫燃家里有点东西，恐怕逃不过处分的下场。

　　越见织正好奇是哪对勇士顶风作案，才走近就眼皮子一跳，装作没看见般默默地放轻脚步，跟着不少女同学踏入门内。

　　“莫燃同学，你在看什么?”

　　周素有些奇怪地回头看去，正巧有几个相熟的女生叽叽喳喳进门，还冲她戏谑地眨眨眼。

　　周素无奈地挤眼回去，回头却见莫燃已收回视线，正垂眸将手里的资料递给她，“没什么，看错了。”

　　路灯下的少年眉目被晕开，冲淡了不少懒散劲，但他的站姿还是松松垮垮。

　　“谢谢莫燃同学了——”周素从他手中接过文件夹，她是宣传部的，从小担任各大活动的主持人，清脆的声音悦耳动听，“没有你我还真不知道这次的策划案怎么写。”

　　莫燃站在她的身前，半边身子被灯光晃出阴影，他无谓笑了笑，长睫半遮住神色，半开玩笑，“没什么，我很乐意为学生会效劳。”

　　*

　　男生宿舍。

　　喷头淅淅沥沥的落水声响起，豆大的水珠在瓷砖上停留了一瞬，缓缓同其他零散的摇曳成一串。

　　“课代表——”男生急哄哄的声音回荡，而后戛然而止。

　　每两个宿舍共用一个厕所，厕所西边是一排洗手台，东边外头是蹲坑，里头则安置了两个半开的浴间，站在浴间外面往里一扫简直一览无余。

　　水声继续蔓延，水珠一连串自少年半湿的碎发坠落，沾染上他锐利的眉峰，又缓缓落下。

　　他静静回看过来，墨黑的眼眸辨不出情绪，脸色算不上好看。

　　“对不起啊课代表，”李斯后知后觉自己做错了，有些无措地挠挠头，“我不是故意的......”

　　他们几个大大咧咧惯了，比大小那是常有的是，没想到什么隐私上去，不过话说崔悟铭小被人看去生气也就算了，但他这资本......

　　只能说学神就是学神，连这方面也天赋异禀。

　　“没事，”水声停下，崔悟铭扯了挂在一边的浴巾环住，少年微显的腹肌被遮住，他掀了掀眼皮，“找我有事吗?”

　　他每日刻意挑的这个时间点洗澡，厕所里大多时候空荡荡无一人，没想到今天出了意外。

　　李斯嘿嘿笑了笑，“就，门口那学生会主席他说有事要和你商量。”

　　崔悟铭一想就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来，他放缓了语气，“麻烦你转告他一声，明天中午去信息楼一楼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