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都开始叫人家芮芮了？

　　周凡扬眉抱臂，傲然环视一圈：“这家店挺贵吧？这顿我请。”说完便斜眼觑她，好像在等她感恩戴德。

　　从他的腔调里，余笙听出施舍的味道。

　　她挤出微笑：“不必了，这点钱我有。”

　　男人拿起刀叉，开始切自己眼前那份牛排，依然一派目中无人的德行：“我挺忙的，你有什么事，快点说。”

　　余笙立马接话：“以后别联系了，对你我都好。”

　　周凡怔了怔，不可置信地看着余笙。他缩起的肩膀马上展开，如释重负。

　　他把自己拎来的袋子从桌上推过去，余笙用眼神询问他的用意。

　　周凡解释道：“每次和你出来，都是你花钱，你送我的礼物我也没有回礼。这个算是一点补偿。”

　　余笙不跟他客气，接过袋子拆开，里面是一条细细的银项链，价签都没摘，标价999元。

　　她复又困惑地看向周凡，对方满脸都在暗示——“还不快说谢谢？”

　　余笙回忆了一下，她之前送给周凡一对红宝石袖口，还有一只镶钻的领带夹。

　　那些东西都是她去国外找大师定制的，所以包装盒上没有logo。

　　难道就因为这个，周凡以为她送的都是便宜货吗？

　　该不会已经扔掉了吧……

　　余笙忽然心疼自己花的钱。

　　她缓缓挑起眉，干咽了一口，将那条项链轻轻放在桌上。

　　教养驱使她说了一声违心的“谢谢”。

　　周凡非常得意：“挺喜欢吧？我觉得这条项链和你很配，我看你也没有好首饰，正好我送你一个，你留着做念想。”

　　余笙：“……”

　　他这番话成功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余笙感觉她美好的品德轰然崩塌。

　　努力维持着笑容，余笙重新捡起项链，手腕轻抖，项链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精准落入周凡的汤碗里，汤汁崩了他一身。

　　“这么金贵，你还是自个儿留着上吊用吧。”

　　任凭周凡愕然瞪视她，她直接起身走出包厢。

　　雨已经停了，雨后的天际经过调色，透出浓艳的橘红。

　　余笙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上自己租住的小公寓。

　　上了车，她划去微信界面，戴上无线耳机，终于点开顾筠发来的音频文件。

　　这首demo也有配词，听着是韩语，余笙听不懂意思。

　　一般来说，歌曲的demo都会有作曲者自己临时填上的歌词，方便大家听个字数。

　　这首歌旋律舒缓，是悲伤情歌的氛围，但是整体来讲不怎么抓耳。

　　余笙听完一遍，脑袋空得能听见回声，什么灵感都没有。

　　要给这样一首歌写词，她有点犯难了。

　　出租车司机正在收听电台。

　　电台里放着时下的流行歌曲，上一首结束了，下一首的前奏才刚刚响起。

　　须臾，男歌手温柔而厚润的声线缓缓泄出。

　　即便是这般劣质的音响设备，仍旧削减不了男歌手嗓音里的魅力。

　　这是《回家》的主题曲——《路过你》。

　　余笙恨不得捂住耳朵，她对这首歌有PTSD。

　　为了周凡，她也追过这部剧。

　　导致现在一听见这首歌，她脑海里就会清晰浮现电视剧的片头分镜。

　　而且，还会定格在周凡和肖芮紧紧相拥的那一幕。

　　但，如果不是因为周凡，这说不定是她会单曲循环的旋律。

　　《路过你》的词、曲、唱均出自同一人，近几年最有名的天才唱作人——林嘉誉。

　　20岁出道，从此一直活跃在乐坛巅峰。

　　性感的嗓音极具辨识度，独特的唱腔难以模仿。明明可以靠颜值当偶像型歌手，却偏偏是完美的多变形战士，又称“人型唱片机”。

　　他的作品常年霸榜各大榜单，国民度极高。

　　就连余笙这样不怎么听流行歌曲的人，歌单里也收藏了好几首林嘉誉的歌。

　　《回家》这部剧之所以能够爆火，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制片人能请来他演唱主题曲。

　　余笙的闺蜜顾筠是歌曲出品人，和林嘉誉同属一家公司。

　　与粉丝眼里的完美形象不同，她频频抱怨林嘉誉是个麻烦家伙。

　　他对歌曲的要求近乎苛刻，制作经常推翻重来，搞得团队筋疲力尽。一进入创作状态，他喜欢将自己与世隔绝，上演人间蒸发。

　　就算早有重要的档期安排也很可能放鸽子，因而有时会被说成耍大牌，弄得公司很难做人。

　　司机抬手切了频道，随着旋律戛然而止，余笙的思绪也抽离出来。

　　但是这一次，她感到些许零散的文字在脑海里跳动着。

　　回到公寓后，她再度点开那首demo。伴着音乐，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敲击键盘。

　　清脆的打字音和旋律混合，形成别样的乐章，一直持续到深夜。

　　第二天，顾筠大清早赶到公司，先给自己泡上一杯咖啡。

　　她揣在兜里的手机连着震动了几下，掏出一看，是余笙发来的文档。

　　她回复：我去，神速！

　　余笙：困死，睡了。

　　这下子顾筠来了精神，“诶嘿”一声，咖啡也不泡了，直接跑去把这份文档打印出来。

　　打印机位于前台边上，她小跑过去拿文档的时候，看见打印机跟前站着一个男人，

　　“林嘉誉？”

　　顾筠想起来，今天他会来公司参加会议，谈下一张专辑。

　　在晨光的映衬下，他侧脸的轮廓格外明朗。

　　今日他穿得简单。

　　天凉了，便在白T恤外加上一件宽松的深灰针织衫。那不勒斯西裤选了浅色毛丝麻面料，虽然版型正式，但毫无拘束感，更显温柔清爽。

　　林嘉誉的作品以深沉情歌为主，对外，公司也会营销他的成熟人设。

　　实际上，他私下的形象年轻干净，那双眸子总像望着很远的地方。

　　顾筠常常觉得他有点呆，类似自家小区里那只不懂躲雨的流浪猫，只会傻傻遥望天空的乌云。

　　此时林嘉誉目光低垂，黑亮的眼睛即便微微眯着，也能看见其中有熠熠光彩。

　　他专注阅读手里的A4纸，认真到眉心甚至拧了一个浅结。

　　顾筠走近一看，那正是她打印的歌词。

　　“不好意思啊嘉誉，这是我的东西。”

　　林嘉誉侧过头，视线虽看向顾筠，心思却显然不在她身上。

　　“顾小姐，这首歌的demo能让我听听吗？”

　　顾筠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可以是可以，是韩国那边的作曲。”

　　她调小手机的音量，将那首歌外放出来。

　　林嘉誉忽然展臂，骨节修长的手指从前台的笔筒里夹出一支圆珠笔，他把A4纸按在墙面，在纸上飞快写着什么。

　　顾筠抻脖一看，发现他写的是简谱。

　　Demo放了一半，林嘉誉滞住笔杆道：“谢谢，不用放了。”

　　随即，他将A4纸折叠两次，塞进口袋里。

　　顾筠尴尬地伸出手：“呃，都说了那是我的……”

　　林嘉誉依然自说自话：“作词的是个新手。”

　　他说得十分笃定。

　　顾筠咳嗽两声，掩饰心虚：“确实是新手……这是她第一次写歌词。”

　　“歌词的情感起伏跟旋律合不上，verse那几句，字数填得太拥挤了，”林嘉誉捏着下巴，继续自顾自地说，“还有后半段，押韵和旋律也不搭。”

　　诚然，他的评价必是一针见血，句句说到点子上。

　　然而顾筠很不高兴。

　　虽说余笙是新手，但也没必要讲得这么过分啊。

　　和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的歌。

　　顾筠护犊子，暴脾气说来就来，不分对象。

　　她正打算发作，却听林嘉誉话锋一转：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首歌曲子不行，配不上歌词。”

　　顾筠满脑袋问号：“不是……你到底什么意思？”

　　“给我一点时间。”

　　林嘉誉打断她，将笔放回原处。

　　顾筠看见他眼里光点闪烁，比他站在聚光灯下时更为夺目。

　　那双眼蕴藏着无尽的兴奋，有如终于寻到宝藏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