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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郡主很遗憾,却也不能强求,嘴里应着好,吩咐世子:“你送送殿下。”

  宁少耘一脸菜色,亦步亦趋把人送到了大门外。

  有句话他忍了半天,一直不敢问出口,眼看夜幕微张,暮色给他壮了胆,他顿住步子问:“三公主,你到底看上我什么?难道是因为我过于风流倜傥?”

  宜鸾嫌弃地撇了下嘴。要是换作平常,她会搭理他才怪,现在事出无奈,是不得不将就。

  既然打算做交易,就不能得罪他。她绞尽脑汁,找到了他身上唯一的闪光点,“像你这样守身如玉的男子不多了,我打算遵从天意,好好珍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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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就知道她是因为这个,才紧盯住他不放的。

  宁少耘决定自救,看他母亲的态度,他要是再模棱两可,就真来不及了。于是他开始搜肠刮肚挣扎,交扣着两手,十分真挚地对宜鸾说:“咱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同窗一场,你又唤我一声表兄,有些事,我只告诉你一人……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两情相悦,情定三生了,真的。”

  宜鸾根本不吃他这套,“表姑母知道吗?”

  宁少耘说:“时机不成熟,还未禀报母亲。”

  “哦。”宜鸾望着他问,“是哪家女郎,我派人去求证。”

  宁少耘哪里交得出这个人来,只好装模作样推诿,“毕竟还没说定,人家姑娘脸皮薄,暂时不便相告。”

  这种扯谎的手段,宜鸾见得多了,他一开口,她就知道真假。

  “你不是还要压坛请神呢吗,胆敢春心荡漾,蒙蔽上天?”

  现在想来,只要能逃过这一劫,放弃压坛的神圣使命也在所不惜了。

  宁少耘横了心,左右查看一圈,见五步之内没有外人,便悄声对宜鸾道:“虽是童男子,不表示没有相好,待我破了童男之身……”

  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宜鸾就回身朝大门内喊起来:“姑母,表兄他说……”

  宁少耘没想到她会来这招,果然是个不好对付的鬼见愁。慌乱之下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别别别……别声张!”

  她的嗓音是被压下来了,但他过于大不敬。三公主那双狡黠的猫眼骨碌碌转了两圈,最后怔怔盯着他,直盯得他肝胆俱碎,毛骨悚然。

  慌忙抽回手,他无措地说:“我行动赶不上脑子,殿下不会怪罪我吧?”

  宜鸾抬起手擦了擦嘴,破天荒地没有生气,脉脉冲他一笑,“不怪罪,都是自己人。但你先前说的那些没用,我只知道太极观给你下了帖子,这就是表兄好人品的佐证。”一面拍了拍他的肩,“今日时候太晚,不能详谈,等后日上完了大课,我再与表兄短话长说,推心置腹一番。”

  宁少耘几乎绝望了,看来她是真的不打算放过他了,悲伤之余惨然道:“倘或今年压坛请神的不是我呢?”

  宜鸾原本要走了,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敢毁约,太极观的纯阳上人饶不了你。”

  说完也不和他啰嗦,带上宫人,登车返回内城了。

  翟车迎着落日渐渐去远,走进一片盛大的辉煌里。宁少耘怅然目送,只觉两眼发酸,心里空荡荡。

  抱朴很不理解,“世子爷,长公主殿下看上您,这不是好事吗,至少您在华光殿的日子会好过一些。殿下出了名的护短,您成了她的麾下,往后就有享不完的福了。”

  宁少耘扬了扬脖子,“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因这点小恩小惠折腰!”

  抱朴说:“长公主殿下长得这么好看,也不委屈世子爷。”

  宁少耘想了想,“好看是好看,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江南女子,眉眼精致,温柔似水。”

  这话要是被长公主听见,恐怕他又要倒霉了。审美这种东西,也会趋吉避凶的。长公主有活力,气色极好,一看就是个血脉旺盛的姑娘。这样的姑娘,做不来小鸟依人,世子哪里是她的对手。所以驸马再有面子,他也不想当,他就想找一个软绵绵的如花美眷,温柔乡里过一辈子。

  抱朴挠了挠头皮,“事情棘手得很呢。”

  宁少耘说:“可不是。”

  脑子里胡乱一顿琢磨,忽然想出了个好办法,两眼发光地说:“我决定今年不去压坛请神了,不过太极观那边要交代,我可以给他们找个合适的人选顶替。”边说边扣住抱朴的肩膀头子一通摇晃,“我想到一个人,绝对万无一失,你猜是谁?”

  抱朴头上的巾子都快被摇散了,晕头转向地问:“谁呀?”

  宁少耘得意洋洋,“当朝太傅。”

  抱朴觉得他可能是疯了,为了摆脱一个可怕的人,去招惹另一个更可怕的人吗?作为凌王府最得力的书童,他觉得有必要劝一劝自己的主子,“世子爷,那可是太傅啊,您不要命了?”

  此刻的宁少耘却认为这个计策极其高明,“请神有那种门槛,我上哪儿给纯阳上人找童子去!太傅的师门不许他娶亲,太傅为人古板,肯定谨守师命。这砻城就算满城都是浪荡子,太傅也定是最后的清流。”说到高兴处一拍大腿,“嘿!明日我就去求他,看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他也不能见死不救。”

  然后不知死活的世子爷,第二天果真跑进开阳门,求见太傅去了。

  砻城宫阙的东南方,开辟出了一片很特殊的里坊,永和里。说是“里”,仍在宫城之内,南半部分是司空、太尉、太傅官署,北半部分则是巍巍殿阁。三公的官署,大多时候是作办公用的,司空与太尉在城内有私宅,只有太傅孑然一身,住在太傅官署内。

  不知是不是错觉,现在的太傅府,与另两府有着莫名的差别,屋舍也有灵性,随主人的喜好,气韵发生微妙的改变。身在朝野心在方外的太傅,将这太傅官署住出了道骨仙风之感,还没走进府门,隐约嗅见一股乌木的甘冽香气,凡尘俗世的困扰,一卷一舒间就淡了。

  今日之事,一定能够妥善解决。

  宁少耘充满了信心,提袍登上台阶,门是虚掩着的,从半开的缝隙间朝里看,只看见宽袒的庭院,和院子正中间的一棵古槐。那古槐树养得极好,根系很发达,形态峥嵘地趴在地面上。虬曲的树干顶端,叶冠稠密如华盖。日光洒下来,零星射透枝叶,在地面洒下细碎的光斑。

  太傅应该在吧!他正想伸手推门,缝隙间蓦然出现一张脸,年少清瘦,但常显怒容。那是太傅贴身的童子,十六七岁光景,有传说他是上清童子,游历人间时追随了太傅。总之太傅身边的一切都不同寻常,玄之又玄,令人常生敬畏之心。

  宁少耘赔了笑脸,“午真小哥,我来求见老师。请问老师可在?”

  前一刻还横眉怒目的脸,一瞬换上了和蔼的颜色,午真变脸的速度,比变天快多了。

  虽然眉眼间半带戾气,但态度很和善。午真打开了门,含笑说:“太傅在府内,刚见过太尉大人,请世子随我来吧。”

  宁少耘忙拱拱手,随他进了厅堂。不似别的显贵之家,最体面的东西都愿意摆在这个地方示人,太傅府的厅堂摆设简单,简直称得上寒素。正因为简单,显得无比空旷,走进来只需一眼,就能看个全貌。

  太傅不在这里,宁少耘瞅瞅午真。午真目不斜视,不笑的时候,侧脸显得异常肃穆。

  穿过厅堂,后门外是雕花游廊,顺着游廊往前,就是太傅读书打坐的禅房。

  太傅接见学生,不像接见官员那么正式。午真把他引到门前,笃笃叩响了门扉,“主人,凌王世子求见。”

  禀报上去了,宁少耘不由有些紧张,垫底的学生面见老师,无异于自投罗网。

  心在胸膛里突突地跳动,屏息凝神听着,不知怎么半天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禅房的门才打开,太傅的目光甚至没在他脸上停留,转开身道:“怎么,世子悟出大智慧了?”

  宁少耘不免惭愧,这个问题后来他就没有再想过,哪里来的大智慧,小聪明倒是有一点。

  嘴角挂上了讨好的笑,他说:“学生天资驽钝,这辈子是做不成学问了。再说今日休沐,老师怎么还谈课上的事呢。”

  他的不学无术,换来太傅凉凉的一瞥。太傅应该早就认可他的平庸了,“也对,我只要陛下成才。至于你们,日后是骏马还是骡马,看你们各自的造化。”

  宁少耘讪讪摸了摸鼻子,就知道今日来,免不了几句教训。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能达成目的,做骡马他也认了。

  所以太傅示意他坐,他还是站着,站到太傅的书案前,“老师,我今日冒昧登门,老师不问问我来做什么吗?”

  太傅抬眼看他,那双清透的瞳仁,如他垂委在胸前的长发一样幽深。通常情况下,太傅不愿意和他们商讨学业以外的问题,他们有什么困扰来请教,也是自己如实地陈述,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

  太傅沉默的凝视,让宁少耘碰了一鼻子灰,终于老老实实跽坐下来,肃容道:“老师,学生遇见了一桩难事,昨日整整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兵不血刃的好办法。但这个办法,还需有人助我一臂之力,不知老师可愿意伸一把援手,助学生脱离苦海?”

  说了半天,还是没有把事情说透彻。一个学生课业的好坏,完全可以从谈吐中窥见一斑。

  “我与你交情很深吗?”太傅忽然发问。

  宁少耘一怔,“纯纯的师生情。”

  “那么你是如何有这胆量,要求我助你一臂之力的?”

  太傅这人就是太清冷,太孤高,说话不留情面,让人进退两难。但换个立场想,他说的都是实在话,宁少耘自省一番,发现自己确实是太鲁莽了。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于是极力扮出哀求的姿态,半低着身子道:“老师,学生当真遇见生死攸关的大事了,乞求老师,救学生一命。就是……就是……学生今年应太极观之邀压坛请神,这事老师知道吗?”

  太傅八风不动,“你不是已经连应三年了吗,怎么,今年很为难?”

  宁少耘被回了个倒噎气,顿时尴尬不已,低头抠着手指嗫嚅:“也不是很为难,只是不想去罢了。可既然答应下来,现在退出,就得找个人顶替。老师,学生着实想不到谁能胜任,盘算了一圈,只有老师了。就算是救学生一命吧,请老师勉为其难,帮学生这一回。”

  当然,世上没有平白让人帮忙的道理,他想出一个等价交换的好办法,“只要老师答应学生,学生一定为老师排忧解难。清河郡主是不是还在纠缠老师?老师发个话,学生豁出去了,即刻就带上几个人,找她好好理论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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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本以为这样的酬劳,对太傅来说很丰厚了,宁少耘也很有信心,可以说动太傅。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太傅非但不接受,脸上还浮起了几分不悦。

  “看来世子的课业,还是不够多啊。”

  太傅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清河郡主不依不饶,确实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响,但对他来说,算不得切身的伤害。当你不将这件事这个人放在心上,那么她掀起再多波澜也不过是小小涟漪。谁知如此不值一提的事,竟被凌王世子拿来当成交涉的底气,教了两年的学生无礼至此,着实让太傅很不高兴。

  宁少耘有些慌,明明他来前设想得很好,清河郡主之乱不是太傅心上的刺吗,自己替他拔了,他得高兴死。自己已经作好了与太傅亲如兄弟的准备,谁知一抬腿,踢到了铁板。太傅的脸色阴沉,比听他解读“智慧”时还要阴沉。他迷茫了,难道注压得不够大吗?还是太傅其实很享受清河郡主的纠缠?发愿终身不娶的人,心灵深处是不是也有几束压不住的小火苗……

  宁少耘悚然发现,自己这回好像确实来错了。

  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他想抽身,僵着两腿悄悄往后退了退,膝头子都快退到蒲团外面去了,战战兢兢道:“学生中邪了,胡言乱语了一通,刚清醒过来……老师不要放在心上,就当我不曾来过……”边说边蹒跚站起身,“学生回去了,老师歇息吧。”

  他刚想走,太傅也站了起来,“受命压坛,是经过天地神明认可的,你最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违背自己的承诺。若真有难言之隐,尽早去太极观澄清。这是大事,凭你一己之力,解决不了。”

  “是是是……”宁少耘悔得肠子都青了,“学生谨记老师教诲,这就回去了。”

  然而腿还没迈出门槛,又听太傅发了话:“我看你闲得很,把《道德经》抄上十遍,明日课上交我过目。”

  宁少耘傻了眼,却也不敢有违,悲戚地应了声是,灰溜溜从太傅官署退了出来。

  守在开阳门外的抱朴迎上前,不用问,看见自家世子爷垂头丧气的模样,就知道这回出师不利。

  抱朴一副果不其然的神情,“我就说了,这件事成不了。”

  宁少耘负气,“分明是个好交易,怎么就成不了呢。你没听说吗,清河郡主堵了太傅几回没成功,已经奏请太后,要上华光殿读书了。”

  抱朴一脸呆滞,“清河郡主多大?不是早过了读书的年纪了吗?”

  相王早前在南方带兵,家小也都在南面,清河郡主长到二十才回中都,完美地错过了听太傅讲学的机会。没在课堂上吃过瘪,哪里懂得太傅的可怕,这次出此下策,可见清河郡主是爱惨了。

  “唉……”宁少耘举起一手晃了晃,“二十五。”

  抱朴吐吐舌头,“二十五了还去念书,怕是嫌日子太好过了。“

  宁少耘说就是,“太傅遇见这样的颠婆,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吗?为什么我愿意为他分忧,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这还不明白吗,抱朴说:“清河郡主的事不足挂齿,若是假他人之手,太傅肯定觉得受到了侮辱。再说我劝了您好多回,坐坛请神虽荣光,但不适合太傅,他要是去了,更会招人笑话。”

  宁少耘不服气,“笑话什么,他可是太傅!”

  抱朴说:“太傅的年纪比您还大。”

  这么一想,确实是揭人伤疤,难怪要狠罚他。宁少耘神情木然,“算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那十遍《道德经》该怎么办……今晚是别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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