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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皇帝轻抚着她的秀发,面上颇有些愧悔,低叹道:“身为天子,本该有海量。朕却同你这样的小孩子置气,想想实属不该。可你的性子……实在是偏执倔强的让人生恨,对自己至亲之人服个软又能如何?”

  他状似责备的低头望着她,“如果朕不迈出这一步,你就要一辈子同朕赌气吗?”

  是的,怀真无比确定。

  即便重来一次,她依旧无法放下心结当什么也没有发生。即便现在,也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脆弱的可怕,没了就是没了。所以过去无论是试探也好考验也罢,终究是将她对父皇的爱消的所剩无几了。

  她清醒的明白,在这段关系中她是处于弱势的一方。

  他是皇帝,有生杀予夺的大权,所以他永远处于上风。他能轻而易举给予她一切,也能剥夺她的一切。不公平啊,可这世间谁又能大过帝王?

  “当然不会,”她乖巧道:“我时时刻刻都想同耶耶冰释前嫌,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如今撒谎可以信手拈来,说违心的话连自己都不觉得别扭。抱善并非纯善,怀真也失去了真性情。

  **

  春和宫原本门庭冷落,可自从皇帝表态后,形势立刻逆转。

  怀真在养伤期间时不时便有人来探视,带着补品药材嘘寒问暖关切备至,就连长秋宫也派了医官每日来问诊。

  李晄来访时,怀真正和葭葭伏在窗前案几上拼一套燕几图①,抬起头望了眼素娥道:“请进来吧!”

  葭葭忙推衣起身,走到怀真身后帮她理了理凌乱的画帛。

  婢女们打起帘子,就见李晄神清气爽,拎着只金丝小鸟笼信步走了进来。

  葭葭孩子心性,立刻便吸引了,一眨不眨地瞧着笼中毛绒绒的小黄雀,一时竟忘了行礼。

  李晄虽然年纪小,但一本正经很重规矩,见状便有些不乐,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婢忒大胆了吧?”

  葭葭回过神来,慌忙敛衣拜下道:“给七殿下请安。”

  怀真白了他一眼,“怎么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小孩子?”李晄惊讶地瞟着她道:“好像你自己有多大似的!”

  他复又扫了一眼葭葭,葭葭被那大剌剌的目光盯得极不自在,忙低下了头。

  “小丫头,你几岁了?”李晄疾步上前,俯身抬起葭葭的下巴语气轻佻道。

  不等葭葭开口,怀真便转身一把拍开了他的手掌,嫌恶道:“放尊重点,她是我的人。”

  他自问前世和李晄并无私交,所以重来一次还真有些不知该如何跟他相处。

  李晄却不理她,而是饶有兴趣地盯着身形纤巧的葭葭,见她一双眸子黑湛湛地,正悄悄地瞥着笼中小雀,不由笑问:“喜欢吗?”

  葭葭下意识点头,李晄将笼子递给她道:“原本就是送给你家公主解闷的,既然她如此看重你,那么送你也一样。”

  葭葭受宠若惊,却不敢接,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怀真。

  怀真莞尔一笑道:“拿出去好好安顿吧!”

  葭葭这才忙不迭道谢,接过笼子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李晄在葭葭方才坐过的地方落座,神色狐疑道:“那丫头什么来头?你看她的眼神,简直像老母鸡护崽子。”

  他还真没说错,怀真望着葭葭小雀般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道:“我把她当女儿。”

  李晄正在喝茶,被她这句话差点呛死,咳得惊天动地,帘外侍候的宫女进来查看。

  怀真神色淡然地示意她退下,瞟了眼满脸通红的李晄道:“放心,死不了人。”

  李晄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衣襟上的水痕,打量着她道:“怀真,我觉得你不对劲。”

  怀真指了指自己那条不能动弹的腿,叹道:“任谁死里逃生,都会变得和从前不一样,有什么稀奇?”

  李晄摸着下巴,沉吟道:“也不仅如此,我……我说不上来。”

  “那就不要说了。”怀真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道。

  李晄不禁夸张地打了个寒颤,道:“这么凶作甚?”

  怀真没有说话,只是心中突然有些焦躁,自打她醒来后,李晄已经登门拜访好几次了。但他心思深沉,绝不像表面那般随性,所以怀真并不知道他真正的意图。

  是和其他人一样,见她得势了曲意逢迎?还是像他所说,见她不计前嫌,所以才想叙兄妹之情?

  不如试探一下?她心中暗想,眼神变得柔和起来,面上堆起笑意道:“我身上难受,还不兴发发脾气了?如今,兄弟姊妹中,你可是唯一一个敢跟我这么亲近的,就不怕惹皇后娘娘忌讳?”

  李晄翻了个白眼,不屑道:“我堂堂七皇子,怕什么皇后?她再怎么权倾后宫,也大不过父皇去。何况呀——”他拖长了声音,神秘兮兮道:“我算是看出来了,父皇心中还是最疼你,这几年冷落不过是做戏罢了。只要我把你哄开心了,不愁没有好处。”

  “你……”怀真顿感无语,这样没皮没脸的人,实属让人无奈。她便做出忧心忡忡的样子,有气无力地叹了几声。

  李晄果然追问她有何烦恼,可以代为效劳。

  怀真故意不说,只道就算是他了也无能为力,反复再三,李晄便被激出了血性,非要她说出来不可,甚至怀疑是她想念崔晏了。

  “可能是父皇最近又冷落了皇后,皇后怕他迁怒崔晏,所以暗中下令了,这家伙好些天没进宫了。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喜欢那种恃才傲物自以为是的人,所以我不可能去帮你找他。”

  若不是他提,怀真差点忘了崔晏。

  此刻想起他,便也想起了前世的经历,便觉得无比愤恨,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她恶狠狠地握了握拳,努力平复了心情。

  “不是他,”她故作自然道:“是护国公家的小郎君,他对我有救命之恩,听说为了我受了伤,我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可是又不方便去探望,所以颇为烦恼。”

第17章 .盟友但我不会介意的,谁叫你是小妹妹……

  李晄顿感意外,挑眉道:“护国公?谢家三郎?谢家可是将门世家,你一向都不喜欢动武的大老粗,怎么突然对他有兴趣?”

  怀真不耐烦道:“你瞎说什么?我是要……”

  李晄抬手止住道:“少拿报恩说事,我还不了解你了,你最是铁石心肠。”

  “我有这么不堪?”怀真大感冤枉,她自认为挺有人情味,怎么到了别人口中竟成铁石心肠了?

  李晄哼道:“董娘娘在世时,兄弟姐妹中你正眼瞧过谁?也难过后来落魄了,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被人敲打。”

  怀真抓了抓头发,有些懊恼道:“我纵有诸般不是,也算吃了教训,你不去谴责那些拔高踩低的行径,却拿我一个小女子消遣,有意思吗?”

  她这话有指桑骂槐之嫌,李晄摸了摸鼻子,尴尬道:“这不是人之常情嘛,谴责什么?我是在提醒你,要学的圆滑些。”

  “好,受教了。”怀真拱手道,语气软下来,恳请他帮忙去探看一下谢珺。

  李晄有些犯难,皱眉道:“侯门公府,又不是市井作坊,哪能说进就进?何况我跟谢家并无来往。这个忙我就是想帮也帮不了,你还是换一个吧。”

  怀真沮丧地叹了口气,但他说的的确在理,便也不好强求,只得退而求其次道:“既是从无来往,的确不好贸然拜访。那你帮我打探一下元嘉姑姑吧,听说她出宫了,但不知道在哪里。先前她住在我这边,对我极好,都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呢!”

  李晄苦着脸道:“这个难度更高了,至少谢家大宅我能找着,元嘉姑母影子都不知在哪,我怎么找?”

  怀真鄙夷道:“你好歹也是男人,这点儿本事都没有?我真是小瞧你了。”

  但凡是个男人,无论大小也经不住这么激,李晄立刻怒不可遏,拍桌子瞪眼道:“我这就去找,要是找到了怎么说?”

  怀真撇嘴道:“你要是能找我,我给你跪下磕三个响头。”

  李晄愈发激愤,脸庞涨得通红,“我还没死呢,你不用这么咒我。”

  怀真忍不住笑出了声,反问道:“那你要怎样?”

  李晄想了想道:“你从小到大,都没喊过我哥哥,等我找到了元嘉姑母,你乖乖叫一声哥哥如何?”

  怀真气焰顿消,不情不愿道:“还是、还是换一个吧!”

  李晄执意如此,她再三推脱,最后只得勉为其难地答应,李晄这才欢天喜地地走了。

  怀真望着他得意洋洋地背影,嘴角不由得露出了狡黠的笑。

  其实她本意就是想找李晄帮忙打听元嘉,她心头有太多的疑问,比如她给那个项链的真正用意,以及崔园那件事究竟是否她亲手策划。

  至于谢珺,萧漪澜自会去打探。

  **

  李晄再次登临望春台,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怀真这段时间都在养伤,这具身体到底年轻,而且底子不错,所以外伤恢复的很好,唯有脚踝依旧固定着,伤筋断骨一百天,想想都令人疯狂。

  她的身体向来很好,前世是产后元气大伤,以至于缠绵病榻虚弱不堪。

  余生的几年都是个药罐子,再也无法回到健康时的状态。

  现在整日里闷在房中不得自由的情景,便让她时不时会梦回过去,以至于李晄来的时候,被她半死不活的样子吓了一跳。

  怀真病恹恹地倚坐在纹石栏杆前,没精打采地瞧着两个宫女在修剪芍药,小脸皱得像苦瓜。

  李晄先是瞧了一圈,没看到葭葭的身影,忙唤道:“快把上次那个小宫女叫来,好多天没见了。”

  怀真以手支额,斜斜瞟了他一眼,李晄忙招手,身后随从捧上来一只尺许见方的檀色云纹锦盒。

  一边的姮娘接了过来,随从躬身退下。

  “什么呀?”怀真闷闷道。

  李晄拍着胸脯,兴奋道:“等着叫哥哥吧!”

  姮娘打开一看,只见芙蓉衫、石榴裙、金色花鸟纹单丝罗,还有画帛裙佩及罗带,是京中最近流行的少女服饰,喜道:“七殿下有心了,公主穿上一定好看极了。”

  李晄摆手道:“别算我头上,不是我买的。”

  他俯身凑到怀真耳畔,悄声道:“元嘉姑姑送你的。”

  怀真犹如久旱逢寒霖的兰草,顿时便支棱起来了,冲姮娘使了个眼色,吩咐道:“你下去吧,顺便让葭葭过来。”

  姮娘捧着锦盒,福了福身缓缓退下了。

  怀真一把拽住李晄的手臂,呼地站起来道:“你真的找到人了?”

  李晄瞧见她脚踝上依旧固定着夹板,忙扶她小心坐下,道:“你别乱动,小心骨头长歪了,以后可就是瘸子了,纵然是公主,也不好找婆家。”

  怀真横了他一眼,道:“索性告诉你吧,我这辈子不嫁人。”

  李晄自是不信,挨着她坐下,催促道:“快叫啊,我还等着呢。”

  怀真扭扭捏捏道:“这太突然了,你容我准备准备。”

  她毕竟有着二十岁的灵魂,如果连去世后的时间也算,那估摸着得四十了吧?管面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叫哥哥,属实有些困难。

  “打个商量,先记着行不行?”怀真一本正经道:“你看咱们虽是兄妹,但这么多年甚少往来,才熟络了几天,实在是有些……不如我们再多相处一段时间,等感情越来越融洽了,顺其自然就叫出来了。”

  李晄拉下脸道:“你这是要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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