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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妹妹说的可是实话?”萧熠盯着眼前这样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明艳小脸,眼光渐渐锐利起来,“骗人,不是好习惯。”

  贺云樱再次笑了,这次比刚才更加真心,回答的话说得更慢,却并非迟疑,只是更加清晰:“我每一句话,都是实话。兄长呢?也都是实话罢?每一个字都是罢?”

  她的笑容这样明朗而坦然,但那看似寻常的反问,却立刻像是一把刀,反刺回萧熠心里。

  他又看了她片刻,随即转了脸,望向苍茫暮色中的东苑花木:“我在官场行走,有些时候,也不得不迂回。”

  “官场上宛转迂回自是难免。” 贺云樱又轻笑了一声,后头的话声音更轻,“逢场作戏,口不对心,都是不得已罢?没什么,反正是向着外头的人。”

  萧熠活了两辈子,头一次觉得这“通情达理”的体贴话,听起来竟是这样的刺耳。

  一阵晚风拂过,萧熠再一次在酒意之中微微目眩。

  他看着琉璃灯光下,越发柔美璀璨有如明珠宝玉的贺云樱,好像有无数话想说想问。

  然而光影明暗之间,他自己心头交错纷杂的念头此起彼伏之间,他又觉得此时此刻,没有什么可以再多问多说。

  最终对峙片刻,还是萧熠再次转开了脸:“今日安逸侯待客之酒太烈,我还是先回去了。妹妹明日若想去淮阳何处游玩,只管吩咐林梧安排人保护便是。”

  然而不等他起身离开,留下什么夕阳之下的颀长身影,贺云樱就先应声起身:“兄长喝了酒,确实应该好好休息。不要让母亲担心才是。我也回去啦。”

  连做个样子叫人过来看照应的意思也没有,直接轻轻颔首,转身就走了。

  萧熠坐在亭子里,看着贺云樱亭亭远去的身影,忽然有种微妙的陌生感。

  前世里,好像永远是他来去蘅园,随心所欲,贺云樱不是在迎接他、等着他,便是送他到门口。

  他不论是乘车骑马,不论什么时辰时节,只要还在蘅园门外目力可及之处,他回头,总能看见她身影的。

  又枯坐了半晌,晚风越发清冷,等候了许久的林梧终于忍不住主动上前:“王爷,是不是回房安歇了?”

  “嗯。”萧熠其实没有真的太过酒醉,他素来节制,前生最大的放纵与沉迷,都在蘅园之中。

  包括此刻坐在亭中,也不是真的醉到无法起身。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前世今生的朝政斗争,家族亲眷,同袍下属,一重又一重的利益、恩怨、存亡交叠在一起,哪怕果决多谋如他,也有茫然无绪的一瞬。

  而今日他回到房中,躺在床上,阖上眼帘那一刻,他忍不住想,当初若是多回头几次,多好。

  同一时间,盥洗之后安眠的贺云樱,心绪却全然相反。

  有些事,真的是说出来的一刻,才知道已经放下。

  她的思绪很快转到了另一件事——淮阳如此繁华,难得住几日,应该去哪里游玩呢?

  转日一早,这答案居然就送到了眼前。

  在那份长长的礼单之后,窦婀娜又打发人送了另外的帖子,邀请霍宁玉与贺云樱到灵霞寺赏花。

  灵霞寺的云霞花海是淮阳最有名的盛景,每年夏秋之间会举办四场诗画大会,其中一场就在两日之后。

  “灵霞诗会,我以前还去过一回。”霍宁玉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笑意里带着几分回忆的怅惘与温柔,“会有许多名家与会,也有很多青年才俊,很是热闹好玩的。”

  说着,带了几分取笑之意去看贺云樱:“樱樱,或许就有缘分在这里呢,你若想去便去吧。”

  贺云樱一心只想去玩,但也不分辨,只笑着应道:“好呀。”

  抬眼之间,又见萧熠望着她,没有了那日带着酒意的轻微迷离,却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复杂意味。

第11章 诗会花魁 大约满庭满寺,再也没……

  五月初九,宜破土,入宅,出行,气死便宜兄长。

  贺云樱最终还是退回了窦婀娜的帖子,改由安逸侯的妹妹孟欣然陪着前往灵霞寺诗会赏花游玩。

  拒绝窦婀娜的理由很简单,帖子上明确说是邀请伯母霍宁玉为主,想也知道算计的是霍宁玉若能前往,做儿子的萧熠一定会陪着。至于贺云樱这个便宜妹妹,只是可有可无的添头。

  可惜霍宁玉本就怕热,又被季青原反复叮嘱要多休息,根本无意前往,直接将帖子退了,还送了几样华阳特产算礼尚往来,也不承前日礼物的情。

  安逸侯这位园林主人闻弦歌知雅意,立刻叫自己的幼妹孟欣然过来陪贺云樱前往。

  孟欣然刚满十六岁,性情跟她大哥一样开朗豪爽,与贺云樱聊了几句便觉十分投缘,随即便向霍宁玉与安逸侯等人保证:“夫人兄长,都请放心,我一定带樱樱好好玩个痛快。”

  而让贺云樱稍感意外的是,萧熠居然没有直接与她们同行,而是在定下了前往灵霞寺诗会的行程之后提了一句:“我明日一早有事,要先出发。晚些与你们在寺中见。”

  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人人都觉得不过是正常的行程变动。

  只有贺云樱再次与他目光交错之间,心里隐隐觉得,萧熠可能有什么算计筹谋。

  但他的心思那样深,她曾经觉得自己跟他日久可以料中几分,可到了现在,她却不敢这样想了。

  当然,也是不愿意想了。

  五月初九这日的天气十分晴朗,灵霞寺中的大片霞光芍药,锦云海棠和翠山紫薇交错盛放,深深浅浅的芬芳灿烂熏人欲醉。

  从灵霞寺山下的道路处便已经可以看到许多游人,尤其是年轻的儒生仕子,豆蔻少女,衣着鲜亮,青春飞扬。

  大燕朝民风本就开明,淮阳城作为淮州首府,也是江淮之地最重要商事重镇,四州通衢,女子经商之事极多,比华阳等其他州府更加开放。

  贺云樱与孟欣然一路行来,完全没有看到有姑娘头戴帷帽或是面幕,更多见的是年轻男女轻松说笑,赏景游览。

  诗会举办之处在灵霞寺最宽阔的灵云庭,是灵霞塔与寺中正殿之间的一座极大的白石广场,灵霞寺每年大办法会之时可以容纳上千僧侣。

  而今举办诗会,在其中摆设了书画案几数十,让青年仕子们当场泼墨写诗作画,中间又有单独的凉棚高台,设了座位茶几等十数席位,可以让书画名家讲论评析等等。

  孟欣然陪着贺云樱,边游览边为她解说:“灵霞寺虽然每年有四场诗会,但只有这一场会评出今年的诗会花魁,所以来的人也最多。”

  “花魁?”贺云樱讶然,“那不是……”

  “是什么呀?樱樱妹妹看上去那么乖,也听说过吗?”孟欣然促狭笑道。

  贺云樱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虽然没有孟欣然的豪气,却也不是扭捏性子:“哎呀,谁没偷看过话本子呢,难不成欣姐姐是去过的么?”

  孟欣然看看周围,随即靠近贺云樱低声耳语:“我真的偷偷去过,你要是想去玩,回头我带你去好不好?”

  这就是贺云樱没想到的了,但想想确实觉得好……刺激。

  “咳咳,先说诗会罢。”哪怕是悄悄动心,贺云樱也不好立刻承认,先假正经片时好了。

  此时她们已经到了灵云庭南侧的台阶处,便见两条大大的条案设在台阶旁,案上满满放着大捆大捆的芍药花枝,还有几个青衣童子在给所有前往诗会的行人递花,每人五枝。

  孟欣然笑道:“这就是来历了。那些仕子诗画完成之后会让游人欣赏投花,得花最多的之人便为魁首。说到底又不是考状元得功名,就是图个热闹好玩罢了。”

  又一指另外灵云庭北侧:“你瞧那边,还有人做赌盘呢,赌谁是今年的三甲。”

  贺云樱点点头,确实觉得这样好玩多了。

  她原本主要是想来赏花赏风景,但有了这五支芍药在手,她也想好好看看那些仕子的诗文画作了。然后再去下注,输赢不要紧,主要是测一测自己眼力如何。

  带着这样的兴致,贺云樱与孟欣然便顺着那些书画诗案逐一看过去,有些显然是预备已久,已然书写作画完毕,但也有不少为了炫耀才华,是即兴选题作诗作画。

  若是刚好那仕子再清俊几分,自然就会赢得更多注目称赞和花枝。

  “欣姐姐,有没有哪家仕子是常常夺魁的?”贺云樱一路看过去,见水平参差不齐,但鲜有真正的上佳作品,便又去问孟欣然。

  “怎么,想做功课好下注么?”孟欣然笑道,“我却想考考妹妹眼力呢。”

  贺云樱失笑,她原本没有这个意思,但听起来好像也不错,索性去挽孟欣然手臂:“姐姐倒提醒我了,要是能赢,等姐姐带我去找见识真花魁,我来付银子可好?”

  “哈哈哈,你果然是爱玩的!”孟欣然越发喜欢贺云樱的性子,刚要提一句往年的诗会,一眼扫见前头好像聚了不少人,围着一处画屏称赞议论,比她们刚才所见的书案画案处人多了不少。

  那屏风足有六尺,一个青年儒生正在作画,一幅月夜山川图已经完成大半,旁边还有题词——江月见重山。

  笔法圆润,气势恢宏,即便尚未完成,也能看出远超过刚才诸人诸作,而画屏旁用来盛放花枝的竹篓已经有不少芍药,都快溢出来了。

  “这画不错哎,人也真俊!”孟欣然拉着贺云樱过去看了片刻,不由真心赞叹,顺手也丢了一支芍药过去。

  贺云樱却没动。

  天青头巾,黄竹短钗,玄色滚边的素白宽袖袍服。

  玉白面孔,俊美眉目,提笔顿挫之间神色专注平和,飘逸如谪仙人。

  大约满庭满寺,再也没有比他更俊美的青年了。

  若不是这样的才华风仪,她前世如何会一见误终身呢?

  头巾、竹钗、玄边素衣,屏风上的诗词,一切都与她前世与他初遇那日一模一样。

  “哎?”这时孟欣然也认出来了,“这是不是你兄长?不过诗画真的很好哎,你不给他留两支芍药?”说着,她自己已经几乎要将第二支芍药投进竹篓了。

  贺云樱微微一笑,轻轻摇头:“诗画太刻意,便落下乘。”转头扫了一眼另一厢的另一张书案:“哎,那幅字不错哎。”

  孟欣然顺着望过去,立时笑了:“妹妹先前说请客的话,不要忘了。你眼光当真不错,那就是前三年的魁首,窦学政的公子,窦启明。”

第12章 窦启明 窦启明的声音十分温柔低……

  画屏前的笔锋微不可见地凝滞了一瞬。

  不过也只有一瞬而已。

  萧熠随即转腕挥毫,笔锋向下一带,在山川之间挥洒出一处瀑布。

  寥寥几笔,便有银河飞落之壮丽,整座画屏越发意境开阔恢弘,围观众人更是赞叹不已,一时芍药芬芳,投花如雨。

  与此同时,贺云樱早已经拉着孟欣然,往另外一处聚集了许多游人尤其是姑娘们围观的书画长案过去。

  孟欣然看着豪爽开朗,却并非粗心之人,虽然跟着贺云樱过去,但还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萧熠那边的画屏,低声问了一句:“你跟你兄长,不对付?出来玩,怎么也要捧个场才是。”

  贺云樱唇角微微一勾:“那么多人围着夸呢,也不差我一个。”眼光全然没有回望的意思,只是一心去看前头的热闹,“那个就是窦启明是不是?”

  人群环绕之中的年轻儒生,一身水色长衫,头戴天青纱冠,齐整鬓发乌黑如墨,白皙面容俊秀温润,明亮的眼睛好像天然便带着几分笑意一样,望之便如沐春风。

  “——是,正是清溪书楼序。”

  窦启明的字已经写完了,两个青衣童子一齐将那他的字轴挂到预备好的插屏上,供游人欣赏评析。

  也有不少喜好书法字画的仕子或少女与他谈论探讨,窦启明正含笑续道:“去岁在书院中多临此帖,见笑了。”

  书案旁放了两个大竹篓,第一个已经满了芍药花枝,第二个也装了一半。

  “窦启明已经连着三年夺魁,每次都是满满三大篓的花,”孟欣然见贺云樱留意那些花枝,便低声解释道,“所以诗会这边早就给他预备了多的竹篓。”

  又忍不住回头望萧熠那边再扫一眼:“哎,你兄长今年来凑这热闹,说不得也能得三篓呢,赌盘那边现在肯定好玩了!”

  贺云樱笑笑,没有接关于萧熠的话题,而是再拉着孟欣然稍微上前两步,仔细去看窦启明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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