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四下静默几秒，酒水淌在程烨脚边，发出刺啦刺啦的气泡声。

　　宁愿扔掉，都比给他喝了好。

　　裴景龙死死盯着他的模样，心头快意四起。

　　当年自己十三岁，在宁城附中打了人，他被几个男生摁着头跪在地上，当时的程烨，也像他今天这般高高在上，那人薄情寡义、性格狠辣，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然后不耐烦的收回目光，说：“别踏马什么人都给我找来，老子懒得亲自动手。”

　　他连看他一眼，都如地下蝼蚁，卑微入尘。

　　今非昔比，如今的程烨的眸子盯着地上的透明玻璃片，思绪藏在眉间，已然没了当初的风光。

　　没人看得透他在想什么。

　　纪烟手握成拳，胸口起伏，被程烨的力道死死箍住，向前不得。

　　裴景龙心头得意：“听人说程少以前不是最喜欢下注吗？这样，你今天跪下叫我一声爸爸，我今晚给你押把大的，就赌你赢，怎么样？”

　　程烨额间青筋冒起，眸间浮浮沉沉，整个人绷得死紧。

　　“我知道你技术好，连赢几场不在话下，你可考虑清楚了，这一场要是赢了，赌注可够现在的你逍遥一辈子了，你们说是不是？”他指尖比了个数，周围人吸口气。

　　“哈哈哈裴少果然出手阔绰，这波接济穷人的操作666……”

　　“裴少牛笔！”

　　裴景龙身后的人接二连三地发出难听的怪笑声。

　　羞辱、嘲笑，接踵而来。

　　程烨舌尖死死顶住上颚，喉结很缓的动了下，喉头间满是腥味。

　　这是他曾犯下的罪孽，无处申讨。

　　他如海上最后一片浮叶，浮浮沉沉太久，就快要溺亡。

　　下一秒，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飘飘盖住他的手。

　　他垂眸，看到女生娇小的五指很轻地包裹住他捏成拳的手，他棱角硬挺，而她柔软似水。

　　指尖微凉，带着颤抖。

　　她在……心疼他么？

　　还没待纪烟开口。

　　张金丽突然为难的走近，附在裴景龙耳边说：“裴少，不好意思，程烨今晚被咱们向董押过注了，您今晚……要不压谢二身上？”

　　裴景龙不耐烦的“呸”了声：“向董那个老不死的玩意儿，他懂个几把的车！”

　　“谢二今晚副手是樱子，您看……”张金丽再接再厉，就想着让这二世祖多下点注，她能多捞点油水。

　　裴景龙看眼樱子，村野丫头，长的还行，重在纯的很，多教育教育应该能成器。

　　他嘴角一勾，手一挥，身后人开始开支票，他看了眼程烨，将支票在嘴边夸张吹口气，递给张金丽：“张老板，今天爷爷我高兴，给这小丫头押个200万！可得给我争口气啊，小丫头。”

　　说着，他起身流里流气的勾了勾樱子的下巴，樱子不敢偏头躲，硬生生接下。

　　周围欢呼声突然浪潮高起，不知是谁吹了声口哨，夜里音乐开始放起来。

　　同时车库门自动打开，几辆价值不菲的豪华跑车陆陆续续被开出来。

　　四周有人开始呐喊欢呼，纷纷往后退。

　　纪烟看了眼，瞳孔一缩。

　　五环外的路被人群让开，六辆价值不菲的豪车稳稳停在线外，一条蜿蜒曲折的公路一路延伸到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去，如深渊中鬼魅。

　　主持人站在高处，开始激昂介绍起参赛人员。

　　观众们激动呐喊，跟着音乐声扭着身子嗨起来。

　　纪烟终于懂了，原来……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地下飙车！

　　而刚好主持人举着话筒，慷慨激昂的念到“程烨”二字。

　　而这也是程烨赚钱的途径之一！

　　纪烟的心，猛地下坠，后背冰凉。

　　程烨深深看一眼她，说：“我该走了。”

　　纪烟抖着唇：“程烨！！”

　　她死死扯住他的衣摆，再说不出一句话。

　　他沉黑的眸子只盯着她，压着风云情绪，唇间也在抖。

　　他指尖滚烫，流着热血，一根根将她五指扳开。

　　他似乎有万千话要说，最后只说：“别乱跑，等我回来。”

　　程烨转身，没有回头，带上裁判员递来的头盔，熟练带上，朝聚光灯处走。

　　他似是这里的招牌，周围叫他名字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大多数赛手都带有副手，基本是打扮美艳穿着暴露的成熟女性，大多是张金丽的人，她们在这场危险的比赛中毫不怯场，笑眯眯冲着众人飞吻。

　　只有不远处局促的樱子和一位面色沧桑的男人站在一起，想来就是刚才张金丽口中的谢二。

　　谢二见到张新面孔，笑着调侃：“这么小，就出来赚钱？”

　　樱子垂着头把头盔带上，“嗯。”

　　谢二说：“别怕，一会哥哥带你飞，绝对爽翻天哈哈哈。”

　　只有程烨，谁也不看，聚光灯下他侧脸如刀削，面无表情钻进全黑的跑车里，黑暗中他全身绷紧，满眼通红。

　　他身上背负数不清的罪孽，一个一个，都得要全部还清。

　　所以，他放弃不起。

　　发动机剧烈“嗡嗡——”几声，车下开始冒起白烟。

　　“砰”一声枪响，几辆车如子弹般飞速弹射出去……

　　程烨再一次觉得自己的身子飘起来，只有在夜半时，这样空寂的自由中，他才能寻得半点慰藉。

　　四下尖叫声此起彼伏，几台大屏幕上播放着此时的盛况。

　　纪烟突然颓然蹲下身来，无边的恐惧将她包围。

　　她将头埋进手臂，一眼都不敢多看。

　　她会不会再次……失去他？

　　另一边。

　　谢二的红色保时捷很快逼近，他看了眼前头的黑色跑车，加大油门。

　　“啊！！”伴随女声颤抖的尖叫。

　　千钧一发之际，谢二像发了疯的野狗一般，突然猛地向左打方向盘，朝程烨的赛道冲了过来——

　　那一刻，程烨后背冰凉，望着黑压压的路，突然想起纪烟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

第十二章

　　下一秒，时光斗转般。

　　“啊！！——”

　　有观众突然尖叫起来。

　　主持人举着话筒口齿不清的在断断续续说着什么，人群中哗然声、骚乱声变得混乱。

　　远处似是天际边传来的砰然巨响，一盏路灯蓦地熄灭。

　　车胎在地面发出的滋啦刺耳声，似很遥远。

　　纪烟后背一抖，站起身来。

　　“发生什么了？！”

　　“出车祸了！！”

　　“快看看是哪辆车啊……哎呀幸好，不是我押的那辆，还以为老子的钱又拿去打水漂了。”

　　“……”

　　嘈杂的声音似一双双无形大手生生按住她的脉搏，纪烟下颌开始剧烈抖动，荧幕上明明暗暗，她死死压着眼皮，不敢去看。

　　不是他……不会是他的！

　　“嗡——”一辆黄色超跑从远方驶回，速度丝毫未减，冲破冲刺线，哗啦停住。

　　周围人像是陡然失忆般，把几分钟前才发生的那场事故抛到脑后，又个个激动万分的开始欢呼雀跃，呐喊着胜利者的名字。

　　车上下来的男人取下头盔，搂过副驾驶上的红衣女人，一口亲下去。

　　“老郑威武！老郑牛皮！！”

　　“喔喔喔喔卧槽！你们看到没？！老郑第一！老子赌赢了！！！今晚赚翻天了哇哈哈哈！！”

　　紧接着第二辆。

　　第三辆。

　　……

　　天空逐渐亮出一点鱼肚白，缓缓下起小雨，迟迟没有那辆黑色的跑车出现。

　　周围有人开始打着哈欠往回走。

　　一场惊心动魄的赛场接近尾声。

　　绵绵的雨砸在纪烟头顶，她倔强地站在原地，一步也没肯后退。

　　酒劲上来，她头脑中晕晕沉沉。

　　突然有些分不清这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还是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她赤红着双眼，雨逐渐将她发梢浸湿，下唇被咬破，她的身子站在那样漫天乌黑中，如一根无依无靠的浮萍，就快要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