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第0004章 烧肉

　　父母的出发点未尝不是也那么简单？

　　只要儿子能摆脱之前那有点颓废或者茫然的情绪，只要儿子的情绪能回到原来那个乐呵呵的样子，卖个烤肉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对于巴大成他们这样的家庭更是说不上丢脸。

　　所以巴大成还真心实意的高兴，带着儿子到车间，杵着拐杖驾轻就熟的给工友介绍打招呼：“做个烧烤炉子，我儿子手艺好，以后来吃我儿子的烤肉串！”

　　嗯，这口气，让巴克觉得要是巴大成知道自己的真实职业是杀人疗伤，估计也会这么自豪的推荐，只能跟着喊叔叔伯伯，换来不少工友好奇围观，还热心的出主意帮忙。

　　国营单位嘛，没觉得上班时间用公家的设备材料做点自己的东西有什么稀奇，还都是专业人员，七手八脚的剪、裁、卷、折、焊、冲压、打孔，全是机加工，按照巴克画的草图做出个全金属的烧烤架子来，最后堂而皇之的帮忙一起抬回家，只用了两个小时！

　　决定的时间有点晚，来不及采购桌椅板凳，只能明天去开张，但巴克还是要做出点热情的模样给父母长脸：“晚上都来我家外面空地，请大家伙烤肉喝啤酒！”

　　工人阶级嘛，其实是最容易热诚一气的，听了这个平时不爱言语的刚回国小巴提议，众人轰然叫好，搬啤酒的，抬桌椅的，找木炭的，呼朋唤友叫老婆下班顺便去切肉的，融洽热情的气氛，让巴克心里也觉得好像敞开点心情，多跟外界交流可能要好一些。

　　刘淑芬就是采购主力军，按照儿子开的纸条，带了一帮老娘们到菜市采购，用三轮车拉回来，吃不完就开始做买卖嘛，她是这么打算的，就图个儿子高兴，她也高兴。

　　结果熙熙攘攘的宿舍楼院子里挤了几十上百号工友家属，兴致勃勃的看巴克烧炭穿肉，准备只要他做了示范，自有其他人帮着打下手。

　　实在是这一套家什有点超出大家对烤肉串的一贯印象，连机加工的时候，都怀疑巴克是不是搞错了尺寸，巴大成拍胸口的说是外国尺寸，大家才将信将疑。

　　一根穿肉的金属钎子就有半米多长！

　　所以那个烤肉架尺寸也不小，怪不得要好几个人抬回来的，还好是白铁皮，没那么重。

　　巴克特别叮嘱了不用切片或者拉条，直接整个半扇抬回来，可这边的菜市容量有限，又是下午收市，没那么多食材，牛肉零零碎碎只有十多斤，猪肉弄了半扇，羊肉也是半只不到，比较充裕的是鱼，养殖鱼反而大条的不好卖，还便宜，刘淑芬还是有小算盘，反正儿子要求总量是一百多斤，那就使劲的买鱼！

　　老娘们蹲在院子边的水槽打开水龙头，麻利的破了鱼刨鳞清理好内脏，六七十厘米的大白鲢就那么整条的排列在塑料彩条布上。

　　巴克这从国外回来，真的是一无所有，连最后一把靴刀都掉在了战场上，现在抓着两把长长的剔骨刀，相互交叉锉着刀口，脸上绝没有志得意满或者开门做生意的欢喜，在众目睽睽之下，只简单的把半扇猪肉顺着肋骨分成大块，就扔了刀，用那半米多长的钎子往上穿！

　　如果把街头的烤肉串拿来跟这个架势比，就真是瘦巴巴的梅花鹿和肥胖大象的比例，所有人都有点目瞪口呆，这能吃么？

　　多了不说，光是这么大块肉，外面都烤焦了，里面还是生的吧？

　　这巴家小娃在国外学的什么烤肉，貌似不太靠谱！

　　巴大成只为儿子高兴，自己平日在单位炒个鱼香肉丝都要斟酌一下，现在数百斤肉一点不在意，还怕儿子有压力，招呼工友们先坐下喝酒，各家各户搬出来的桌椅足够了，可没人听他的，都好奇的围个里三层外三层看巴克卖弄手艺。

　　结果整条的鱼、大块条的羊肉，都是这样收拾，看着百来斤的肉食，七八根钢钎就穿上放到已经煨燃的炭火上，幸好铁皮槽的烤炉两边有槽，能把一个个铁钎横架在上面算是半固定，用手转动钢钎就可以均匀接火。

　　只有那点细碎牛肉，摊到铁板上，两把剔骨刀跟西餐刀似的，快速分成婴儿拳头大的肉团，和洋葱、灯笼辣椒、西红柿甚至西兰花一起穿在还是老长的铁钎上，这个倒是红红绿绿有点卖相了，只是两把剔骨刀实在是品相一般般，让巴克原本可以潇洒自如的刀法显得很拖沓。

　　于是让大家有点半信半疑。

　　巴克不见外，随手招呼大叔大婶伸手转钎子，他示范了一个缓慢的速度：“一直转就成……”伸手的人不少，他才腾出手来。

　　继续用剔骨刀把一大堆洋葱、西红柿、土豆、黄瓜之类的菜蔬切碎，这时候就看得出来他的熟练了，一大堆蔬菜先是挨个运刀如飞的变成块，堆成小山似的两把刀一起剁，双手翻飞起来，颇有章法的刀光和偶尔刀身在手指上的转动居然还引起一片掌声！

　　这也让巴大成更加笃定儿子这些年都在外面辛苦打工！

　　切东西的铁板快小半个平方，四边有半掌高的卷边，现在看起来就好像个四方浅盒子，双手直接端到烤炉上就占了一小半，原来这就变成了做配菜调料的方锅。

　　整瓶整包的调料品就往里倒，一包孜然粉倒进去的时候，正好一阵风，散开的刺激味让一圈站得近的孩子一个个喷嚏连天，笑声不少，气氛就更加好。

　　巴克没表情，专注得很，就用剔骨刀当铲子，把一大堆碎渣搅拌加热，这就很快能闻见喷香扑鼻的味道传来，刘淑芬脸上挂着骄傲的笑容，居然拿把蒲扇过来，把香味朝着四周扇：“好闻吧？好香吧！志明在国外学的技术……”

　　这时候说好的人就比较多了，但另一边的烤肉里，明显就看见那些肉串外面开始发焦，甚至有点糊味了，巴大成想掩饰，连连叫摇钎子的人慢点。

　　可再慢，那钎子也都在火上烤着啊，幸亏炭火不大，还不严重。

　　但巴克舀过一大勺水淋在铁盒子里，抓过另一个铁盖子盖上蒸煮，顺手就拿过母亲手里的蒲扇，到烤炉一边的入风口使劲扇，那火苗腾的一下就猛窜起来，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齐刷刷的闪开，一个靠得近的熊孩子连眉毛都差点给火彯了去！

　　这还是烤肉么，完全就是在烧肉啊！

第0005章 火球

　　原本起码还有点肉香的火烤气息顿时一大片焦糊味传来，所有人都心喊一声糟了！

　　但那肥厚的肉块连同鱼肉一起，顿时就给烧出油来，浸出来的油不停往炭火上掉，油瞬间就在吱吱声中化成了白烟，一股浓郁的肉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完全不同于外面烤肉串的小家子气，一种彪悍又豪迈的味道四溢！

　　完全没有拿个刷子往上面刷油或者刷调料的过程，就是这么生烤！

　　有些人看出点门道来，在伙食团上班的装内行：“就是故意用大块肉本身的油来充当润泽？外面烧焦的待会儿就不要了吧？”这种烤法其实类似土耳其烤肉，但在东欧一带非常流行。

　　连巴克都有点烦这种提前剧透的，招手让帮忙的人拿盘子过来，他左手提起一根烧得滚烫的钎子，就那么硬生生的翘起在空中，好几十斤呢，那么长的杠杆压力是不小的，却抓得稳稳的，右手提着刀就开始飞快的切削！

　　就跟削铅笔似的，先把外面焦黑的碳化部分敲掉，就把下面鲜嫩多汁的部分一条条跟刨花似的削下来，左手还不停的旋转，右手的刀光就跟罩在肉块上一般，把外面最合适的一层削下来就又放回去烤，端着大盘子的老娘们还在奇怪：“这都是白肉吧？香是香，没味道啊？”

　　那伙食团的已经大概明白，看巴克伸手去揭那盖住的配菜调料方锅盖子，连忙招呼人帮忙：“就把这汁淋在上面？”

　　巴克挠挠脖子点头，闷声闷气：“连菜一起舀上去，一人一盘。”既然有人伸手，那他就专心削肉片了。

　　果然，那铁盖子一揭开，就是白雾腾腾的一片浓郁酱香，用锅铲直接舀了淋到烤肉上，那香气……嗯，真的是肉本身清香和调味料以及配菜的各种香味混杂着，猛然冲击人的嗅觉，好几个人忍不住就大叫一声好！

　　大块的肉，拨开外面蜜糖色的炙烤层，里面就是鲜嫩白皙的香酥肉丝，还带着油油的润泽，让好些个看热闹的年轻姑娘顿时笑着躲开，怕是太油腻，但都赶紧伸手端盘子帮忙，因为大家都已经闻到香气，热闹的开始涌过来取食了。

　　整整一个多小时，巴克都站在高温的烤炉边，保持同样的姿势，拿着铁钎以同样的角度，就跟一台机器似的，不停切削肉片掉到奉上的一个个盘子里，一根根铁钎就在他手里从挂满肉到最后变成骨架。

　　光是这份体力，就让围观的街坊邻居开始咋舌！

　　巴大成心疼得不行，想替下儿子帮忙，可真自己放了拐杖试着伸手拿起钎子，才明白那份重量的掌控，还真不是自己能做到的。

　　叫好声连片的传来！

　　味道很独特，看着都是平日里用的那些调料，可其中有重重的酸香味，加上黑胡椒和类似芹菜、洋葱之类碎丁都是味道比较重的，让整个菜肴都呈现出极为浓烈的异域风情味道，很特别。

　　当然重点还是那肉，看着肥腻，可真吃到嘴里，鲜香嫩滑中居然没多少油腻的感觉。

　　伙食团呆过那厮就卖弄了：“油分都滴出去了，这是正经的绿色烤肉啊！小巴，我觉得你这能行！”

　　但真的有人见多识广：“我跑过东北线！在东北去吃过俄罗斯烤肉，好像就是这个味儿！但是又跟小巴的不太一样！我那次可是吃的正宗俄罗斯老娘们儿的烤肉！”铁路宿舍嘛，就是东奔西走的列车员和火车司机最多。

　　还有人咋闹：“这就是那个电视里面看见的趴体吧？小巴出国可真是开了洋荤……怎么没有带个洋媳妇回来给大家长长脸？”话音刚落，就被几个熟人把啤酒给塞过去顺便再把人架开，人家要是找了洋媳妇，还用回来烤肉串么，真是没个眼力价！

　　所以其他人就叫好声一片，巴克瞥见好几个老爷们儿似乎就坐在一排崭新汽车座椅上吃肉喝酒，这些钳工机修工出身的工人们拆零件倒真是一把好手。

　　一贯呈现出比较败落穷困景象的宿舍区，居然好多人家都把灯拉到窗口照亮这一块院子，好几栋楼的人都闻声寻味过来，笑呵呵的参与，有很多好奇的白吃，却也有提了酒瓶和自家菜肴来凑份子的，好难得看见的聚会场面居然不知不觉就凑起来。

　　周围的邻居们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冰镇啤酒，很有一种吃西餐搞派对的国外风格，新鲜得很，好不容易等巴克把大量肉片都削到铁盒子里，刘淑芬赶紧接过来让儿子休息，这些大老爷们儿就拖着巴克要喝酒，祝贺他生意兴隆，也肯定会兴隆！

　　一定把这从国外学来的手艺好好的发扬光大！

　　巴克只带点憨厚的笑容，挨个儿接过酒杯大喝，跟东欧那帮老爷们儿练出来的酒量还真不怕这点啤酒，但大量的酒精也能让他茫然而低沉的情绪有点释然，生活，不就应该是这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管他娘的不如意，一切都要向前看么？

　　他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朗……

　　其实宿舍区的姑娘也不少，笑眯眯的三五成群凑着过来跟志明哥敬杯酒啥的，有些长年在客运列车上跑车的姑娘汉子得很，大气的拉着巴克喝交杯酒，倒是让刘淑芬护着嗔意连连，打心眼里，她觉得自己出过国的儿子应该找个外面的姑娘，这铁路上的姑娘可配不上自己的儿子。

　　到处闪亮的灯光和喧哗，巴克的脑海里面略微恍惚，和酒精无关，他熟悉这样的场景都在东欧，也是漂亮的姑娘，大杯的美酒跟烤肉……还有那轰然的火球！

　　使劲甩甩头的他在一片热闹声中，听见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志明……你出国好像是把户籍下走了？现在是要迁回来？”还是那个在派出所的老纪。

　　巴克可是偷越边境线回来的！

　　护照、签证那可是啥都没有！

　　人可能是回来了，身份可都还在外面漂着呢。

第0006章 红火

　　户籍是个比较麻烦的事情，只要出国留学，大多都把户口从原籍迁到教育部留学服务中心挂着，等学成归国再随人回去各地方。

　　但巴克在国外只假模假样的念了半年的书，剩下时间就离开了外校，更是很快就获得乌克兰国籍和多个国家的假身份，方便他进出各种北约以及前苏联国家完成雇佣任务。

　　华国是不承认双重国籍的，理论上来说巴克有了乌克兰国籍就算是放弃了华国户籍，但实际操作中只要不重叠出问题，也一般不追究，可现在如果要按照流程办理，有出境记录的巴志明同学，不管拿什么护照和签证，总要有个入境记录才能办理国内户籍手续吧？

　　除了一身崭新的运动服，巴克回家以后啥都没有，巴大成和妻子早就把衣服偷偷捏摸了一个遍，知道其中肯定有隐情，但就一口咬定：“老纪！来来来……这边说！”伸手就把在派出所上班的老街坊拉到一边，刘淑芬赶紧抹平转移注意力：“倒酒！倒酒！志明再喝一杯就够了！你们别灌他……”

　　巴克也想起这茬儿，有点挠头。

　　可酒足肉饱以后欢乐散场，巴大成给儿子笃定：“你别管，就是闹到铁道部里去，我也要把儿子留在身边！我就不信了，谁都知道你是巴家的儿子，难道还没户口了？”

　　刘淑芬也宽慰：“没户口就没户口，我们学生中间黑户口的多了……哎呀，以后结婚咋办？还是得闹回来！”这当妈的想得真够远，但这也是个挺现实的事情。

　　巴克就只能暂时把这件事抛开，既然眼前有个可以分解自己和父母注意力的事情，那就专心做好，他就是这么个简单的性子，就好像他一贯在战场和训练场中体现出来的专注一样。

　　第二天一早，巴克就真的去买了个车，不是巴大成准备的十来万什么好车，一辆二手破三轮摩托车，两千块！

　　正好能把烤炉挂在后面，再把一叠塑料桌椅放在车斗里的那种，巴大成完全就是带着主观情绪给老婆炫耀：“看见没！有出息了！踏实！”

　　刘淑芬使劲点头。

　　所以说这样家庭父母的心理期待真的很容易满足，似乎只要儿子努力起来，那就够了。

　　昨天晚上的烤肉派对很成功，剩下的烤肉都被各家各户分了去，巴克也算是收集了一下国内特别是西南内地口味是否需要调整的反馈意见，今天既然是要开张营业，那就要更仔细一点，所以巴大成一直坐在烤炉边给烤炉加上四个轮子，刘淑芬就给儿子打下手整理各种食材跟配料。

　　巴克舍不得母亲劳累：“你坐着看！”还伸手抱住母亲按到小板凳上。

　　刘淑芬跟个小学生似的，坐得扭来扭去，老想伸手帮忙，没得逞以后就满带溺爱的看儿子忙碌，间或还得回答她的问题：“一直都在国外打工么？累了吧，再休息一段时间，家里也不缺这个钱……晚上我去给你帮忙好不好？”

　　巴克低着头只嗯嗯，手上快速地把木炭敲成小块，听到最后一个才抬头，正要让母亲好好在家别累着，可看见刘淑芬眼里流出的慈爱，一下就吞回去，再嗯嗯的低下头继续。

　　刘淑芬就高兴了，使劲给偷听的丈夫眨眼睛。

　　酷夏天的午后太阳刚偏西，巴克就开着三轮摩托车上路，几个泡沫箱子装着的食材和塑料桌椅堆在车斗，烤炉给拖拽在后面当拖车，巴大成含含糊糊的和几个邻居帮儿子装车以后，厚着脸皮也抱着拐杖混上车坐在车斗和老婆一起抱住桌椅：“帮你按着，免得颠掉了。”

　　巴克挠头就坐在前面，尽量把速度放慢，刘淑芬还催：“加油啊，快啊，慢点那些好地方都被人占了！生意就没得做了……”

　　巴克哪里在乎生意呢，这种点点滴滴的家庭温情才是他抚慰伤痛的良药，让父母高兴是他现在最简单的心情。

　　那就稍微快一点点。

　　地方是昨晚大家一起推荐的，就在没多远的大马路边集市口，因为这里有两所中学一所大学，外加整个城市的铁路系统跟火电厂都在这一带，虽然不是繁华的商业地带，早就有很集中的各种夜市摆摊和路边大排档的存在。

　　只是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烤肉摊不会受到排挤么？

　　这种担心早就被昨晚的七嘴八舌给解除了，都不用巴克自己想什么主意，马路边药店上班的一个街坊家姑娘早早的把药店的纸箱扔在门前路边占了块地儿，隔壁楼杨叔的老婆在工商所上班，也给同事打个招呼，派出所的那几个更是打包票，白天他们就给相关人等通个气儿。

　　铁路子弟自己开个路边摊，多大回事儿？

　　铁路系统是华国最奇特的一个群体，这是个自己有公检法系统，自己有燃气供水部门，完全俨然一个独立王国的体系，抱团的传统也比建国的历史还长。

　　这也许就是整个华国都在突飞猛进的时候，这个角落依然破旧如昔的原因吧，还保留着以前大锅饭年代的浓重痕迹。

　　也就因为这点，巴大成才有把握把儿子的户籍问题给抹平，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邻居同事，看着长大的娃，有什么原则问题是不能通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