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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洞谋士》 | TXT下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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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嬴听说这件事时,已经又过了些时日。俞嬴去找太子友。
太子友认真地与俞嬴道:“友是不愿让先生去的。启一个孩童,最多被人轻视,却不会有什么危险。先生不同,先生之名早传到齐国君臣耳中,他们怕是会将损兵折将之事都算到先生头上,先生去,他们定加害先生。”
太子友又笑道:“友还未曾说什么,想不到先反对的是相邦。实话与先生说,友这位伯父,颇有些古板,当初请先生去出使三晋,他还老大不愿意。想不到这回他竟先说‘不行’。君父问他为什么,他只说:‘人家帮了咱们,咱们不能害人家。’”
俞嬴笑了,或许燕国君臣知道自己总会晓得这件事,但这么些时日,他们确实没有来与自己说,这份厚道,在当今列国,恐怕是独一份的,自己愿意承他们这份情,也愿意帮燕国这个忙——况且不去齐国,怎么向齐国的故人们报那一箭之仇呢?
听说俞嬴要去齐国,令翊主动请缨,护送公孙启及太子太傅赴齐。
“将军不信我能自保?”俞嬴笑问令翊。
“不信。”令翊瞥她胸前一眼,大约意识到她是女子,又忙将目光移开,“先生还能自保?能自保就不会让齐人追得——仓皇逃窜,还被箭射中了。”令翊后来终究还是知道了俞嬴受伤及生病的事。
俞嬴觉得他刚才其实是想说“让齐人追得屁滚尿流”。
小令将军说话真是讲究,屁滚尿流怎么了?这回去齐国,咱们保不齐还会被追得屁滚尿流呢。
第27章 出发去齐国
秋风凉的时候定下公孙启为质去齐国,太子太傅俞嬴及将军令翊随行,但又要置办行装,又要一轮一轮地践行,又要卜算选出于燕齐邦交、于公孙启、于太子太傅俞嬴、于将军令翊都最最上吉的吉日吉时,他们真正离开武阳的时候已经天寒地冻了。
公孙启出生在下都武阳,只“小的时候”出门去过一趟燕国上都蓟都,早已不记得了。虽他也知道这次去齐国为质多有艰难,甚至有危险,但毕竟是小孩子,头一回真正出远门,神情里是藏不住的好奇雀跃。
但离开之前公孙启向其父允诺要每天像在宫中时一样,跟太子太傅学书、学史、学道理,不贪玩荒疏学业,此时恰是该学这些的时候。
公孙启有些怏怏地捧起书册。
“公孙可知道君子六艺是什么?”俞嬴笑问。
那有什么不知道的?老师真把我当小孩子了……公孙启微嘟一下嘴道:“启知道,是礼、乐、射、御、书、数。”
相处了好几个月,如今启已经不怎么在俞嬴面前装老成持重了。
“礼乐书数这些,我教过,公孙别的老师也教过。既如此,我们今日不妨学些别的君子之艺,比如——射、御。”
听到“射御”,公孙启眼睛一亮:“真的吗?老师。是跟令将军学吗?”
“公孙觉得我教不了你吗?”俞嬴做诧异状。
公孙启是真的诧异了:“老师,老师竟然射御亦佳吗?”
看着公孙启瞪得圆圆的眼睛,俞嬴抬手摁了一下他的脑门,哈哈大笑。
令翊骑马跟在车外,听俞嬴逗小孩,不由也笑了。
“公孙出来,翊教你骑射。骑射这种事,就不要难为太子太傅啦。”令翊笑着对车里道。
公孙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俞嬴。
看不起谁呢!俞嬴让令翊激起了好胜心:“走,咱们都跟令将军去学学骑射。”
这回脸上现出诧异神色的变成了车外的令翊。车内的公孙启很是雀跃:“好,启在车外等着老师。”
俞嬴换了一套暗红色胡服。这还是活回来以后,头一回穿这种紧身胡服,天天穿啰啰嗦嗦的宽袍大袖,乍一再穿胡服,竟还有几分不习惯。
俞嬴从车内出来。
令翊微睁大一下眼睛,又清清嗓子:“先生真要学骑射吗?马缰绳可是有些勒手。”
公孙启明明从前与令翊没见过几面,只最近才熟悉起来,但他在令翊面前却比在俞嬴面前更放得开,当下小声问:“将军怎么不怕我勒手?”
令翊看他一眼:“手上有马茧剑茧,才是真男儿!”
似乎是怕公孙启不信,令翊又加了一句:“故而民间有俗谚说‘手上无茧,娶妇艰难’,公孙知道吗?”话是对公孙启说的,令翊的眼神却不自觉飘向不远处那个暗红身影。
公孙启微撇嘴,俞嬴也撇嘴,师徒两个撇嘴时嘴角儿的纹路都有些相似——噫!说得就跟令将军有新妇一般……
令翊抱肩:“……”
令翊给公孙启和俞嬴挑了两匹温驯的马。
俞嬴和令翊都知道,公孙启其实是学过骑射的——燕是周之姬姓国,先祖是召公,公族许多事仍然按照从前的老礼来,比如子弟六岁开始学射御。射,自然是用最小的弓比划几下子,御,也暂时不是御车,而是被抱到马背上,让马载着溜跶溜跶。以后每年四时田猎也都要跟着上场。就前不久,太子友替燕侯进行秋狝时,公孙启就骑马跟在其父后面。但因为年纪小,骑马的时候又不多,实在算不得精通。
令翊先指点公孙启。
看令翊嘱咐公孙启该注意之处,传授他实用技巧,一个说,还时不时上手教,另一个认真地听,不时点头,俞嬴一笑,令小将军倒颇有师傅的样子。
俞嬴来到令翊给自己挑的那匹黑马前,用手摸摸马的头,又捋一捋马鬃,那马晃晃脑袋蹭她。倒真是一匹温驯的马。
俞嬴接过马缰绳,借侍从的手撑一下,翻身上马,一抖缰绳,跑了起来。
听到马蹄声,令翊面色一变,刚想奔过来,却发现——先生会骑马,骑得还很好。
令翊松一口气。
俞嬴自然是会骑马的,甚至射箭准头儿也还不错,只是拉不开很强的弓。
她叫明月儿,是父亲的长女。据说其母生她前,梦见明月入怀,故而父亲给她取名明月儿——俞嬴觉得,这种梦极可能是因后宅妻妾之争造出来的。
但父亲不那样以为,他认为那是吉兆,他的明月儿是有福之人,故而在几个儿女中待她格外不同。她幼时是那种常坐父亲膝头的孩子。
俞嬴也是六岁开始学骑射。第一匹马也是一匹温驯的黑马。
后来阿翁也秉承父亲遗念,将能教的,都教她,能为她做的,都为她做了。
俞嬴骑在马上,寒风一吹,眼睛有些潮,他们都说“明月儿以后就像天上的月一样明亮”,却不知道,他们尽心教养的明月儿一生都蹉跎在无奈彷徨和阴谋诡计当中,最后死在一支冷箭下,几根枯骨埋在了远离故国的燕国小城弱津。天下间最辜负长辈期望莫过于此了。
后面传来马蹄声,俞嬴回头,是令翊。俞嬴对令翊粲然一笑。
两人都轻轻勒马,马速慢下来。
令翊扭头看俞嬴:“这天下是不是就没有先生不会的东西?”
“哪里敢这么说呢,”俞嬴皱眉,做努力思索状,“一定还是有的,让我想想……”
令翊笑着“嘁”她,“嘁”完问:“要不要赛一程?”
“俞嬴哪里来的胆子,敢跟将军赛马?”说着,俞嬴却当先挥动马鞭,“驾!”
令翊笑着扬鞭跟上。
寒风扑到俞嬴脸上,刚才眼角的潮意散了。
有俞嬴纵着,令翊带着,一路上公孙启就像撒开笼头的小马驹子,各种撒欢儿,又是骑马,又是学射箭,闹闹腾腾,跟在宫中时简直不像一个人。
俞嬴觉得这样甚好,小孩子闹腾些好,学骑射更好,那可是保命的本事。
俞嬴自己也试着重拾从前的骑射,但骑马还好,射箭却不大行——盈本来就瘦弱,前阵子自己又受伤大病了一场,更没力气了。
俞嬴每每看令翊显摆地射飞鸟,射树叶,射各种各样大大小小、远远近近、或动或静的东西,都羡慕不已。算上前世,她也没见过几个这种神射手。之前在新河诱田唐时,令翊一边骑马过河,一边回身随手就射中齐军将旗旗杆,原来不是碰巧,是本事在身。
“这是怎么练出来的?”俞嬴问。
启也睁大眼睛等着他回答。
“趴在东北那边的城墙上,闲着没事就举着弓,逮着什么就瞄准什么练出来的。”令翊笑道。
俞嬴和启都再次撇嘴,趴在城墙上举弓逮什么瞄准什么的肯定不止他一个,但恐怕这样的神射手很少。
这事还是有天赋在的。
从武阳往南,再折向东,燕国质子一行虽走得实在算不上快,但不几日也已到了边城高阳。过了高阳,斜着往东,抄一点近路,经过一些赵地,便进入了齐境。
“不远处就是河间城了吗?”公孙启问。
俞嬴点头,如今河间归了赵国。从前自己去赵国游说赵侯,在阵前劝公子亭,解了河间之围,而今又给赵侯献计,让赵得了河间,这世间事多么荒谬。
“从前老师说赵公子缓在临淄因为人狂傲,为人所乘,被杀死于临淄街头,引得赵国伐齐,兵围河间。若公子缓不狂傲,是否就能幸免于难?”公孙启问。
俞嬴看着公孙启,到底是小孩,去敌国为质,哪有不怕的,但俞嬴还是说了实话:“或许能,或许不能。很多时候被害,并不一定是这个人做错了什么,只是那害他的人有利可图罢了。
“当时田氏要挑起赵国与从前齐侯的矛盾,使自己篡位时赵国不加干涉,甚至想利用赵国之手除去齐侯,公子缓自然是最好的工具。即便他不跋扈,没有在宴会上对齐侯不敬,田氏怕是也会找别的由头把他卷进去——事实上,我觉得公子缓在宴会上对齐侯不敬这件事本身就很蹊跷,恐怕也是受了有心人的挑拨激将。”
公孙启小脸有些忧郁。
俞嬴一笑:“却也不是说公子缓就定死无疑。”
公孙启抬眼看她。
“他若于当时局势更清楚些,自己更谨慎些,始终没有让田氏找到可乘之机,身边又有像我这样的老师和像令将军这样勇猛之将护卫,田氏或许就会去想别的办法了。”
公孙启想了想,点点头,脸上重新又露出笑意。
俞嬴在心里轻轻叹一口气,在齐国临淄有许多质子质女,有的受人追捧,有的四处钻营,有的受人轻视,而启无疑是最难的那种——受人敌视,至少开始这阵子会很艰难。
俞嬴很想给启讲讲临淄质子质女百态,却恰巧在路上遇见中山国送往齐国的质女。
中山国是戎狄建立的国家,在燕国西南,其位置很是微妙,恰把赵国之西北与东南割开。从前魏文侯的时候,为魏国所灭,成了太子击也便是当今魏侯的封地。但魏国与中山并不接壤,后来魏国无暇北顾,赵人控制了中山,而就在前两年,中山复了国。
接壤之邻国多不融洽,燕与中山便是如此,但要说有多大仇怨,却也没有——燕国虽弱,中山也是不太敢惹的。先前燕国大夫高已从邯郸回燕国经过中山,被戎人的一支阻了一下,高已知会中山君,事情解决得还算痛快。
俞嬴算不上喜欢中山国,却喜欢这位中山公子怡,单看她面容,听她说话,就让人心神怡悦。
公子怡不是那种端庄冷清的美人,也不柔弱可怜,她更像只清晨的林间小鹿,带着一种让人看见便想展颜的活泼率直之美。
公子怡雅言说得很好,跟着燕人一起叫俞嬴先生。
晚间宿于荒野,帐篷间点燃篝火,公子怡便与俞嬴在篝火旁说话。
令翊是男子,不方便与他国女公子坐在一起,便另起火堆,坐在不远处。启也坐到令翊旁边去。
公子怡笑,与俞嬴小声道:“公孙这是把自己当大人啦。”
俞嬴悄悄比个“嘘”的手势,也笑起来。公子怡笑得眉眼弯起。
俞嬴拿长铁签勾着粟米饼在火堆上烤,烤半截,将身旁小坛中的醓醢挖出一些来涂抹到粟米饼上,再烤一烤,香气四溢。
俞嬴让公子怡,公子怡笑着接过去。
俞嬴扭头,看那边干啃饼的两人,让人将其余几个抹了醓酱的饼给令翊和公孙启端过去。
俞嬴再烤第二枝。
公子怡也扭头看一眼那两人,轻声问俞嬴:“先生见过齐侯吗?公子午呢?齐国这些公子公孙比那边的令将军如何?”
俞嬴一时语塞,她自然是见过齐侯剡和公子午的,只是那时候他们跟现在的启差不多大,印象中两个人相貌都很清秀。田氏从前是陈国宗室,几百年的世家旧族,从祖上起,不知娶过多少美人,是以田氏子长得都不错。
公子怡等着她回答。俞嬴扭头看一眼令翊,悄声道:“俞嬴在燕国,自然觉得令将军是最好的。令将军之美,美在健朗直率,便如北地的山川,挺拔高峻,如北地的河流,浩荡开阔,如松如柏如骏马如——”俞嬴取下一个粟米饼,“这寒冬旷野中用篝火烤过又抹了鲜香醓酱的饼子……”
公子怡笑得差点呛着,忙取过篝火旁温着的水来压了两口。
俞嬴咬一口,慢慢地嚼完:“最是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