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巴特莱是诺拉恒星的一个普通居民。

　　自从数千年前研发出营养液，人类进食效率大大提升。一支营养液就足以提供成年人一整天的能量消耗，“一日三餐”逐渐成为书本上的历史。

　　于此同时，人类也从此失去了午休时间。巴特莱就职的加工厂每日10小时工作制，从早上八点连续工作到晚上六点。长时间的工作让他和同事们每到中午十二点就会感到脑袋昏沉，精神疲惫。

　　今天也是如此。

　　坐在监控室里的巴特莱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抬头看到时间已经来到诺拉星十一点半，仔细确认监控画面里生产车间的所有机器运转正常，他决定去洗手间摸鱼休息一下。

　　走进洗手间关上隔间的小门。终于摆脱了公司里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巴特莱绷紧的精神放松下来。他愉快地打开光脑，决定去星网刷个视频打发时间。登上绿泡泡平台，首页弹出推荐大热片：《星际疾驰》、《宇宙绝恋》、《多萝西星球消失之谜》……

　　巴特莱的手指不耐烦地划过这几部早就看腻了的剧。

　　去各大排行榜瞅一圈没发现有感兴趣的剧，他又把页面拉到绿泡泡首页下方的“新人导演扶持专区”——新人导演应该能拍出点新鲜玩意儿吧。就这么想着，他点了进去。

　　此时在遥远的蓝星，包晚晚刚刚在深夜里把剪辑好的第一集 上传成功。

　　巴特莱一刷新，就看到上方“最新更新”一栏跳出来的这部因为剧名过于平平无奇，在一众“星球”、“宇宙”、“联邦”里反而格外显眼的《自炊男的深夜食堂》。

　　自，炊，男？

　　巴特莱反复念了几遍这个剧名，仍旧不太理解究竟是什么意思，又讲了什么故事。点开剧集列表，只有第一集 ，才25分钟。

　　巴特莱第一反应就是皱眉：这么短的时长能讲好一个故事吗？

　　但他已经从办公室里出来有一段时间了，等会儿就得回去。办公室里的智能检测系统会实时记录他的在岗时间，每天要是在洗手间隔间里呆的时间超过一个小时，是会被挂在“屎榜”上点名批评的。

　　算了，就看这部剧吧。反正他也不指望看什么鸿篇巨制，不过是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放松心情罢了。

　　点击播放第一集 ，开场画面就让他一愣——这房间的布局竟然和他年轻时租过的廉租房一模一样，好像在荧屏看到自己家似的。

　　这还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巴特莱提起了精神。

　　看到男主角陆任贾下班后疲惫地回到家里，却突然接到上司电话要求加班，巴特莱有些感同身受的叹口气；

　　当男主角终于在凌晨两点完成任务发给老板，精疲力竭但始终无法入睡，睁着一双呆滞的双眼，耳边回响起上司对他的失望和前天深夜漏接客户电话遭受的怒骂，巴特莱已经控制不住带入自己的经历；

　　当男主角睡不着觉翻看自己账户余额，开始思索自己努力攒钱升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的时候，他仿佛被当头棒喝；

　　当男主角在星网报复性消费，点了一大堆平时不舍得吃的昂贵自然食材，将存款挥霍一空，崇尚节俭的巴特莱居然跟着剧中男主一起久违地感受到了内心压力的释放……

　　二十五分钟的片子很快播完了，巴特莱意犹未尽。

　　他惊讶地察觉到自己全程没有点快进倍速。巴特莱已经记不得多久没有遇到这样酣畅淋漓的好剧了——不，应该说从未有一部剧让他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感。尽管现在只有一集。

　　“叮铃铃——”

　　光脑设定的闹钟响起，巴特莱慌忙站起来，提上裤子打开门就奔向监控室。天哪，他竟然在外面呆了五十五分钟了！千万不要超过一小时，他不想上屎榜！

　　终于赶在一小时的期限内冲进监控室，巴特莱坐在办公椅上努力平复剧烈地呼吸，心里却第一次对自己的工作产生强烈的厌烦与恶心。

　　凭什么他连拉屎的自由都没有？凭什么蹲坑时间长了就要被迫登上侮辱性的“屎榜”？

　　而他这么辛苦的工作又为了什么？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剧中男主陆任贾的内心自白：

　　“我人生的意义不应该仅仅是项目的成功，同事的认可，客户的赞美和老板的认同，也不应该是世俗意义上的事业有成。我是生来自由的星际联邦人。我不应活在别人的评价里。又为什么要为了提高效率而拼命压缩进食时间呢？”

　　“起码在吃这碗茄汁面的时候，我终于能享受到私密的自由与灵魂的欢愉。或许这种不被谁打扰的孤独进食，正是平等赋予每个星际人的最高治愈。”

　　画面定格在男主满足地喝掉碗底的浓厚汤汁时，脸上不自觉地浮现的微笑。

　　观看完这一集之后，巴特莱也理解了题目中“自炊”两个字的含义。从来对不受口腹之欲控制，去浪费时间在毫无意义的低效进食方式上的行为不屑一顾的巴特莱，第一次有了尝试烹饪美食的冲动。

　　或许他今晚应该去试试剧里的茄汁面?

　　-

　　包晚晚刚上传第一集 ，就出现了零星的点击和收藏。

　　一时没想到各星球间时差，包晚晚只以为这些深夜增加的收藏点击评论都是来自福利院小伙伴的友情贡献。

　　这部剧的第一集 已经快要把她的存款消耗大半。哪怕场景可以重复利用，要模拟每一集的不同食物也会掏空她的家底。所以上传之前她还有些忐忑。

　　但看到自己的作品跨越时空出现在星网绿泡泡平台上的那一刻，包晚晚忽然释怀——无论如何，在几千年后依旧能拍摄自己喜欢的故事，依旧能分享自己喜欢的美食本就是相当奢侈的幸运。哪怕真倒霉的血本无收，大不了制作简历找工作，总能混口饭吃。

　　包晚晚退出全息舱，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和脖颈，趴在床上很快呼吸平稳，进入梦乡。

　　而在她陷入沉睡之后，绿泡泡新人导演扶持专区的排行榜上，《自炊男的深夜食堂》的排名开始疯狂上涨，从最后一页慢慢窜到了第三页才放慢速度。

　　电影下面也开始出现几条评论：

　　——第一集 是出现的角色是男主角吗？感觉有些平凡啊。

　　——我倒挺喜欢陆仁贾。说实话，半夜被领导call加班的事真实的有点惊悚。

　　——番茄味营养剂煮面条？总感觉是黑暗料理。但看男主吃得很香也想尝试一下。

　　沉默许久的系统也出来冒了个泡：

　　【叮，检测到情绪值。】

　　【新手任务：请宿主完成一部作品，收集100点情感值（3/100）】

　　【任务奖励：激活情感值兑换系统，可兑换指定影片内物品来到现实】

　　【请宿主继续努力。】

　　-

　　一无所知的包晚晚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被赵小茂的电话吵醒。

　　睡眼惺忪中，她勾掉“视频通话”的选项才接通电话。包晚晚深吸一口气，对电话那端嗷嗷直叫的赵小茂说道：“你最好真的有什么大事要和我说。”

　　赵小茂激动得完全没有察觉到包晚晚语气中透露出的怒意，他扯着嗓子大吼：“包晚晚，我们红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导演牛逼！您以后就不是我晚晚妹子，您是我包姐！包姐牛逼——！”

　　什么情况？

　　包晚晚赶紧登上星网绿泡泡平台，略过花花绿绿的海报直奔首页最下方的新人导演专区，不用点开她就在首页最下面看到了自己的那部《自炊男的深夜食堂》。

　　包晚晚抖着手指从上往下数：1,2,3……排在第40位！而就在她刚刚数清楚排名的一刹那，《自炊男的深夜食堂》又颤巍巍地向前进了一名。

　　“啊——！又升了！”

　　电话两端同时发出尖叫声，她在气氛的感染下窜到床上兴奋地一蹦老高。

　　【叮，检测到情绪值＋12】

　　包晚晚停止欢呼，打开系统界面一看，任务进度已经到达【23/100】。说不定她这部10集的小短剧还没拍完就能完成任务开启情绪值兑换系统了。

　　“赵小茂，今天我们加班吧！”她认真地开口对光屏里脸色通红的赵小茂说，“等你下班就去虚拟片场，我在那边等着你，我们今天就再赶制出两集！再叫上宋早早。”

　　她刚才数排名时留意到首页后排，也就是第20名-第40名之间的积分差距并不多，她的数据可以说是一骑绝尘，吃亏在只有一集所以总播放量上不去。不如趁热打铁干净打排名，一鼓作气冲到前排获得更大曝光量。

　　新人导演扶持计划每月一期，所以四月末这批影片就会被从榜上撤掉。能多在榜上挂一天，能早冲上前排一天都是血赚，之后想要登上绿泡泡平台首页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赵小茂一口答应下来——他可正做着一夜成名的美梦，恨不得现在就请假去虚拟片场把剩下九集全部拍完。

　　不过他提出了一个疑问：

　　“话说，包姐你为什么不开放体验模式呢？评论里好多人说茄汁面这种把水果和面条放在一起煮就算闻起来香也绝对是黑暗料理，可气死我了，他们根本不知道茄汁面有多少吃！就应该让他们选择我的视角体验一下！”

　　包晚晚一愣。管不得刚才看评论都集中在剧情的讨论上面，她精心拍摄的茄汁面居然没有得到臆想中的反应。原来是她忘记了开设体验模式！观众尝不到味道！

　　她能说自己忘了吗？

　　当然不能，这有损她在演员面前的导演尊严。于是她故作神秘地说道：“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只不过现在还不能说。从下一集开始我们就开放体验模式。”

　　赵小茂不好意思地摸下后脑勺：“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资金不够呢。想着我还有点存款可以支援……”

　　“那还是不够的！”包晚晚斩钉截铁道，“有更多预算我才能拍出更精彩的剧情，导演对艺术的追求应当永无止境。”

　　赵小茂肃然起敬。

　　作者有话说：

　　包大导演：……现在就是后悔。

　　谢谢帮忙捉虫的小天使（比心）

　　今天也是许愿评论多多收藏多多的一天！

第7章

　　从赵小茂手里骗来他的存款之后，《自炊男的深夜食堂》终于有了第一个“投资商”。

　　这次上传完第二集 影片，包晚晚没有睡觉而是守在星网前耐心蹲守实时刷新的数据评论，准备分析新剧集在观众中的反响。

　　有了更多资金支持外加开放了体验模式，她相信数据还会迎来一波上涨。

　　诺拉星。

　　巴特莱照旧在昏昏欲睡的中午躲到洗手间里休息。

　　这一次他登上星网之后直接来到绿泡泡首页最下面的新人导演专区。惊讶得发现那部《自炊男的深夜食堂》已经来到了首页排行榜第35名。

　　它才发布一天，只有一集而已。

　　不，他定睛一看，右上角挂着“已更新”的标识。这居然是一部日更剧。导演好样的，今天中午打发时间的剧又有了。

　　巴特莱立刻期待地点进最新一集。短暂的片头曲结束后，熟悉的房间背景里出现男主角圆胖的面孔。陆任贾刚刚起床。

　　和昨天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诠释着什么叫“消沉”的男人不同，他今天起床后特地站在窗户前，迎着朝阳深呼吸一口清晨的空气。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体现出了男人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精神面貌。

　　屏幕前的巴特莱忍不住跟着深吸一口气，却只闻到似有似无的消毒水气味。

　　回家一定要坐进全息舱里再看一遍，巴特莱心想。

　　这时视频中的男主角陆任贾开始烹饪。

　　他拿出一根比手掌稍长点的胡萝卜。巴特莱之前没见过这种植物，但他也本能地感受到这根胡萝卜应该与其他的胡萝卜不同——也许是因为导演拉近的高清镜头中表皮上每一个细小褶皱都清晰可见，也许是因为胡萝卜被去皮时陆任贾全神贯注的表情。

　　慢速处理后的镜头里，闪着寒光的锋利刀刃将去皮后的胡萝卜切成一根根细丝，每切一下耳边都传来清脆的“咔嚓”声，仿佛能想象到咬下它们时脆甜的口感。

　　陆任贾在镜头左方烹饪，右方打出字幕对每一个食物的名称及用量进行标注。星际时代影视片追求沉浸感体验，已经极少会有配字幕的影片，这仿佛科教片一样的形式巴特莱却觉得一点也不突兀。因为陆任贾接下来拿出食材他几乎都没见过。

　　乳白色的面粉与牛奶和生鸡蛋一起倒入碗中，与深黄发红的胡萝卜丝搅拌在一起，每一根胡萝卜丝都被均匀的包裹。多功能小锅的锅底被刷上一圈油，烧热到微微发出“滋啦滋啦”气泡声的时候面糊被分次倒入锅里，在锅底被小铲子慢慢抹平，摊成一张薄薄圆圆的小饼。

　　巴特莱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嘴巴不自觉地张开。

　　这一集导演似乎进步了，详尽而令人信服的食材处理细节，具体生动的特写镜头，让他开始怀疑这不是在虚拟片场拍摄的网剧，而是拍摄于现实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