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离那座山越来越近，简秋栩知道快到家了，心中有些振奋，挪到了简方桦的对面，看着车外的景象。

　　深绿色的竹子底部埋着积雪，低矮的房屋上冒着炊烟，家家户户都种着树，远远看着，特别有那种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门前六七树，**十支花的意境。

　　路上遇上两三个外出砍竹的村人，他们看到坐在车前的简明义和简方桦，好奇地往车里看，“简家大伯回来了，是不是把明忠的亲女带回来了？”

　　“是啊。”简明义也不瞒着他们。当初他们全家找罗志绮，村里人都知道她离开万祝村了。后来罗家的人过来，大家也都知道简明忠的女儿被人换了，他们养了多年的简方柠是城里广安伯府的女儿。如今简方柠回了亲生父母家，简明忠的女儿可不是要接回来嘛。

　　“伯府也舍得让人回来啊？简家大伯，伯府可是有钱人，你这侄女想必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吧？”他们边说话，边探着头往车里张望，想看看里面是不是有好东西。

　　“没有，我们是去把人接回来的，不是走亲戚。人换回来了，我们跟伯府也就没有关系了，怎么会要他们的东西？”简方桦把帘子卷开，让他们看清车里。妹妹已经和伯府断干净了，他不能让村里人还觉得自己家和伯府有关系。

　　村里几个人看清了车里，除了车里三个陌生人和一只缩在裙摆下面的小狗，果真没有看到什么值钱的东西。而后他们的视线转到了简秋栩和苏丽娘母女身上。他们一眼就看出来头上绑着纱布的姑娘就是简明忠的亲闺女，因为长得跟简方桦太像了。

　　简秋栩朝他们笑了笑，几个村民心想，简明忠这亲闺女比那个假闺女好看多了，人看起来也比那假闺女友善。

　　“好了，叔叔伯伯，家里人还在等着，我们先走了。”简方桦把帘子放下，让车夫继续赶车。

　　那几个村民见车子离开了，嘀咕，“简明忠这一家是不是傻啊，伯府那么有钱，让她女儿要点东西回来，都够他们吃上几年了。”

　　“人家都要断干净了，要什么东西？”

　　“听说她女儿是个傻子，我看这些年肯定在伯府过的不好，不然也不会空手回来。”

　　“那简明忠一家不是要养个傻子？他腿都断了，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好，养个傻子不是拖累？我要是他们，我就干脆不要这个女儿了，伯府那么有钱，又不是养不起。”

　　……

　　半道上又遇上另一些村民，简方桦和简明义依旧光明正大地撩开帘子给他们看。

　　简秋栩知道，她回来，村民肯定都在猜测。既然她已经跟伯府断干净了，那就让他们清楚的知道，她真的跟伯府没有任何关系了，没有带回伯府的一针一线。

　　牛车‘格拉’‘格拉’的响声渐近，在院子里堆木块的简方樟耳朵一动，拔腿跑出院外，站在门口的石头堆上往路上眺望，而后一溜烟跑了回去，“爷奶，爹娘，大伯和哥回来了，他们坐着牛车回来的！”

　　“真的？”简乐亲放下手中正在磨的刨子，激动地站了起来。床上的简明忠听到了，也激动地想下床，怎奈双腿无法动弹，只得巴巴地看着门外。

　　“真的，快到了！”简方樟说完，一溜烟又跑出去了。

　　“肯定是把人带回来了！不然明义和方桦不会租牛车回来的。”简乐亲的老伴金吉放下了手中的扫帚，叫着厨房里的钟玲和简方榆，“二媳妇，方榆快出来，明义他们把人带回来了。”

　　“哎！”钟玲和简方榆一听到喊声，火都不顾了，全都跑了出来。

　　“大媳妇，方榉，方松都快出来，人回来了！”金吉又跑到另一边喊人。

　　“来了！”简明义的媳妇带着两个儿子和儿媳全都走了出来。

　　今天简明义和简方桦去伯府接人，他们都在家里等着。他们担心伯府为难，心里各种焦虑，此刻听说人回来了，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全都跑到了门口等着。

　　牛车很快就驰到了门口，简方桦看到家人都在门口，掀开了帘子。“妹妹，到家了！哥哥扶你下来。”

　　到了家了，简秋栩才发现自己有些紧张，她吸了口气，面带笑容地探出身子。

　　简家众人一个恍惚，原来他们简家的小女儿长这样子，她和方桦太像了，一眼就看出这是他们简家的姑娘。

　　第十二章

　　简方桦扶着简秋栩下了车，覃小芮抱着那只小狗跟着苏丽娘也一起下了车，站到他们身后。

　　牛车‘格拉格拉’地离开了简家的院子，简方桦拉着简秋栩朝简家人走去。“妹妹，哥带你认认家里人。”

　　简秋栩点头，跟着他走向了简家众人。

　　“这是爷爷，这是奶奶，这是娘，大堂哥，大堂嫂……”简方桦一一地给她，

　　“爷……爷！奶奶！娘……”简秋栩也不矫情，一个个跟着喊。这些以后都是她的亲人了，她自然要给家里人好印象，接下来才能愉快相处。

　　“好，好！”简乐亲和金吉高兴地应道，简家其他人也开心地应答着。虽然简秋栩讲话不利索，但他们都看出来了，他们简家这个小女儿根本就不痴傻。这让他们内心都松了一口气，不用再担心她以后的生活了。

　　“方……”钟玲走上前，想要拉着这个刚回家的女儿回院里，却发现不知道该叫她什么？

　　“娘，我叫……简秋栩。”简秋栩是不会用罗志绮之前的名字的，既然这一世依旧姓简，那她依旧要叫简秋栩。

　　“好，秋栩，外面风大，快跟娘进去。”

　　“对对，秋栩头上还带着伤，快进屋去，别让风吹着。”奶奶金吉催着大家子回屋去，有话屋里说。

　　回屋前，简秋栩给他们介绍了苏丽娘和覃小芮，“这是……奶娘，这……是小芮，以后一起……生活。”

　　“老太爷老夫人好，夫人好……”苏丽娘和覃小芮上前向他们一一行礼，简家人被老爷夫人叫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户人家都是这么称呼的吗？

　　钟玲被夫人的称呼惊地朝他们摆了摆手，想让她们不用叫自己夫人，但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应该让她们叫自己什么，便只能作罢。

　　虽然心里疑惑为什么她女儿的奶娘和婢女一起跟着过来，但钟玲没有问出来，招呼着苏丽娘和覃小芮一起回屋里。

　　简家是个标准的农村大家庭，她爷爷简乐亲一共生了两个孩子，她大伯简明义和她爹简明忠。大伯两儿一女，她爹两儿两女。大堂哥简方榉育有一子一女，二堂哥育有一子，而她亲哥简方桦也育有一子。如今简家四世同堂，全家二十几口人进了正屋，宽敞的正屋都显得狭小了。

　　但其实她们并不都住在一起，只是因为她今天回来，所以才全都聚在这而已。在大伯成亲的时候，简家就分房不分家了。大伯简明义一家住在右侧那一排六间的屋里，而他们家，住在左侧这一排五间的房屋。两家房屋只隔了两米宽，共用院子。爷爷奶奶和大伯他们一起住。

　　两侧房屋都是夯土墙，茅草屋顶。整个万祝村看过去，几乎都是这样的房子。不过简家的跟他们的不同，简家的房屋稍微高一些，显得更亮堂一些。

　　从院子走向正屋的那一段路程里，简秋栩知道了他们简家是个木匠家庭，靠给人做家具为生。简秋栩心中欣喜，冥冥之中，他们就该是一家人。

　　进了屋，奶奶金吉和大伯母张金花她们关心起她的身体来，对她在伯府的生活并没有多问。而后让钟玲领着她去看简明忠，想让她看完简明忠后回屋休息，毕竟她头上还有伤，不能太过疲累。

　　简秋栩跟着钟玲去看了简明忠，她爹简明忠上双腿还在固定着，根本起不来床。简秋栩朝他叫了一声爹，简明忠很高兴地欸了一声。

　　简秋栩问起了他的腿伤，从他口中得知大夫说的话，她判断出他爹的腿骨只是被压断，而不是粉碎性骨折，心里才放下心来。

　　在这个时代，粉粹性骨折没有通过手术治疗，肯定会有很严重的后遗症，即使治疗了，能不能重新走路都是个问题。幸好她爹的腿骨只是被压断了，两三个月后就能重新走路了。

　　简秋栩跟他爹还没说多久的话，她娘钟玲就催着她回屋休息。简秋栩其实并不觉得累，但她不想拒绝她娘的好意，跟着她进了房间。

　　房间是之前罗志绮住的房间，但里面的一应被褥却都被清洗过了。简秋栩进来的时候，她十五岁的姐姐简方榆已经利落地帮她把床和被子铺好了。“小妹你先休息，等晚饭做好了，我再来叫你。”

　　“谢谢……姐姐。”

　　简方榆是个利落的姑娘，她皮肤有些黝黑，但五官跟她也有五六分相似，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让她躺下后，简方榆就赶去厨房帮忙了。

　　屋里没了人，简秋栩打量起房间。土墙夯得很平，地面的泥土也夯的很实，光溜溜的，浮尘很少。角落里也没有坑坑洞洞，看了家里人把房子维护的很好。这种泥土茅草房最受老鼠和蜈蚣喜欢，如果维护不好，房屋内多的是各种老鼠虫子的洞。

　　房间摆设很简单，一床一桌一柜。她观察过其他房间了，也是这样简陋，除了家具，家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简秋栩想，她家里的条件比她想的要差，她得尽快把借的那四十两银子还给家人，她爹的腿后续治疗还需要花钱。

　　院外，奶奶金吉吩咐大堂哥他们弄一张新床，打算放在简秋栩的房间给苏丽娘母女用，家里屋少，只能先这样挤一挤。

　　简家男丁除了小孩和简方桦，都会做木工，大堂哥他们很快就弄好了一张新床，放在外面，打算等简秋栩休息好就搬进她的房间。

　　简乐亲拿着一个旧木盆，抓了几把做木工时刨下的木屑，把覃小芮怀里的小奶狗放了进去。小奶狗进了木盆就不动了，还往木屑里钻。简家的五个小孩被小狗吸引了注意力，全蹲在木盆便看着那只小奶狗，不时用手指戳戳它的脑袋，咬耳朵低语。

　　覃小芮怕小狗突然抓伤小孩，站着一旁看着。然而小奶狗也不胆怯，钻到木屑中继续呼呼大睡。

　　钟玲从屋里出来，指使简方桦去抓一只鸡，然后转身到屋后的地里扒开雪，摘了两颗菘菜。

　　简方桦的妻子罗葵看到简方桦抓到了鸡，赶紧进厨房煮水拔鸡毛。

　　“秋栩睡了？”简方榆正在洗米，罗葵便试探问道，“方榆，你觉得她和方柠比如何？”

　　罗葵嫁入简家三年多，虽然简家没有什么钱，但家庭和睦，公婆人好，她过得还是比较舒心，唯一让她觉得有些糟心的就是叫简方柠的小姑。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简方柠了，每次简方柠见到她都不给她好脸色，她嫁入简家这么多年，简方柠都没开口叫过她嫂子。这几年来，两人在家里遇上就当不认识一样。还有一点她最烦简方柠的就是，她动不动就找简方桦要钱，每次都是十几二十文的要，而且要过去的钱都一个人藏起来，从来不给家里花半分。

　　简方桦在京都泰丰楼当跑堂的，一个月能拿三百文钱，简方柠刚开始要时，他还会给一下，后来她越要越多，简方桦就不给她了。简方柠觉得是她不让简方桦给她钱，更是对她没有好脸色，还跑到钟玲和金吉面前说她的坏话。幸好钟玲和金吉知道简方柠的为人，并不当一回事。

　　这样就算了，简方柠自简方桦不给她钱后，总是趁家里人不在往她房间里跑，看到房里有什么就拿到自己房间去，即使家里人说她了，她也照拿不误。说骂的狠了，简方柠就在地上撒泼打滚说家里人不疼她，公婆他们根本就拿她没办法。

　　罗葵一肚子气，作为媳妇，即使对简方柠不满，她也只能忍着。一个月前简方柠离开，她心里是高兴的。现在简秋栩回来了，便担心家里又多了一个简方柠。

　　“小妹很乖巧。”简方榆把米倒进锅中，看了她一眼，“嫂子，放心吧，小妹不是简方柠。”

　　虽然只是短短的接触了一番，简方榆还是感觉得出她的亲妹根本就不是简方柠那样的人。

　　“希望吧。”罗葵当然希望简秋栩是个好相处的，至于能不能帮家里干活，她不指望了。她这个小姑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人。罗葵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帮着婆婆掰菜的苏丽娘，小姑不会干活，她带回来的奶娘和丫鬟倒能干活，以后说不定自己的活也能少干点。

　　只是家里又多了两张嘴，不，三张嘴，还有那只小狗。罗葵算了下，这样一个月，家里又要多支出一笔钱，她有点头疼。心想，她家男人在她小姑要带人回来的时候，怎么不拦一下？

　　第十三章

　　简秋栩虽然觉得不累，但毕竟是受伤的人，元气受损，气有些虚。她在床上躺了一会，便也睡着了。

　　简母钟玲担心家里的被子对简秋栩来说不暖和，从柜子里搬出一套新棉被。这套新棉被是简母准备给简方榆的嫁妆，现在她小女儿带着奶娘回来了，这棉被也只能先拿出来用了。简方榆的嫁妆只能再重新准备。

　　简母把棉被拿了进来，发现她小女儿已经睡着了。她把被子盖在简秋栩身上，站在床头定定地看了一会，想起了简方柠。

　　她心情是有些复杂的，虽然简方柠做出了那么让人寒心的事，但毕竟简方柠是她养了十四年的女儿，她心里对她还是有感情的。不过她也知道有些东西该断就断了，简方柠现在是广安伯府的小姐了，跟他们简家没有任何关系了，而床上的简秋栩才是她的亲女。

　　从她亲女什么都没带回来她就看出来了，她这个女儿是个干脆的人，并不希望家里和广安伯府以后有什么联系。

　　简母帮简秋栩盖好被子，转身进了厨房。

　　罗葵和简方榆都是手脚利索的人，加上大伯母和两个大堂嫂的帮忙，很快就做好了饭菜。简家人多，得两个大圆桌才能坐的下。大伯和大堂哥回家里把大圆桌和凳子都搬了过来。大堂嫂和二堂嫂也回去把碗筷和勺子拿过来。

　　简秋栩被叫起来的时候，她嫂子罗葵和大堂嫂余星光已经把两桌饭菜分好了。两桌各一盘鸡肉炖冬笋，一大盆鸡汤白菜粉丝，一盘白萝卜炒猪油渣，一盘韭菜炒鸡蛋以及一碟小葱炒腊肉，而饭是一大盆的糙米饭。在农家，油水这么足的饭菜，对他们来说，可是相当丰盛了。

　　男女分桌，但因为今天是为了欢迎简秋栩回家的，所以奶奶金吉拉着她坐到了主桌的位置，而简家的男人们，坐到了外侧的那一张圆桌。

　　农村人家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饭桌上热热闹闹的。简母给简秋栩勺了一碗鸡汤白菜，还把那只特意留下的鸡腿夹给她，让她多吃点，而后端着准备好的饭菜去了简明忠的房间。

　　碗里的鸡腿油光光的，几个小孩的目光瞬间盯了过来，一副馋嘴的模样。农家人一年到头没几天能吃到肉，今天杀的一只鸡，只能够简家人一人一块，那还是大堂嫂把鸡切的很小块才够的。一小块的鸡肉能吃出什么来？也就只能沾沾肉味。几个小孩沾了肉味，可不是更馋了。

　　简秋栩拿起鸡腿，把鸡腿上的肉都撕了下来，在他们眼巴巴的眼神下，一人给他们小碗里分了一点鸡腿肉，只留下鸡腿骨头。

　　大堂嫂她们见简秋栩鸡腿肉都分给了家里的小孩，都欣喜地对视一眼，这个小姑，不是个喜欢吃独食的人。

　　二堂嫂林晓佳高兴地站起来给简秋栩夹菜，“妹子，多吃点，你大堂嫂做饭很好吃。”

　　“谢谢嫂子。”简秋栩朝她腼腆地笑了笑，拿起筷子吃起了饭。心里却在想着，得赶紧赚点钱，给家里多买点肉。家里的几个小孩长期缺肉，营养不良，长得都瘦瘦小小的，他们得多吃点肉。不仅他们要吃肉，她也要吃肉，因为她是个肉食动物。即使是痴傻的那十四年，她也没有忘了肉，不然痴傻的她不会做出个弓弩专门射鸟儿来吃。

　　简秋栩夹起萝卜，把它想象成了肉，吃了下去才发现大堂嫂的厨艺确实好，萝卜清脆可口，全部吸入猪油渣的油香味，吃了一块还想吃第二块。

　　不过简秋栩忍住了，夹了两三块便不夹了，桌上油水最足的就是这道猪油渣炒萝卜，还是让大嫂和堂嫂他们多吃点，才有力气干活。

　　简秋栩喝了半碗汤，饭也只吃了半碗。她把剩下的鸡汤白菜和糙米饭混到了一起，看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才拿着混好的汤饭下了饭桌，找了一个破旧的木碗把汤饭到了进去。

　　小奶狗被爷爷放在厨房外面的墙边，那边靠着灶台，比较暖和。简秋栩端着汤饭过去的时候，它显然饿坏了，一下子从木屑盆里跳了出来。

　　简秋栩把碗放下去，它大口不带歇地迅速吃了起来。“小家伙胃口挺好啊。给你取个名字，以后你就叫简sir吧。简sir你要听话，乖乖吃饭，乖乖长大，要努力训练，成为一个威武帅气的警、犬知道吗？这样你才能对得起简sir这个名字。”

　　年幼的简sir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吃饱后心满意足地开始朝她摇尾巴，简秋栩拍了一下它的小脑袋，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