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换位置这事儿已然是铁板钉钉了。

　　时酒默默接收了她爸的宝座，抬起头来刚想挟筷粉条就和对面正挟着大白菜的大伯时保国对上了眼。

　　啊，气氛突然就有了那么一丢丢微妙的尴尬。

　　时保国倒是没啥感觉，就是觉着小侄女坐自个儿对面他这个当大伯的也不好干看着，于是他主动挟了一块豆腐搁时酒碗里。

　　“谢谢大伯”在洛静姝的教导下，时酒特别有礼貌的用小奶音给自家大伯道了声谢。

　　很少被小孩子道谢的时保国慢慢红了脸，在时酒清澈纯净的目光磕磕绊绊的回了一句“不、不用谢”。

　　就在时保国一边端着饭碗一边回味着‘送人玫瑰留余香’的甘甜时，沦落到和时建国这个小叔子大眼瞪小眼的林春香已经暗暗剜了只顾闷头吃饭和傻笑的男人好几眼。

　　林春香哪里会想和时建国面对面坐？时建国不比时酒，二十好几正值壮年的大男人不论是吃饭还是夹菜都比她快了不是一丁半点！以前搁小时酒，林春香还用担心面前的菜会被挟光这个问题？

　　时队长笑呵呵的瞅着底下慢吞吞吃饭的小孙女，微眯的双眼是抑制不住的欣赏与骄傲，一小时前他从地里回来，刘教授还有庄教授两人正搁家里头等自己，啥特殊人才特殊对待、天才要好生培养均衡发展还有啥伤仲永的话说了一大堆。

　　凭借着多次去公社开会培养出来的语言组织能力，时队长从俩教授话里总结出了个重点。

　　第一：酒宝是个天才！

　　&n)sp; 第二：老时家总算出了个聪明蛋子！

　　第：天才就是很多个聪明蛋子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的！

　　时队长彻底歪了楼，不过刘教授和庄教授对此表示理解，他们都是了解时队长的，时队长渴望老时家出个读书人的强烈心愿简直前进大队独一份，太稀罕了！

　　人范进个举都能晕厥发疯，时队长不过歪个楼又算得了啥？

　　对于两位教授要给时酒开小灶的提议，时队长那是举双赞成，搁古代，他家酒宝那就相当于入了当世大儒的门下做了关门弟子，这份天资、这种运气，幸亏投到他老时家给他做了孙女，哎哟哟，他这心里怎么想怎么乐呵。

　　看时酒的面儿，时队长瞧时建国也愈发顺眼，别瞧着老整天好吃懒做的，人家会生啊！一生就给生出了老时家最最聪明的娃儿，老大老二家的一共五个，全加到一块儿去也不如老家独一个！

　　所以说啊，这孩子在精不在多！

　　还有一点小心思，时队长从没对外说过，就连宋红芳这个枕边人也不知道这秘密。他啊，这辈子最渴望的不是老时家出个读书人、聪明蛋子，最最渴望的是老时家出个白皮子读书人、白皮子聪明蛋子！

　　所有人都以为经历了时建国这个披着白皮子皮却不干白皮子事的惨痛后对白皮子有了更深的怨念。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时队长把对白皮子渴望深深隐藏在了怨念深处。

　　他到底还是觉着白皮子读书人比黑皮子读书人更有那啥气质。

　　时酒横空出世，一下子把必要条件跟隐藏条件全他娘的满足了！

　　时队长心里那叫一个熨帖啊！

　　比就着花生米咂两口小酒还要舒服！

　　时队长看时酒那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觉得这是他老时家的命根子，几十年前时队长亲爹就跟时队长交心了一把，说时队长他爷年轻那会儿就差那么一点儿就了秀才，就差那么一点儿就能光耀老时家的门楣了，读书人、光耀门楣这几词儿就在时队长心里扎了根，一日日的生根发芽，到了现在，已然是长成参天大树了。

　　强烈的心愿在仨儿子一闺女身上没得到寄托后，时队长又把心思放到了孙辈，俩儿媳妇都能生，可一连五个娃就是没啥聪明的，平时开小差、馋嘴啥的倒一个不缺，就在时队长心生绝望之际，无意发现了慢吞吞的小孙女竟然是个天才，高兴还来不及，时队长哪会把心思分散到重男轻女那一套上？

　　在时队长眼里，读书人已经是他一直渴求的了，白皮子的读书人更是他梦寐以求的对象，是男是女很重要吗？都是他儿子儿媳妇生的，谁还敢说这不是他老时家的种儿！他生了仨儿子，除了老二去当兵了，眼前这俩个不照样搁地里刨食？男的不也没把老时家的门楣给光耀起来？说到底，底下那命根子还真就不如聪明脑子好使！

　　时队长干净利落的扒拉完饭，对着细嚼慢咽的时酒那是左也看看右也看看，眼里头就跟开了厚厚一层滤镜似的，瞧瞧他宝贝孙女，这连吃饭都是读书人的模样，细嚼慢咽的怪雅的。时酒的肥脸蛋叫她爷点了点头，可矮矮的小个子却叫时队长心疼的不得了，琢磨了半晌，对着旁边一同瞧着孙女的老妻道：“孩他妈，明个儿你跟建国去趟县里，到百货大楼里寻摸寻摸，看看有啥奶粉不，以后早上泡碗奶粉，晚上再喝碗麦乳精。酒宝这细胳膊细腿的营养得跟上啊！”

　　全家人叫时队长这话瞪大了眼珠子！

　　啥？他们没听错吧？早上喝奶粉，晚上泡麦乳精，每天还能吃个鸡蛋！这他娘的得是神仙过的日子吧？！饶是对着香喷喷的大白菜炖粉条，也没啥人觉得这是美味了，一桌人拼命咽着唾沫幻想就着鸡蛋喝奶粉是啥滋味儿。

　　一时之间，羡慕嫉妒恨种情绪全部齐活了。

　　时队长又感叹了一句，“咋这肉光长脸上呢？”

　　小身板顿了顿，时酒嘴里嚼面饼的动作都慢了一拍。

　　爷，这是婴儿肥啊啊啊！

第10章

　　“酒宝，奶给你小书包里多塞了个鸡蛋，教授给你开小灶咋说都比平常上学累，你趁着下课的空儿把蛋给吃了啊，小嘴巴干了就找老师讨点水喝，可千万别委屈着自己！”宋红芳从昨晚上一直担心到了今早，眼看着时酒要出门了还不忘叮嘱一二，脸上的忧思和挂念显然不是摆给人看的，她这副架势显然衬得一旁时酒的亲生父母多多少少有了那么点不负责任的感觉。

　　时建国反正是没觉着闺女去开小灶是受苦来着，依他说，这简直是掉进了福窝窝里啊。你瞅瞅，他闺女兜里揣着的奶糖里抱着的麦乳精，哪样不是顶顶金贵的吃食？这整个前进大队不也就他闺女给弄到了吗？足以证明那些教授对她闺女绝对是看重，怎么可能会让她一个小人儿吃苦？再者，他自个儿也是念过小学的，几十个人一个班的环境咋比得过一对一甚至是多对一的教学氛围呢？他闺女就算是个蠢的被这么教着教着也能给熏陶聪明了！

　　搁化点的说法，那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至于洛静姝，作为一名念过高的高材生，她是十分清楚教师资源的优劣的，就拿前进大队办的这所小学来说，别看老师加一块儿两巴掌就数得清，但个人化水平和教学质量还真是参差不齐。

　　水平最高的一波老师自然就是劳改点的几位教授，学历高又有教学经验且比常人有耐心，学校最优秀的老师他们当之无愧；剩下的就是初学历、高学历的几位知青，虽然比起教授们学历不大够看，但来队里教个小学还是绰绰有余的。知青都是时队长亲自点的，综合了学历、人品、耐心等多种方面。

　　刚来就被宋红芳给骂的狗血喷头的郑兵兵也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小学老师，他念到高二下的乡，学历自不必说，少爷性子也在经历了宋红芳这个凶悍老太后被磨得平平淡淡，反正颐指气使这词儿是再也用不到他身上去了。

　　据知青点的人八卦，郑兵兵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瞧见队里人认得的就主动问个好，不认识的也礼貌点点头或笑一笑，现在前进大队谁提到郑知青那都得举个大拇指，独独宋红芳会不合群的冷笑一声，郑兵兵那个小王八蛋啊······

　　郑兵兵也惟独和宋红芳同志碰面展露出自己怯懦的一面，畏畏缩缩且不说，说话时眼珠子都飘忽得很，宋红芳也不故意难为这崽子，大大方方的和郑兵兵打招呼，郑兵兵回完话后往往一溜烟跑得老远，因此这货除了必要时候甚少去村东头转悠。

　　就连对着老时家的几个娃娃，郑兵兵都展现出了不一样的热情与耐心。打时红军他们念书以来，一次也没被班上最最严格的郑老师用小竹板打掌心，更别说请家长去办公室啥的了。时红军和时红伟这对双胞胎对此特引以为豪，不止一次的在班上吹嘘郑老师之所以对他们这么照顾是因为他奶宋红芳的关系。

　　因为哥俩在家里问过宋红芳一次，当时宋红芳是这样回答的，“都给我边儿去，还让不让人做活了？郑知青照顾你们那都是给我脸，赶紧回去写作业去！”

　　偶然听到双胞胎吹嘘的郑兵兵：“······”啊啊啊他跟谁扯关系也不要跟时队长媳妇扯啊！！！

　　总之队里小学教学质量在全公社都是首屈一指的，洛静姝也特别满意自家闺女被几位教授亲自指导学业，反正说来说去真没啥好担心的。

　　时酒一如既往跟着俩哥哥蹦蹦跳跳的走在羊肠小道上，旁边就是平坦宽阔的大路，谁知道时红军哥俩非要带着她走小路，还特别坚持走小路近！时酒懒得跟他们解释角之为啥直线最短，从兜里掏出块大白兔兄妹仨一人一块含嘴里，拉着小惬意得很。

　　到了教室，人分道扬镳，时酒径自去东头的办公室，教数学的庄明远已然胸有成竹满含期待的坐在长椅上等她。

　　一看就是备过课的！

　　时酒背着小书包慢吞吞朝她的专属数学老师挪过去，今天她爸给扎了个新发型，脑袋前上方一左一右绑了个团子，像极了小哪吒的发型，衬着时酒又白又肥又圆润的小脸蛋，别提多喜感了，单身直男庄明远悄么么的捏了捏小学鸡的肥脸蛋，摸完后还若无其事的搓了搓指。

　　时酒：“······”

　　“咳”庄明远清了清嗓子，认真的对办公桌另一边的时酒说，“昨晚老师们回去商量了一下，以后你就不去班上学习了，待在办公室就成，马上就跟班上同学说一声，就说大家学习进度不一样。”

　　顿了顿，“还有，我跟刘老师考虑了一下，从今天开始我们实行定额完成目标，比如我待会儿给你讲解今天你要掌握的多元方程和比较简单的微积分，只要你完成了我布置的作业并且准确率达到90%就相当于你结束了今天的数学课。依此类推，语、物理、生物也是如此，大家一开始都给你从简单的讲)起，然后根据你的学习能力制定更精准的计划。”

　　定额任务？时酒眨巴着大眼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庄明远见此又道：“我也不知道你其他科目会学得如何，反正我觉得你很擅长数学，如果时间充裕老师就再教你一门外语，一门通就门门通，老师相信你！”

　　时酒：“o······k”

　　这一句突如其来的英瞬间惊呆了庄明远，心里一百万头羊驼在大草原上呼啸而过，这感觉贼特么酸爽！

　　“时酒同学，老师就知道你是个有天赋的！”庄明远激动的搓起了，暗想肯定是昨儿他和刘教授飙英被小姑娘听见给学了去，这说明啥？时酒同学是个小天才没毛病啊！虽然ok这个单词被她拖得慢了几拍，但这是她的一贯风格啊！

　　哎，时酒默默叹了一口气，话说她本来是想回个酷酷的‘j’的，话到嘴边才想起即使留过洋庄教授也不一定听得懂啥意思。

　　于是，就出现了o······k。

　　接下来，仍在亢奋阶段的庄明远给时酒开起了小灶，俩人一个天马行空的讲，一个若有所思的听，可以说特别合拍的一对师生了。

　　下课时间到了，旁边个班的一窝蜂蹿出来趴窗户边上、门边上贼头贼脑的盯着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庄老师和看似呆呆不说话的时酒，不住感叹时酒同学是个倒霉的，就庄老师一个老师她就呆成这样了，刘老师、张老师他们齐上阵那还了得？

　　同学们兴冲冲的来，满面同情的走。

　　然鹅，早上十点半，就在班上学生继续听着老师念课本的时候，时酒她背着小书包慢吞吞的出了校门。

　　正因为这货步伐慢得像企鹅，所以在第一个开小差的同学发现了这货竟然是背着书包回家后，几乎个年级所有人都发现了这个令人羡慕嫉妒恨的事实。

　　时酒捣腾着小短腿慢悠悠一个人往家走去，十点半的日头已然有了烈日的势头，时酒不慌不忙的从包里掏出了一顶折叠小草帽，找了个不弄乱丸子头的角度轻轻将小草帽卡脑袋上后，她特有心的搁下巴那块儿用细绳系了个蝴蝶结。

　　感觉不到头顶灼热的阳光后，这货才慢悠悠的继续往前走。

　　大路的一边就是满眼满眼的庄稼田，不少人家在地里刨坑种玉米，前进大队这一片多是种的夏玉米，一般都是六月旬撒种，九月底就能收获，然后十月上旬大队再种上冬小麦，这两种作物轮换着来。至于黄河堤那一片，也是属于前进大队的，水多土壤合适，大队就在那一块儿种水稻，如今是六月上旬，再过个把月到了月下旬，又是前进大队收获的季节了，到时候队里的仓又将迎来白花花的大米。

　　时酒朝地里望去，她妈正仔仔细细的搁地头拿本子记工分，虽说这是个轻巧活儿，那也是相对地里不停挥锄头的苦力活而言，洛静姝这个记分员早上得早早到，谁迟到了谁早退了谁旷工了她都得一五一十的把情况记下来，前进大队可不少户人家，所幸洛静姝打小习字，那字写得又快又好看，这活儿搁她身上倒也不算费脑子。

　　她爸时建国戴个和她同款的草帽正端着个破盆漫不经心的朝坑里撒玉米种子，一个坑里丢俩，确保能出就成。之所以一眼瞅见她爸，主要还是草帽的功劳，一大队除了时建国没第二个汉子戴草帽的！

　　还有，撒玉米种子这活儿整个大队也就她爸干，因为队里的壮劳力干的都是刨坑的累活儿！

　　虽然撒种子一天也就五个工分，但时建国不在乎啊！工分少点就少点吧，不用弯腰卖力就挺好的。

　　时酒笑眯眯的挥着小肥冲她爸打了个招呼，不远处撒种子的时建国特有父爱的捏着两粒玉米种子向闺女挥过去，嘴里还不忘嘟囔了一句“开小灶咋这么早放学”，得亏距离太远时酒啥都听不到。

　　时酒继续往前走，她妈瞅见闺女戴个小草帽似模似样的朝自己走过来，顿时母爱爆棚，瞅着日头不早了，顶多再过个四十分钟也就下工了，应该也没啥幺蛾子，洛静姝索性就两步从地里跑到大路上，等时酒过来牵着她一块儿回去。

　　“妈~”时酒瞅见亲妈夹着工分本特帅气的站路旁等她，小步子都轻快了几分，笑眯眯冲她妈慢跑过去。

　　洛静姝一个冲动，长臂一捞，将闺女单抱到怀里，母女俩特有爱的回了家。

第11章

　　宋红芳早早的搬个小马扎坐门前大树下，边和周围邻居八卦最近队里的大小事边不住抬头翘首以盼，队里人都知道她这是等小孙女呢，大家也不笑她，顺着她的话头儿不住的赞时酒是个顶好的娃娃。

　　谁让宋红芳在队里骂架就没败过呢？

　　谁让宋红芳是大队长媳妇呢？

　　谁让人家里仨儿子一闺女呢？

　　宋红芳啥性子队里这些老少娘们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没矛盾还好，这一有毛病准是别人的毛病，虽然附近几人心里对宋红芳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微词的，但谁也不敢当她面挑衅，要么安静如鸡，要么做个特称职的捧哏。

　　总之，大家都是有眼色的人。

　　眼瞅着她的酒宝跟小儿媳妇一起回来了，宋红芳立马站起来拍拍屁股，笑嘻嘻跟大家话别，“你们继续说，老家的带着酒宝回来了，我就先回了！吃完饭咱再出来唠唠。”

　　说完她可不管别人咋讲，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眼看着快要到家，洛静姝索性就把怀里的小团子给搁地上了，“就这两步了，自己走。”

　　戴着小草帽正惬意的时酒冷不丁就被亲妈给放了下来，而且离家门还有一小段长度，她不禁仰起肥脸蛋满眼震惊，“······”就这两步了为啥不把我抱进去嘞？

　　亲妈显然读懂了傻闺女的眼神，满腔母爱瞬间烟消云散，无声坚持这两步一定要自己走！

　　时酒能怎样？

　　捣腾着小短腿慢吞吞朝家门口挪。

　　叫前来接应的宋红芳瞧见了，那叫一个心疼，没到五十身体倍儿棒的宋红芳二话不说就把小小的孙女给抱进怀里，还不忘轻轻给小儿媳妇一个“这样多好”的小眼神，时酒搂着她奶的脖子，笑眯眯的冲亲妈摆了摆。

　　洛静姝：“······”

　　接回了时酒，宋红芳还有自己的事儿要做，她得赶在全家人回来之前把菜炒好，最好是那种出锅了温温热的那种，大夏天的热气腾腾的菜反倒叫人没了食欲。

　　一大家子吃完饭，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都往床上午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