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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顾青嗯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面前这群村民皆是老少妇孺,有迟暮的老人,也有豆蔻年华的少女,宋根生的目光便恰好落在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身上。

  少女很瘦,穿着不合身的粗麻布衣裳,模样算不上绝色,只能称得上“清秀”二字,但她的眼睛却很清澈,单纯而干净,像一汪能见底的湖水。

  顾青看了看宋根生,又看了看那名少女,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

  什么情况?这副“爱你在心口难开”的羞怯表情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而且,她才十四五岁呀。

  一手勾住宋根生的脖子,顾青将他强行拉过来,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喜欢那姑娘?”

  宋根生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顾青心里呵呵,不重要,也并不关心。这种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娇羞戏码,前世的电视剧里已看得太多了,见过了无数荡气回肠的情节,眼前宋根生这点小情愫根本不算什么。

  顾青的思绪很快飞到另一个方向,他在思索即将开始的事业,陶土和煤是关键,但也需要会烧瓷的老工匠,这些都是眼下必须要做的事。

  很快顾青的思绪被打断,宋根生怯怯地拽了一下他的袖子,红着脸轻声道:“她……似乎对我无意。”

  顾青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宋根生垂着头,声若蚊讷:“她。”

  “哦,那就去追求她,夏天来了,万物复苏,动物们那啥……”

  “追求?这个字眼倒是颇为新奇,但也贴切。”宋根生神情浮上几许烦躁:“我给她送过米,也送过一些干草药,可她什么表示都没有……”

  目光灼热地盯着顾青,宋根生恳求道:“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懂的事也多,能教教我吗?怎样的法子才能让她对我有所表示,让她对我无法抵挡……”

  顾青飞快瞥了那名少女一眼,嘴角露出轻蔑的冷笑:“瘦成这样,不是我吹,我只消一拳过去,她必然无法抵挡。”

第十四章 两世单身

  假想敌的武力值太低,不客气的说,这样的妹纸顾青能打十个。

  宋根生吓呆了,张大嘴傻傻地看着顾青,努力在脑海里拼凑顾青刚才这句话的逻辑。

  “无法抵挡”是这个意思吗?是不是沟通出了什么误会?

  “不,不是,我非此意……”宋根生急忙解释。

  顾青叹了口气:“知道了知道了,你喜欢那姑娘,那姑娘却对你无意,你的满腔深情只能雨打风吹去,不管你和她之间多么狗血,老实告诉你,这忙我帮不上,你自己想办法。”

  帮不上忙是真的,顾青两辈子都没谈过恋爱,前世从呀呀学语到年少懵懂,他都生活在绝大多数是男孩的环境里,后来上学了,顾青也活得并不轻松,少年时便想方设法勤工俭学,每天不停奔波在学校和工作场地之间,一天下来累得半死,回到学校宿舍倒头就睡。

  再后来他毕业了,工作了,在社会上跌跌撞撞为了生存而奋斗,那时起他与女孩的交集似乎渐渐多了些,可顾青的心思只在如何赚钱如何成功上,对周围的女孩完全没注意过,最后他终于成功了,算是小小的事业有成,于是踌躇满志打算谈个轰轰烈烈你是风儿我是沙的恋爱,结果……穿越了。

  前世不堪回首,回首全是悲剧,更悲的是,这段悲剧的人生里处处充斥着单身狗的汪汪声。

  夕阳武士搂着失而复得的真爱,站在城头上看着孙悟空的背影,说了一句“他好像条狗啊”,不必解读得太复杂,其实就是字面意思,一对甜蜜的恋人撒完狗粮,然后对单身狗的无情嘲讽,这只单身狗浑然不觉,居然还有脸吃条状物水果……

  所以对于追求女孩这件事,顾青是真的完全没经验。宋根生不知道,其实顾青拒绝帮他等于是帮了他,帮他逃过一劫。

  顾青转身往回走,丁家大宅……以后该改名叫顾家大宅了,刚刚接手宅子,顾青还没来得及清点战果。若丁家兄弟有存钱的习惯那就太好了。

  大门外,宋根生呆呆地站在原地,他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云,看云时很近,看她时很怂。

  慌乱躲避姑娘不经意投来的目光,又忍不住悄悄瞥她,那磨磨唧唧的矫情样子能成功兑换顾青的五顿毒打。

  顾青在几间屋子里找了一会儿,从床榻下赫然找到了一个陶罐,里面装着一百多文铜钱,对于身无分文的顾青来说,这可是十足的惊喜,很奇怪,坏人界似乎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喜欢记账,比如喜欢把钱藏在床底下……

  收获满满的顾青不死心,又在另外几间屋子仔细寻了一圈,很遗憾,再无任何收获了,显然这一百多文钱已是丁家兄弟的全部家当,当然,现在它姓顾了。

  默默算了一下开窑口的支出,顾青发现资金缺口仍然很大,光是雇请工匠和附近农户做工就是一笔不菲的开支,一百多文钱远远不够。

  于是顾青走出屋子,进了关押丁家兄弟的柴房,他想试试能不能从丁家兄弟嘴里再掏出点东西,最好是带有传奇色彩的藏宝图之类的。

  柴房里,丁家兄弟仍被绑得很结实,冯阿翁站在二人面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似乎在劝说丁家兄弟认栽。

  冯阿翁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三十多岁年纪,皮肤黝黑如同画卷里走出来的黑旋风,个子不高,时刻耷拉着眼皮,眼神中流露出佛祖般悲悯的目光。

  顾青站在门口愣了一下,冯阿翁已朝他招手,笑道:“老朽跟丁家二位贤伯仲聊了许久,丁家兄弟答应从此以后不会再招惹你了,你宋叔说兄弟俩受伤不轻,想给他们医治一下……”

  顾青恍然,这才知道旁边这位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是宋根生他爹,嗯,亲生的那种爹。

  按理,顾青应与他兄弟相称的。

  还好克制住了,顾青急忙上前行礼:“顾青见过宋叔。”

  宋根的面相很憨厚,脸上时刻堆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摆手笑道:“贤侄莫客气,我家根生这几日总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变化如何如何大,我本不觉得,今日看来,呵呵,根生所言不虚,果然变化很大。”

  顾青叹道:“穷极思变,可能是因为我太穷了吧。”

  宋根指了指鼻青脸肿额头上血迹未干的丁家兄弟道:“贤侄啊,这俩兄弟已被你整治得够惨了,终归是两条性命,我是悬壶之人,见不得如此惨状,莫如你将他们松了绑,我给他们治一治如何?”

  顾青还未说话,迷迷糊糊的丁家兄弟忽然清醒了,使劲挣扎着,尖利地道:“不!不要他治!”

  顾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丁家兄弟神情哀恸:“莫让他治,求你了,我们的伤被他越治越重,不如给我们一个痛快!”

  宋根脸上的笑容一僵,神情顿时变得难受起来。

  顾青有点不忍,站在宋根生这个朋友的立场,此刻他毫不犹豫地决定帮亲不帮理。

  快步上前,顾青抬手给了他们每人一记爆栗,冷冷道:“会说人话吗?好心给你们治伤,你们便如此折辱宋叔?”

  旁边的宋根伤感地叹道:“其实我的医术确实有些……罢了,不治就不治吧。”

  柴房门口挂着几包药,宋根取了过来递给顾青,道:“外伤不敷或可,但内服的药还是要吃的,这是我亲自从山上采来的药,专治内伤,疏通淤脉,五碗水煎成一碗,服五日可见好,终归同乡一场,我尽点本分罢了。”

  说完宋根转身离开,背影分外萧瑟。

  宋根离开后,丁家兄弟盯着顾青,丁大郎沉声道:“顾青,刚才我兄弟与冯阿翁说好,宅子便送给你,文书我们已画押,房契地契你收好,你我的恩怨是否抵消了?能放我兄弟二人离开石桥村了吗?”

  顾青摇头:“没抵消。”

  丁大郎眼中冒出怒火,嘶声道:“你还待如何?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顾青缓缓地道:“此时放你们离开,你们将成为我的后患。我不能让两个后患肆无忌惮地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积蓄力量,随时向我报仇。”

第十五章 瓷土难求

  后患一定要铲除,否则将来受到反噬时将会付出无比惨重的代价。

  这是顾青在前世便学到的教训。

  铲除后患最好的法子当然是杀人,但顾青并没有凶残到那个地步,就算杀人不犯法,递给他一把刀他也不忍下手。

  后患不能杀,又不能放。没关系,顾青有很多法子消除后患。

  丁家兄弟仍然关在柴房,不仅关着,还要每天接受教育和洗礼。

  宋根生在门外召集了十几个村民,村民的成色有点惨不忍睹,有的年纪太小,有的年纪太大,古代人显老,十几个人站成一排就像四世同堂照全家福似的。

  顾青看着面前这一排面黄肌瘦的村民,叹了口气。将就着用吧,不缺胳膊断腿就好。

  从罐子里摸出一把铜钱,顾青给每人发了五文,告诉他们这是酬劳,而他们要做的便是上山下河,走遍山村附近的每一寸土地,找到一种粘度很高的土,若能遇到便采样带回来,另有酬劳。

  村民们面面相觑,神情茫然不解。

  顾青只好耐心地解释,告诉他们陶土大概长什么模样,淡红色的略带白色的青灰色的高粘土,这种东西比较常见,河滩边山坡上都有。

  条件不够,只能暂时先烧制陶器,瓷器需要专门的瓷土,后世江南地区一个叫“高岭”的地方出的瓷土很有名,如果不知道这个地方的话,“景德镇”想必人人都知道,高岭就在景德镇隔壁。(注:大唐天宝年间,景德镇名为“浮梁”)

  正因为有了高岭土,景德镇瓷器才会闻名于世。

  当然,所谓“高岭土”只是一个名称,事实上它是一种矿土,并非只有高岭这个地方才产这种土,大唐很多道州都有产出。

  蜀州青城山附近有没有高岭土矿,目前不知,顾青只能烧陶器,但后续还是很有发展前景的。昨日跟宋根生打听过,高岭土这东西在大唐的商人中有流通,也就是说,花钱能买到高岭土。

  从东汉时期开始,朝廷便设了一个官衙,名叫“甄官署”,这个甄官署管的事务比较冷门,他们专管建筑材料和装饰用品材料,包括砖瓦,琢石,陶土等等。

  大唐立国后,甄官署仍存,隶属于将作监,甄官署在大唐初年只负责皇家和官衙修建材料,开元盛世之后,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甄官署下海了。

  如今它也在民间开设了许多流通渠道,南来北往的商人成了它的经销商,负责互通南北有无的各种建筑材料和装饰材料,高岭土也是其中之一。只要找到合适的商人,便能买到高岭土。

  “找到陶土就能烧出瓷器了?”宋根生有些兴奋,他不知道顾青接下来要做什么,如何做,但他隐隐察觉,只要跟着顾青,日子一定跟以前不一样。

  顾青摇头:“陶土只能烧出陶器,不能烧制瓷器,瓷器要用瓷土烧。”

  “用煤烧也不行吗?”

  “不行。烧瓷最重要的两样,一是火,温度要足够高,二是土,必须要特定的瓷土。二者缺一不可。”

  宋根生失望地挠挠头。

  顾青笑了:“不过咱们用煤烧出来的陶器,品质也会很不凡,若能找到合适的商人,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

  拍着宋根生的肩,顾青笑道:“赚钱没有种地那么辛苦,有了钱,以后你可以做很多想做的事,比如可以给自己盖个大房子,可以给家里买两头牛,看中哪家的姑娘可以轻松拿出纳采的钱……”

  前面提的这些,宋根生软耷耷的没什么兴趣,但说起娶婆娘的话题,宋根生精神一振,一扫方才无精打采的颓势。

  “对!赚了钱给杨叔母下聘礼去!”宋根生兴奋地抚掌。

  顾青目瞪口呆:“你向叔母下聘礼?好个禽兽,原来你好这一口儿……刺激!”

  宋根生呆了一下,接着大惊失色:“我非此意!你误会了!不是叔母,是杨叔母的女儿秀儿,我想娶秀儿呀!”

  “秀儿是今日你鬼鬼祟祟偷瞄的那个姑娘吗?”

  “是,”宋根生垂头闷声道:“不能说‘鬼鬼祟祟’吧?圣贤曰:非礼勿视,我愿为君子,只是有时候忍不住看她……”

  “啧!”顾青顿觉牙酸,这股爱情的酸臭味啊……

  “根生啊,我们说陶土好吗?说赚钱好吗?”顾青试图转移话题。聊天聊到他不擅长的领域,有种失去话语权的感觉。

  然而顾青注定要失去这次聊天的话语权,宋根生沉浸在这酸臭的爱情里不可自拔,自顾道:“秀儿一家很可怜的,杨叔母是寡妇,早年她男人入了府兵,剑南道与吐蕃一战,她男人战死,留下了孤儿寡母艰难维生,丁家兄弟威逼利诱多次,劝说杨叔母把秀儿卖到大户人家做妾,杨叔母抵死不从,受了丁家兄弟很多欺负,就连母女种的地都被丁家兄弟经常拔了苗,好几次我看到她家只能靠吃野菜度日……”

  顾青静静地听着。

  听别人的悲惨故事,心中有怜悯吗?或许有吧。可是,谁心里没有留下不被善待的伤?伤好了,疤永远都在。

  顾青的善意和怜悯藏得太深,两世为人,并无太多美好的经历,他的善良与怜悯不想表现得太廉价。

  “秀儿是个很善良的姑娘,我……也算善良。”宋根生不好意思地笑了:“见她们母女度日艰难,我经常偷偷给她家送点米,后来慢慢的她知道是我送的,于是我家门前也经常出现一把刚采的野菜,两条刚捉的河鱼,我们很少说话,可送来送去的东西一直没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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