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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两个,包括你。”

  “然后这场仪式就要用掉三个……”伊兰摇了摇头,嘴角翘了一下:“真是……”

  “七个。”对方纠正道。

  伊兰沉默了一下:“所以,我是第七个。”铁栅栏的阴影随着火把闪烁的光亮在银锁链上微微摇晃:“七个,好大的手笔……不知道的还以为圣灵是暮洗河边捡来的鹅卵石呢。”

  “不必故作姿态,伊兰达尔·伊米安。你从来都不是虔敬者。你不信神,更不敬神,你的心早已背叛光明,堕入了黑暗……”

  “可这样的我却是受到恩典的神迹者。”伊兰哂笑,抬头看向那张白色的面具:“神真矛盾,不是么?”

  “神的安排自有道理。这就是你在这里的原因。无论如何,你将赎罪。”

  “赎罪。”伊兰好笑地重复着这个词:“我犯了什么罪?”

  “我说过了,背叛。你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笑意从伊兰脸上消失了:“是当年不肯诬陷同伴,还是质疑教廷的目的,又或者是从教廷向魔神的献祭仪式里逃走……”

  “违背神的意志,就是背叛。”对方好整以暇。

  “是教廷的意志还是神的意志?”伊兰反问道。

  “教廷的意志就是神的意志,神的意志就是教廷的意志。”

  “神的意志就是把整个城市的人献祭给深渊么?”伊兰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为了更多的人,牺牲是必要的。”对方毫不犹豫地答道:“如果那是神的意志,我等只需遵从。”

  “是神的意志,还是某个人的?”伊兰冷冷道。

  面具后似乎传来了笑声。

  “自然是神。”红袍人道:“吾等不过是代行其在人间的意志。”

  伊兰忽然歪了歪头,以极诚恳的声音道:“既然已到了这个时刻,我想您或许愿意告诉我,我们至高无上的神,祂的意志究竟是什么?”

  “光明。”红袍人不慌不忙道:“当最终的献祭结束,人类会得到一个横跨整个帝国的巨大封印。一切裂隙都将封闭,从此黑暗中的魔物们再也无法进入人间……”

  伊兰毫无预兆地迸发出一阵大笑。

  对方的声音阴沉下去:“怎么?”

  “天呐,要不是我从前差点被献祭给了审判塔底下的魔神,我都要信了……”伊兰笑得浑身颤抖:“大人,你在向我撒谎时好像忘了一件事:我们的神从不接受献祭……所有的献祭仪式都是向黑暗中的存在许愿,本质是一种交换的契约……”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在火把的光亮中仰起头,狡黠而冷酷道:“你们完成了那个大封印。接下来呢?它只不过是一个更大的‘审判塔下的封印’。维持这样的封印需要献祭,而由于交换契约的存在,所有的献祭都会带来许愿的机会。你们会在那些时刻一次次许愿,获得不属于你们的力量,对么?”他的笑容越来越大:“光明之神的代理向黑暗献祭,向黑暗许愿……若是按照教典来看,你们才是真正的背叛者,真正的牙教徒……大人,我要是没记错,圣光教团原本是没有神迹者的,就连您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类罢了……”

  话音未落,红袍人钳住了他的下巴。

  伊兰丝毫不惧,他盯着那藏在面具后的眼睛:“您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那样的封印一旦落下,裂隙会被遮盖,整片大陆上的人将再也接触不到黑暗中的诸神。当人们悲伤,绝望,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以获得一点安慰时,会发现那个机会早已不存在了。而圣堂中那位无处不在的神,光明中的神,祂从不回应祈祷,因为祂压根儿就不在意人类……没有人比你们更清楚这一点,不是么?接下来会怎样呢?教廷理所当然就成了人间唯一的真神,因为你们始终都能从黑暗中获得非凡的力量……”

  “你似乎觉得自己很聪明,伊米安。”红袍人忽然笑了:“即便一切如你所言,然后呢?”

  他在伊兰突如其来的沉默中甫漠起那憔悴灰暗的面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向并不驯顺……”他审视着伊兰的脸:“你或许觉得自己可以不配合,从而中断这个仪式。但你想必感受到了方才审判塔下的震动。最终的时刻即将来临,如果仪式不能完成,塔下的封印就会破碎。被封印在那里的魔神一旦跑出来,死亡将笼罩整个大陆……”

  “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好一会儿,伊兰才慢慢道:“何况教廷心知肚明,黑暗中的神对人类其实没那么大的兴趣。”他望着那张面具:“你看过地下隧道么?你看过地下圣堂么?缄默者车上的遗骨一队又一队……审判塔下的封印还在,但死亡早就笼罩了这个世界。”

  红袍人将伊兰的脸掼向一边:“不管怎么说,孩子,殉道是所有神迹者的宿命。从你的血点燃了埃塔纳地下法阵的那一刻起,你便无法退出这个仪式了……或许你不会很顺从,但你不过是七分之一的祭品,即便没有你,仪式也会完成。”

  他站起身,俯视着伊兰:“有人建议用圣骨瓶取出你的灵魂,这样仪式时你不会有太多痛苦。我本是为此而来……”他将那圣器收进了长袍:“但我们都知道,献祭之时,更多的痛苦会带来更强大的力量。”

  伊兰昂起头,冷笑一声。

  “日暮时分,仪式开始,你将在赦罪广场被处刑。”红袍人转身离去,顺手扣上了牢门沉重的大锁,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地补充道:“火刑。”

  脚步声远去了。寂静重新笼罩了囚室。

  火刑。

  伊兰慢慢抱住了自己的双肩。

  他想到过会是火刑。但他没有想到,当这件事被最终确认时,他会像所有人一样开始感到恐惧。或许因为他此刻孤身一人,或许因为他仅剩的力量已被封印,或许因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而他从未像眼下这样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

  伊兰不知道。

  他只知道哪怕对一个不惧死亡的人而言,这也绝不是他想要的死亡。

  圣餐桌只有七步远,玻璃杯盘只要摔碎了,会和刀子一样锋利。他要做的只是拾起最尖的那片,对准自己的喉咙,然后恐惧就会结束……

  锁链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纹印亮了起来。

  伊兰喃喃道:“隐星,你殉道的时候害怕了么?”

  圣器当然不会回答,只是沉默地亮着。法阵的光与之相映,在囚室中投下破碎而美丽的影子。那些静静旋转的光影在混乱的思绪中让他想起了埃塔纳被点亮的圣堂。

  但远在圣堂被点燃前,埃塔纳就是明亮的。荧草球在议事厅灯楼上燃烧,鹿角灯在驯鹿头上摇晃……那些明亮来自家家户户的灯火,也来自迁徙时河畔的篝火。

  他想起小镇上古老诙谐的歌谣,驯鹿颈间悦耳的风哨,春日家家户户门上的鲜花,秋日酒馆开窖的美酒……

  他想起了很多很多……

  但那都不是能真正驱散恐惧的东西。

  直到伊兰想起了那双苍蓝色的眼睛。

  他想起它在漫长的时光里,一次又一次从鲜血与黑暗中挣扎出来,追逐着遥不可及的微光,直至最终来到他的身边。它一定经历过无数的恐惧和绝望,无数的痛苦和悲伤……但它从始至终对那一切保持缄默。

  只留给他温暖和平静。

  他想起那双苍蓝色的眼睛总在黑暗中仰头望来,沉默,温柔,比世上的一切星辰都要明亮。

  它不说话。因为纽带不以言语来证明。

  空气粼粼闪烁,让伊兰想起北地倒映着星光的河流。它那时在他身畔,在微风与篝火间,自由且平静。

  他愿意为那一刻的再度到来付出一切,正如它为他所做的那样。曾经如此,如今依然。

  风从窗外涌来,微弱的天光也是。

  那短暂的恐惧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彻底消失了。

  法阵与锁链的光熄灭下去,牢房恢复了昏暗。

  影子匍匐在伊兰脚下,似乎有什么温暖的东西靠在那里,正眷恋地偎依着他。

  伊兰微笑了一下。

  他用真话骗过它许多许多次,但这一次不会了。这是早已决定好的事。

  一颗渺小的星星无法决定其他存在的命运,但至少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而它的命运,经由那条牢不可破的纽带,永远与他紧紧相连。

  万物终有尽时。而一团火注定要燃烧,那是他的归处。

  伴着不肯停息的风,牢房外响起了模糊的歌声。

  ……我们经年挣扎,徘徊在天堂与地狱之间

  亲吻停留在此的纯洁圣灵

  我们把它们带入火焰,带向夜空

  带去神也碰触不到的地方……

  似曾相识的旋律让伊兰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和它在圣灵安息山上偎依在一起的那个夜晚。然后他想起了和它在一起的更多时刻,在人间,在彼岸,在暮色之中,在黎明之前……

  时间在静默之中悄然流逝,直至钟声响起。

  当牢房的大门再度打开时,红袍人走进来,用一枚水晶指星坠轻扣墙壁。法阵的银光涌入其中,禁锢的力量消失了。

  伊兰平静地起身,走了出去。

  他赤脚走过楼梯的石阶,那石阶竟是暖的。影子徘徊在他脚下,风中有了哀嚎的声音。

  别哭,别哭……我的小家伙。

  伊兰在心中安慰道。

  他拖着镣铐,走出那扇沉重的大门,走入了灰石长街。喧嚣声模模糊糊,等待在外面的红袍人们围了上来。

  下河上停满了空船。在路过悲鸣桥时,伊兰向着对岸望了一眼。缄默之院和忏悔堂都在那里。但那都不是他要去的地方。

  他很快就走上了那条无名的面包石长街。平日里空无一人的街道两侧如今挤满了旁观者——但那不关他的事。一切面孔与声音都模糊成了背景,伊兰只看得见那根耸入天际的黑色火刑柱。

  他步履轻快地向着它走去。

  风越来越大,天空越来越阴暗。云后依稀能看见太阳的轮廓,可也仅仅是轮廓。一切光亮都是模糊的。大地深处传来微弱的震动,圣城的方向,一片鸟雀黑压压地飞过。

  伊兰走上了那高高的木台。法阵的刻痕遍布其上,像数不尽的伤痕。

  当行刑者用锁链把他绑在火刑架上时,他只是安静地看向审判塔的方向。那座塔看上去仍然和记忆中一样坚不可摧。太阳的轮廓落在它的一边,正在缓缓下沉。

  伊兰忽然想起自己上一次看见人间的落日。那是他赶着埃塔纳越冬开始前的最后一辆货车从莫兰提山道经过的时候。夕阳温暖的余晖越过群山,洒满积雪与青草并存的原野,光芒清澈,阴影澄净。群狼步履无声,纽赫走在最前面,毛蓬蓬的尾巴轻轻扫过一支来不及凋落的秋花,风带起细小的花瓣,飞向天空……

  那样寻常的景色,没想到却是最后一次。

  陌生的司祭走近他,问他是否需要忏悔。

  伊兰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古老的钟声再度响起,红袍人垂下火把,点燃了刑架下方的环形柴薪堆。

  火焰顺着那一圈又一圈的环形飞速燃起,露出了法阵的模样。风声猛然尖利起来,烟尘弥漫,炽热吞没了地上的影子。

  与此同时,天上的影子开始飞速遮盖云后那轮廓模糊的太阳——隐秘的日蚀开始了。

  天色彻底暗下去。

  恐惧的叫喊声四下漫起。而呼啸的狂风,足以席卷一切的狂风盖过了它们。火焰贪婪而疯狂地燃烧着,在摧枯拉朽的热度中蜕变成了炽热的烈金色。

  全城的符文都在不知不觉间亮了起来。上河,下河,圣城,宫殿……遍布城中的其他六座圣堂同时燃起了冲天的火焰。火焰的光芒以都城为中心,随着毫无规律的暴烈狂风向着四周蔓延。大地上的每一座城市,每一个村落,所有的圣堂都毫无预兆地被纳入这庞大的燃烧之中……

  而其他的一切光明都熄灭了。

  在黑暗降临的世界,渐渐露出真容的巨大法阵成了唯一有光的存在。

  没有规律钟声低沉地萦绕在这样的世界里,如同神明诅咒般的低语。

  但伊兰看不到也听不到。

  火焰吞没了他。焚天灭地的剧痛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意识。世界刹那间不复存在,唯余虚无。

  他在剧痛中融化,火焰拖着融化的他向那混沌的虚空下沉。也正是在这一刻,一直以来束缚着他的镣铐在燃烧中无声化作碎片。

  银色的光芒从伊兰焚毁的肉体上漫出,与其他从火焰深处漫出的银光连接在了一起。

  身上的灰烬在风中褪去,令祂轻而易举就挣脱了包裹祂的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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