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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能抓住穆贵妃的把柄固然有诱惑力,却远远比不上他的小命。

  “殿下!”宫人发出尖利刺耳的叫声。

  宋佩瑜猛得抬头,刚好看到鲜红的痕迹沿着重奕抓着半个茶杯的手落下。

  重奕松开手让剩下的半个茶杯也落地,随手接过宋佩瑜递过来的手绢握在手心,冷静的望向仍处在盛怒中的穆贵妃,“母妃可还有事?没事我就回东宫处理伤口了。”

  穆贵妃深吸口气,“好!你可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好儿子!”

  宋佩瑜握紧拳头,紧紧的靠在重奕身后,准备随时拉着重奕跑路。穆贵妃眼中的癫狂太恐怖,他能和穆氏女博弈,却没法和疯子讲道理。

  最难办的是,他只能挨揍不能还手。

  穆贵妃朝重奕的方向走了两步,见重奕的姿态丝毫没变,自己冷静了下来,从容转身走向另一边的桌子,毫无预兆地伸手将整个桌子都掀翻了。

  屋子内的宫人急忙去看穆贵妃是否受伤,哭喊道,“娘娘!这是你亲手为殿下准备的饭菜,怎么就掀了?”

  宋佩瑜脸都绿了,垫脚顺着重奕的肩膀看过去,生怕重奕伤上加伤,见到重奕衣襟上连油渍都没有,才放心下来,颤抖着声音开口,“殿下,我们先走,让贵妃娘娘冷静一下?”

  早知道穆贵妃这么疯,他绝对不会嘴欠去招惹她。

  耳边传来声轻笑。

  宋佩瑜狐疑的抬起视线。

  重奕却仍旧是平日里面无表情的模样。

  宋佩瑜正要再说什么,穆贵妃突然抬头看过来,两行清泪顺着眼角落下,“你是不是生下来就是为了克我?从你出生,陛下就嫌我年老色衰,来我房里的日子越来越少。如今因着你没本事做太子,连累着我身为陛下的妻子,竟然不能做皇后。”

  “都说子女是为娘的冤孽,你竟然半分福缘都不肯予我,哪怕只让我稍稍顺心些,我也能看到活下去的希望。不然这么暗无天光的日子,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话毕,穆贵妃不知从哪摸出来个剪刀,扬起来就要往脖颈上戳,被身边的宫人死命的拦了下来。

  “殿下,殿下!”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跪爬到重奕身侧,伸手就要去抓重奕的衣袍,“殿下可怜可怜娘娘吧,娘娘也不想这样对您,她只是心里太苦了,您稍稍抬手,娘娘就能有点指望,娘娘毕竟……”

  宋佩瑜再也听不下去,一脚踹在老嬷嬷肩膀上,将重奕挡在身后。

  看到这里宋佩瑜还有什么不明白,分明就是穆贵妃生活不顺心,仗着是重奕的生母,想通过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法,逼着重奕答应她的不合理要求。

  让这个老嬷嬷将话说完,等待重奕的肯定就是穆贵妃‘活着的希望’。

  “贵妃娘娘得了癔症,你们也得了癔症不成?非但没马上禀告陛下,寻太医来看,还半点口风都不露给殿下。”宋佩瑜冷冷的望着还想冲上来的奴仆们,“若是伤了殿下,贵妃娘娘身份尊贵又是殿下的生母,陛下自然会从轻发落,你们是有几个脑袋!”

  满场肃静中,宋佩瑜身后的笑声格外突兀。

  重奕伸手拉开挡在他面前的宋佩瑜,缓步走到因为入戏太深而异常狼狈的穆贵妃身边蹲下,语气毫无波澜,“我早就说过,你是我的生母,你要我做什么直说就好,没必要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都被误会得了癔症。”

  穆贵妃握着剪刀的手蓦然绷紧,然后又放松下来,深深的望着重奕,哑声道,“我说什么你都照做?”

  重奕还是那句话,“你是我的生母。”

  穆贵妃松手,剪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本人却恢复了一开始的高高在上,“穆和不适合做你的伴读,不如直接入朝。”

  重奕沉默不语,仿佛是认真在听穆贵妃的话,又仿佛是在发呆。

  穆贵妃沉默的和重奕对视片刻,终究是没有重奕的好耐心,咬牙道,“穆和是你亲表弟,必须要有资治少尹以上的勋官,才能配得上他的身份。若是你父皇不愿意,就将年后准备给穆清的缺先给穆和,穆清最会照顾人,可以做你的另一个伴读。”

  “我只是个皇子,朝堂的事不能做主。”这次重奕给了穆贵妃回应,却不是穆贵妃想要的答案。

  ‘啪!’

  挨了个巴掌的重奕纹丝不动。

  穆贵妃甩着手,神情倨傲的望着重奕,“废物!”

  宋佩瑜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呆傻的看着穆贵妃施舍般的将条件降低,要求重奕必须给穆和求个勋官直接入朝。

  然后因为重奕这次又没达到她的要求,罚重奕要在院子里跪到天黑才能离开。

  宋佩瑜这才明白,原来藏青色的软垫不是给他准备的,而是给重奕准备的,怪不得穆贵妃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他,却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

  宋佩瑜毫不怀疑,如果他没跟重奕一起来,穆贵妃从头到尾都不会让重奕站起来。

  高傲的贵妃娘娘如同斗胜的公鸡般,昂头挺胸的离开了。

  她宫里的宫人却没有她的好胆子,鹌鹑似的挤在一片狼藉的花厅,不敢看院子里跪着的重奕一眼。

  自古就有主忧臣辱的说法,宫人们还特意拿了个新软垫放在重奕身后,不用想就知道这是给宋佩瑜准备的地方。

  宋佩瑜忍着将软垫踢飞的想法,气势汹汹的坐在软垫上,头一次对着重奕真情实意没隐藏任何情绪,“你是不是傻?”

  重奕蝴蝶翅膀似的眼睫眨了眨,语气和面对穆贵妃时没什么区别,“她是我的生母。”

  宋佩瑜捂住剧烈跳动的心脏,咬牙道,“她真的让你死,你也照做?”

  “不会”重奕十分冷静,可惜他的话只会让宋佩瑜更抓狂,“我的生父想让我活着,我不能一半活一半死。”

  没救了,埋了吧。

  赵国有这么个未来君主,也可以一起入土了。

  宋佩瑜冷静了会,决定换个角度劝重奕,“穆贵妃只想利用你,她说的话都是假的,她在陛下那里失宠和你没有关系,如果没有你,她现在连贵妃都不是。”

  重奕沉默不语,半晌后,挨不住宋佩瑜催促的目光,矜持点头,“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受她摆布?”宋佩瑜费解的握紧拳头。

  重奕还是那句话,“她是我的生母。”

  宋佩瑜‘腾’得起身,一脚将软垫踢飞出去,转身就走。

  再不离开,他就要背负上刺杀皇子的罪名。

  半晌后,宋佩瑜突然从重奕身后出现,沉默的扯过重奕受伤的手,仔细清洗伤口、上药。

  重奕抬起眼皮望着地上的影子,他能认出宋佩瑜的脚步声,知道对方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这个院子。

  后殿,穆贵妃在宫女的伺候下喝了安神药,冷着眉目问道,“他还跪着吗?”

  女官几乎要将脖子弯到胸前,生怕穆贵妃心血来潮,又问起宋少尹,声音却故作欢快,“娘娘亲自下令,殿下哪有不遵守的时候,正笔直的跪在院子里呢。”

  穆贵妃冷哼一声,不耐烦得道,“我要睡了,等那孽障跪足时辰,就叫他走,不必再来与我请安。让他做点事情都做不好,有何颜面见我?”

  女官僵硬的扯起嘴角,顺着穆贵妃奉承了几句好话,左右离不开生恩至伟,三皇子孝顺,等到穆贵妃呼吸变得均匀,女官才消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良久后,本该睡着的穆贵妃眼角划过两行清泪。

  所有人,包括她的父亲都以为重奕至孝,她将重奕牢牢握在手心。还要劝她不要对重奕那么苛刻,她要是愿意对重奕好些,那孩子会更心甘情愿的为她赴汤蹈火。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面对重奕的时候,她有多心虚。

  她在重奕身上感受不到半分其他人口中信誓旦旦的孺慕之情,只感觉到了仿佛没有边界的冰冷和漠然。

  作为母亲,穆贵妃能肯定,重奕对她没有半分母子之情。他对她的好,就像是怪物为了达成目的,刻意遵循自己划下的规则。

  一旦怪物改变了想法,穆贵妃觉得重奕随时能像从容面对她的羞辱和命令般,从容的用匕首划开她的脖颈,连眉梢都不会因此抖动。

  每次在重奕身上达成目的后,穆贵妃都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和恐惧,躺在床上慢慢回忆和重奕相处的点点滴滴。

  口口声声无论怎样,都会听母亲的话。

  可是她一旦想对他身边的人下手,就总是会遭到反抗。

  偏偏所有人都觉得他对她逆来顺受。

  ……

  越是深思,穆贵妃的恐惧就越是剧烈。

  今天她真的想杀了那个怪物一了百了,却明白她不能这么做,否则无论是她的父亲还是她的丈夫都不会放过她。

  无论内心深处有多畏惧,穆贵妃都不能露出分毫,更不能后退半步。

  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重奕就是她唯一能握住的筹码,只有看到她对重奕的‘影响’,永和帝和她的好父亲才会将她看在眼里。

  否则等待她的只有悄无声息的死去。

  如果一切能重来……穆贵妃擦干脸侧的泪水,这次是真的睡过去了。

  梦中她又见到刚刚到她膝盖高的孩子,用黑白分明仿佛能将人看透的眼睛注视着她,唤她‘母亲’。

  从那天后,宋佩瑜就没再刻意的想和三皇子打好关系。

  每天按时上课,到点回家,完全不理会课堂的风起云涌和就坐在他身侧的三皇子。

  宋佩瑜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冷静一下,起码要明白他能接受‘糟糕’到什么程度的三皇子。

  如果他今天对三皇子觉得失望,明天又觉得三皇子还能再抢救一下。

  不仅是对他自己和三皇子的不负责,也是对宋氏和赵国不负责。

  试图冷静的时间里,穆和的事也尘埃落定。

  穆和封了正四品的赞治尹,补了礼部的五品官。

  宋佩瑜猜不透陛下如此决定是不是有深意在,由着自己的脾气,提着两坛从梨花村带到咸阳的好酒去找二哥,请对方多多关照新官上任的穆郎中。

  期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在第一场大雪落下的时候,宋佩瑜温泉庄子里的反季蔬菜已经长势旺盛,产出供给宋府绰绰有余,还能拿些送出去做个人情。

  宋佩瑜大喜,特意挑了个大家都不上学不上班的日子,在天虎居摆上锅子,邀请兄长们来同乐。

  宋景明和宋景珏正是要闲得长毛的时候,天还蒙蒙亮就不请自来,直接摸向宋佩瑜的被窝,气得以为自己好不容易能睡个懒觉的宋佩瑜披头散发的追着两个人打。

  兴头上来要往屋外跑的时候,喋喋怪笑的宋景珏毫无预兆的和门外的宋瑾瑜对视,顿时僵在原地。他背后的宋景明和宋佩瑜却没客气,接二连三的撞了上来,硬是将已经刹车成功的宋景珏撞进了宋瑾瑜怀中。

  于是等其他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三个人愁眉苦脸的坐在一起被宋瑾瑜考较功课的画面。

  宋五直接笑出声来,“这么大了还怕考较功课,你们羞不羞。”

  宋景明配合的以广袖遮脸,苦笑道,“我近日多将心思用在了户部账册和吕氏兄弟的宴请上,竟没发觉已经多日没看书本了。”

  宋景珏摸着后脑勺,发出来自灵魂的质问,“我年后就要去金吾卫,都是要做差事的人了,为什么还要读书?”

  众人闻言纷纷将目光放在宋佩瑜身上,宋五笑着搭上宋景珏的肩膀,不怀好意的望着宋佩瑜,“他们都有借口,狸奴整日在东宫读书又怎么说?”

  宋佩瑜丝毫不慌,张嘴就来,“五哥总把我当成傻小子,谁去东宫是为了读书?”

  众人愣住,然后哄堂大笑,纷纷拿着宋佩瑜打趣。

  宋瑾瑜合上手中的书本,满意的点头,“有你们这番话,今后书本上的考较就免了,其他方面还是不能懈怠。”

  三个小的不敢在宋瑾瑜面前多放肆,一本正经的表示自己受教了,脸上却不可避免的因为宋瑾瑜的夸奖染上了兴奋。

  平日里各忙各的兄弟聚在一起,说的最多的还是朝堂上的事。

  就算是宋佩瑜没让大家来吃新鲜锅子,他们也会另外找由头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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