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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通告单上景桉的戏份排得很满,景桉本身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不会在这时候玩失踪。

  把浸湿的一沓纸放到剧务手中,魏韩云扣上棒球帽到影棚里找人,张导演正训着不相干的人出气,组里演男一的那位omega在旁边好声劝道:“张导,要不咱们先把别的戏份排前吧,反正人都聚齐了,总不能为个耍大牌的人拖了进度。”

  话糙理不糙,张导招手示意景桉的替身上场,这场雪中格斗的戏怼脸拍的镜头不多,用替身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服化道工作人员按照张导的指示纷纷投入工作,准备二十分钟后开拍。

  魏韩云正欲上前向张导阐明情况,对方并不把他一个话少的小助理放眼里,只当他是个好欺负的alpha,甩了甩手一副不想多言的模样:“让你家艺人上点心吧,才开机多久呢就耍大牌,再不露面我只能和编导组商量换人了,像什么话。”

  魏韩云磨磨后槽牙,忍气吞声收敛快要逸出腺体的压迫信息素,坐在一边手肘搭着膝盖旁观那位叫周详的omega男一和景桉的替身走戏。

  周详重拍这幕戏的状态对比昨晚要好不少,昨晚大夜和景桉搭戏,周详频频出错,偏生他是带资进组的,导演再恼火也怨不得他,最后把气撒在没后台仅靠努力摸爬滚打闯进二线的景桉头上,到临近天亮时也没把这场雪中的戏拍满意。

  今天倒是NG两次就过了,张导的脸色缓和了点,魏韩云死死瞪着周详眉飞色舞的脸,狠狠啐了一口。

  数不清今晚是第几次摸手机了,魏韩云麻利地解锁屏幕,点了第一位联系人拨过去。

  从今天凌晨六点全剧组得令休息后,景桉的心情就很糟糕,在房车上洗了澡,环着魏韩云的脖子低声说想回家。

  魏韩云就把他带回家了,路上景桉睁着无神的眼睛看窗外寸寸泛白的天幕不发一言,他很少向自己的alpha发泄负能量,魏韩云却都懂。

  二十个小时不合眼,景桉净挨骂了,这不该是他的错,可他甘愿含下埋怨朝组里陪同熬夜的工作人员赔着笑。

  作为这部剧的配角,景桉被带资进组的那位厌恶自己抢了风头,景桉从不说什么,有时拍戏累了就朝棚外看一眼跟组的魏韩云,心里的苦就轻一些。

  他哥说了,只有站到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位置,在不幸出了意外的时候才能引起轩然大波,千万双眼睛追逐着,才会让他销声匿迹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在他哥离开他去杀戮基地的日子里,他比现在过得辛苦多了,但至少不会被人威胁了小命,他不介意。

  电话那头在长久无人接听的状态下自动挂断,魏韩云烦躁地将手机塞兜里,起身离开影棚回到车上。

  景桉失踪了,在晚上临出门之前,魏韩云出去帮他买个退烧药的工夫,回来人就不见了。

  薛寻野不比他冷静,天寒地冻里吼的一嗓子都带着火星子:“你他妈查监控啊!一大活人怎么能不见了!”

  魏韩云压着火冲方向盘上砸了一拳:“那破小区安的监控有几个是好的你不清楚?”

  “……”薛寻野呼出一口长气,拢掌捋了把脸,踩着雪走了两步,支在护栏上的手痛苦地扶着自己的额头,“我现在回来,你尽量查查线索。”

  “别怪我没提醒你,”魏韩云单手戴上手套,牙齿咬着一角扯好,“这事儿如果是老郑头派人干的,谁最近跟老郑头联系最密切你应该门儿清,别傻乎乎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薛寻野几度话到嘴边要反驳,却没有把握地咽了回去,最终以一句毫无说服力的“我相信他”结束了这通电话。

  谁都没有心思再看几公里外湖面上的烟花,程谓本就对这些空有华丽外表的事物不感兴趣,薛寻野的心里则覆了层隔阂,焦虑地用车匙割着自己手心肉逼自己清醒而有逻辑地梳理脑中的纷乱,意图将对程谓的怀疑剔除出去。

  “有事儿忙就先走,不用顾虑我。”程谓安抚好被薛寻野一嗓子吼醒的狗崽子,重新把它裹进大衣里,“烟花挺漂亮,我再看一会。”

  薛寻野擦去手机屏幕上的寒雾,里面映出他迷茫的脸。

  重逢之后他和程谓就一直处于对立关系,他好像没有办法保证在程谓眼中的自己比六千万更重要。

  缺乏标记做羁绊,程谓刚才给他的安抚信息素很快就淡了,薛寻野有点局促地掐了掐自己的虎口,回头看程谓的侧脸,那条多动症的狗正咬着主人肩上的防滑链玩儿,程谓不知在想什么,竟也没阻止。

  “景桉那事儿跟你没关系吧。”薛寻野问。

  程谓怔了一下,转过脸时被狗崽子拉扯着防滑链将眼镜拽下来,他有些狼狈地用手扶住镜架的两端桩头,撩起眼帘隔着朦胧的寒雾看向两米开外的alpha:“谁?”

  “景桉。”薛寻野重复。

  程谓突然就从自己没有记忆的故事里抽身而出了,甚至为自己的动容而觉得有几分可笑。

  “说没关系也不全是。”程谓笑笑。

  他牵起嘴角露出毫不在意的笑时习惯垂下眉眼,防滑链从肩上滑下来一小段,金色的光就从弯绕那儿轻盈滑过,让薛寻野根本来不及捕捉他的omega到底在用什么样的情绪在和他对话:“你……”

  “我之前调查过他,所以才会跟踪你那alpha好友找上他家,那时候你也在场不是么。”程谓背靠在护栏上,厚雪的寒意渗透外衣直达皮肉,他也没打算换个姿势,似乎用这种方式就能让那股冰寒钻得再深点,摁住他心脏破土而出的苗儿才好。

  薛寻野呼吸一滞,差点忘了这茬,当时螳螂捕蝉,邓叁作为那只阴险的黄雀顺带也知晓了他家的地址,而踩在邓叁头上的郑恢弘在抓不到他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已经不稀奇了。

  要是寻桉真的被郑恢弘带走了,这事儿确实跟程谓脱不开关系。

  薛寻野攥住车匙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按耐不住内心的冲动回头看了一眼,程谓还伫立在原地看着绚烂的焰火,它们在他身上炸出绮丽的颜色,他就像一座屹立于深雪中岿然不动的漂亮雕塑,从前到现在薛寻野一直想把他弄脏,尽管他永远干净。

  可这个寒冬依旧和十年前一样没有知了,浪漫也从来不属于他们。

  窸窣远去的踩雪声中,alpha留在冷冻空气中的烈焰信息素悠悠飘散了。

  程谓轻叹,嘴边呼出一团白雾,被狗崽子伸爪子在半空抓了抓,什么都没抓到,小德牧抬着乌黑的嘴拱了拱主人的下巴。

  程谓紧跟着埋下头,把脸埋入狗崽子温热的皮毛中,听着远方人们的倒数,把薛寻野说了一晚上的鬼话也留给去年了。

第37章 更不顺眼

  金红的太阳从海平线下冉冉升起,蔚蓝的海面被染上灼眼粼光,迎面拂来的海风因糅杂了日光而带了丝暖意,位于南半球的塔斯曼海即将迎来一年中最高温的季节。

  程谓双臂搭着甲板的护栏,眯眼看着从低空掠过的白色海鸟出神。这片海洋于他而言太熟悉,从一个不受待见的废物艰难蜕变成百里挑一的顶尖级omega,那几年间他都是看着这片海过日子的。

  有时是杀了人后躲在临时藏身点里擦着发热的枪口从远处遥望,有时是半夜被白天留下的伤口疼得难以入眠只能爬起来看海消遣。

  美丽的塔斯曼海大多时间保持平静如镜的温和状态,杀戮基地却少有安宁的时候。

  杀戮基地是塔斯曼海上不受任何国家管辖的群岛,以最大的岛屿为中心,四处散落形状不规则的小岛,两两之间只用汽艇横渡。

  世上能途经杀戮基地的船只唯有他现在所搭乘的不来往号大型邮轮,其它船只或直升机甫一靠近岛屿方圆五百米便自动炸裂,舱体和机体在海面或空气中被迫分解融化。

  至今没人知道不来往号归谁所有,邮轮上的工作人员对此缄默不言,久而久之便没人再追究。

  不来往号一年只往返三趟,一趟用时九十天,现在乘坐的这趟刚好是今年的第一趟。乘客们的信息被严格保密,每位乘客登船前必须签阅人身安全自负协议——除了纯粹到海上旅游的乘客,其余乘客的目的地都是杀戮基地,所以不来往号允许乘客携带作战武器,但邮轮上出现杀戮行为概不由他人负责。

  海风渐猛,程谓舔舔瓶装咖啡的瓶口,将盖子拧上返身回室内,眼看客厅长沙发上抱着被子睡觉的alpha滚下来,程谓抬脚勾着对方的腰把人兜回去,邢嚣脸贴着被子蹭了蹭嘟囔了句“老婆乖”,睁开睡眼后看见的却是老大没有表情的冷脸,他的睡意立马跑了。

  程谓:“早。”

  “唉,”邢嚣翻坐起来,从沙发缝里抠出手机给一万公里外的陶珰珰发早安,“和老婆异地的第一个清晨,想他。”

  程谓抱臂倚在桌旁:“出发前把信息素储存囊都装满了么。”

  邢嚣:“满了,满了十二个。”

  程谓:“?林医生肯卖给你那么多?”

  邢嚣扒扒头发,打着哈欠到浴室洗漱:“还行吧,用枪口戳戳脑袋,别说十二个,把仓库掏空了他也不敢说什么。”

  偶有节假日出任务是委托工作室的常规操作,程谓向来不硬性要求手下有召必应,反正做不了就滚蛋,接替的人多的是。

  但这回一同出任务的居然还有檀宥这个低等级omega,这就让邢嚣深感窒息。昨晚登船时看着檀宥哼哧哼哧帮忙提着沉重的随身行李箱,腺体散发着浓浓的劳累信息素,邢嚣就绝望地夺过了箱子走在最前头,进套房后故意无视老大,擅自替螺蛳粉儿决定了住通风最好的卧室。

  他问程谓要一个碍手碍脚的omega有何用处,程谓说关键时刻子弹用光了能用檀宥的信息素扭变局势,邢嚣作势用手背探老大的脑门烫不烫手,程谓扬手甩开:“我保证这次出行你会改变对他的看法。”

  邢嚣吹着口哨关上浴室门,看样子心情还不算太差,程谓稍微安心了点,任务小组存在的不可抗力因素很容易影响小组个别成员的积极性,每次开早会他都得向大家强调必须克服这一点。

  客房服务推车送来三份早餐,程谓端一份到檀宥卧室,螺蛳粉儿已经起了,抱着笔电在床上发呆,看程谓进来,他转转眼珠,放下笔电走过去接过餐盘:“程先生。”

  从程谓的直升机降落在不来往号甲板的停机坪上,再到程谓把腿软的自己抱下直升机,在此之前檀宥都误会了程先生是心血来潮要带上他到海上旅行。

  直到程谓入住套房后打开那只他拎过的沉重行李箱,随意挑选了把92式手枪扔他怀里,他才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程谓让他不用怕,这枪用起来舒适,而且准星和照门上设有荧光点,便于夜间射击,对新手很友好,何况就是给他用来防身的,也不一定能用得上,只要躲得够快,敌人的子弹就追不上他。

  檀宥没摸过枪,双眼氤氲地看向程谓,程谓毫不心软,覆了枪茧的右手裹住他的右手握上枪支,教他感受握枪的姿势,指腹安抚性地在他虎口上一扫,快而狠地压着他的食指扣下扳机,米白的墙壁上登时多了个弹孔。

  失眠小半宿,昨晚檀宥就是看着这枚弹孔入睡的,梦里全是程谓掌上粗糙的枪茧。

  他觉得这个omega很厉害,不知是什么才能支撑着程先生走到现在的位置,换作他,大概宁愿去死也不要经历蜕变的痛苦。

  一小块淋了千岛酱的牛排递到他嘴边,程谓用美食唤醒了他的神游。

  “打起精神,今天要开始工作了。”程谓把叉子交到他手中,拿过床上的笔电掀开。

  那天晚上和薛寻野在二中教学楼顶分别,凌晨两点回家,薛寻野搁在他家偏厅的行李箱早就不知所踪。

  赖在家里白吃白住赶也赶不走的alpha被一个电话改变了态度,程谓边脱下沾满碎雪的大衣边凝视原本停放行李箱的角落出神,心想那破箱子存在感不是挺弱的么,怎么消失后让那角落显得好生突兀。

  大半夜他没心情睡觉,就顾着往偏厅那个空旷角落轮番摆置装饰品填补空缺,盆栽太绿,总让他想起景桉那张精致的脸;白鹿石膏太孤独,他不想回忆初次进入杀戮基地的自己;从杂物室里搬了只相同尺寸的行李箱放上去,似乎更不顺眼了。

  最后他困得揽着雪融化后湿漉漉的大衣倒在偏厅沙发上睡着,大衣里有烈焰信息素,他舍不得松开,高匹配度alpha的信息素对心情烦闷的omega来说是最好的抚慰。

  凌晨四点半,线人给他发来加密邮件,解密后只有一组照片,做过处理的画面很清晰,郑恢弘和几个穿黑衣戴墨镜的男子正把一名穿蓝色兜帽卫衣的男青年往直升机上推。

  青年身形瘦削,宽大的兜帽下露出半张白净小巧的侧脸,额前垂落一缕奶茶色头发,放大照片后能看见青年的鼻翼旁有一颗淡色的小痣。

  所有外形特征都和景桉吻合。

  程谓调出电脑里的记事本,抓取着照片中的细节——昏暗的场景也不难看出是一处建筑楼顶,钢结构支撑架固定着六个LED外露灯发光字的背面,用镜像翻转过来后是“腺体研究中心”。

  值得怀疑的是景桉身上没戴任何束缚工具,但看他的动作也不像被强迫,程谓不得不做了个恶劣猜测,景桉的意识可能被控制了,至于郑恢弘在他身上实施了哪种手段,程谓还不敢妄作定论。

  他抱着烈焰信息素渐淡的大衣到书房工作,研究着线人发来的照片以及坐标系统上追踪目标的去向,连夜赶出了一份任务方案。

  他始终不爱亏欠别人。

第38章 你乖点儿

  对比不来往号邮轮上的其它公共空间,雪茄俱乐部的环境相对清静许多,淡雅灯光细致地流泻到咖色格调的每个角落,松木内墙沉淀淡薄的木质香,客人说笑间声音会不由自主地压低。

  服务生端出一系列烟具不避繁琐地为客人剪口、点火、预热,烟雾在灯光下袅袅盘旋,丹麦国王雪茄烟被吸食的每一口都仿佛能让人听见金币落地的密匝脆响。

  进入雪茄俱乐部前薛寻野摘下防咬器扔进运动单肩挎包,换上口罩和棒球帽大步流星推开玻璃门,帽檐下的双眼不露痕迹地掠过壁画下那桌雪茄客,插兜拐到一块镂空挡板后落座。

  “二层甲板没找着人。”薛寻野勾下口罩,先摸过威士忌杯喝了一口。

  坐他对面的alpha卸下了一身惯于出现在各个公众场合的运动风装扮,优雅挺括的衬衫西裤愣是没让人认出他就是那个常年充当人肉背景的明星助理。

  魏韩云将架着雪茄的烟灰缸推到薛寻野面前,烟嘴朝向薛寻野的方向。

  手离开烟灰缸,他竖起食指在唇边碰了碰。

  与他们相隔仅两丈不到的卡座,郑恢弘正和一个穿黑衣的alpha低声交谈,alpha眼窝深邃,纵跨眉骨的一道刀疤倒没给那张英俊的脸减去多少分。

  “白骼,老郑头的养子,今年28岁,分化等级不明,他的腺体上安插了禁检器。”魏韩云将笔电转向薛寻野,“去年初进入杀戮基地的名单里有他的名字。”

  薛寻野滑动着触控板浏览对他们基本无实质帮助的资料,耳朵支棱着偷听那俩人的对话。

  白骼的音色不像他的脸那么出众,就像一块尖石在水泥地板摩擦出的硬感声响,说话声音稍高一点甚至令人觉得阴森而不舒服。

  “我没看错,昨晚凌晨两点,一架直升机在停机坪短暂降落,除了他的搭档,他另外还带了个陌生面孔。”垂眼看见粗长烟灰上的裂纹出现空洞,白骼将雪茄边缘压在烟灰缸一侧轻抚旋转,动作很熟稔,“父亲,您应该反省自己是不是在杀手眼底暴露了行踪,这很危险。”

  一股呛意袭向喉间,薛寻野夹着烟,用大鱼际掩在唇上,魏韩云忙把用来品鉴威士忌的另外一杯冰水挪到好友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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