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方岳真这个人，完全不会客套。宋云怎么说，他就怎么听了，立刻就按下了要给宋云买点水果的心思。他一路把宋云送到了住处。宋云半是出于礼貌，半也是出于感激，问：“要不要来楼上坐坐？”

　　方岳真不假思索地说：“好啊！”

　　宿舍的面积很小，只有一室一厅不到五十平米，还不如方岳真的一间画室大，但宋云一个人住是完全够用了。宋云不算是一个特别会收拾的人，屋子里难免有一点点乱，不过他倒是打扫得很干净。

　　方岳真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了，宋云烧了一壶白开水，说：“抱歉啊，我这里很少待客，茶叶什么的都没有准备。你不介意喝白开水吧？”宋云平时也没有喝饮料和啤酒的习惯，冰箱里只有几瓶矿泉水。

　　方岳真摇了摇头，说：“开水就可以了，谢谢。”

　　客厅里有一个木制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从书的新旧程度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书是常常被主人拿在手里翻阅的，而不是摆在架子上当装饰品的。方岳真心想，宋大爷说得没错，宋云很爱看书啊。

　　宋云一边低头找着一次性纸杯，一边主动找着话题，问：“你的新作品已经完成了？”

　　“还没有……”方岳真认真地回答说，“绘制油画时都需要一点晾干的时间，所以这两天比较闲。”

　　在绘画方面，宋云是个彻底的门外汉，听了这话，忍不住问：“难道油画不是一口气画完的吗？”

　　“一般情况下，不是吧。”方岳真说。

　　宋云笑着说：“那你们是不是一幅油画要画上好久？”

　　方岳真再次摇头，说：“也不一定……大师达利的《记忆的永恒》，用了短短几个小时就画完了，刚刚够他妻子出门看个电影。”这用时可以说是非常短了，然而这幅画在达利作品中的知名度非常高。

　　“那长的呢？”

　　“我想想……嗯，列宾的《查波罗什人写信给苏丹王》用了整整十一年去创造。”方岳真说。

　　宋云勉强知道达利，却完全不知道列宾是谁。他找了半天没找到一次性纸杯，只好从柜子里找出一个新的瓷杯，朝着方岳真示意了下，问：“用这个杯子给你倒水可以吗？抱歉它看上去太少女了。”

　　这是一个粉色的杯子。

　　方岳真的观察力很敏锐，见茶壶旁边摆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蓝色茶杯，问：“蓝色的？”

　　“蓝色的是我常用的，粉色的没用过。超市里搞促销时买的，买一送一。”

　　“那就用粉色的吧。”

　　宋云洗净茶杯给方岳真倒了热水，说：“刚刚你说的是什么，就是画了整整十一年的那个，作者名和作品名我都没有记住。我得上网查一下。”他很坦然地承认自己在绘画史方面的无知，但他又很努力地汲取全新的知识。无知本身并不可怕，只要有一颗善于学习并勤于学习的心，无知是能被战胜的。

　　于是，方岳真就给宋云科普了一下列宾的艺术成就和他的作品背后的故事。

　　宋云听得很认真。

　　方岳真忽然说：“我其实很喜欢你……”

　　这话太过刺激了，宋云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

　　“……这副小没见识的模样儿。”方岳真把一句话说完整了。

　　宋云：“……”

　　“真的！”方岳真唯恐自己无法说服宋云，语气都开始上扬了，“你这样子特别像群青。”

　　“群青？”宋云重复着这个名字。

　　“你见过小九的经纪人吗？他养了一条狗就叫群青。”方岳真解释说。

　　宋云：“……”

　　虽然早就知道了方岳真的脑电波和正常人不一样，但在此时此刻，宋云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升起了一个巨大的疑惑，方岳真到底是怎么活到这么大而没有被人打死的？难道就因为他长得比较好看吗？

　　方岳真略有些得意地说：“群青可喜欢我了。说起来，这名字还是我给它取的。你知道群青是什么意思吗？那是一种颜色。天将要黑却没有黑时，似蓝非蓝，似黑非黑，那种美丽的颜色就是群青色。”

　　不就是深蓝色吗？宋云觉得自己又学到了。

　　方岳真很诚恳地说：“你的眼睛像群青的眼睛一样美丽。”简单地说，当宋云被方岳真科普时，他用狗狗眼看着方岳真，方岳真被他萌到了。然而，方岳真的表达能力堪忧，也就是宋云不和他计较。

　　离开宋云的住处后，方岳真给远在欧洲的舒九怀打了个电话。

　　“我记得你侄子的生日就快要到了吧，你是不是还在为他的生日礼物苦恼着？”方岳真说。

　　舒九怀的家庭有些复杂。他上头有个哥哥，底下还有个弟弟。舒九怀和舒小弟的关系并不好，却十分亲近舒大哥。而舒大哥已经结婚了，前几年就生了孩子。舒九怀是整个舒家最宠孩子的那个人。

　　“难道你有什么主意了吗？”舒九怀问。

　　“我觉得你可以送他航模。要是航模太复杂了，也可以送飞机模型。”方岳真说。

　　“我知道了，当我准备礼物时，会拿你的意见当参考的。”舒九怀说。

　　方岳真想了想，说：“说不定你侄子日后会成为飞行员或航天员，到了那时，你不要太惊讶啊。”

　　舒九怀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不定还真有这种可能！我大嫂的一位堂兄好像就是空军飞行员，他身上也许真带着飞行员的基因。”舒九怀大嫂的娘家有军方背景。她家里的堂兄弟堂姐妹们多有参军的。

　　“对，你要允许他释放天性。”方岳真说。

　　“嗯嗯，你说得没错。越想越觉得你的建议可行。亲爱的真真，你怎么就这么机智呢？”

　　“附议。”觉得自己好机智的方岳真抬头看向天边的晚霞。晴天的傍晚，绯色云彩显得特别好看。舒九怀的小侄子属龙，乳名小龙，简直和龙太有缘分了！龙最喜欢腾云驾雾，说不定真的能上天哦！

　　等到舒九怀回国的时候，方岳真和宋云的关系已经更进一步了。他们之间不再是因为宋大爷或者舒九怀这样的间接联系而被迫产生了交流，而是交换了联系方式，有空时能互相通个电话见个面了。

　　但两人依旧是忙。

　　宋云因为有大量的通告要赶，他要比方岳真更忙一些。

　　要知道，像宋云这种正值事业上升期的艺人，有很多工作是不能任性推开的。本来以为拍摄《风云录》时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已经够惨的了，结果真忙起来后，最忙的那两周时间里，他竟只能在交通工具上补眠了。等到过年时，他受邀参加某个电视台的跨年晚会，甚至都不能回老家陪父母过春节。在这样的情况下，宋云和方岳真的联系肯定不会特别多，两人间颇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

　　但他们的关系确实越来越好。宋云住处那个粉色的瓷杯已经成了方岳真的专用茶杯。

　　值得一提的是，方岳真不再给宋云送香蕉了，他改送桃子了。香蕉奶被水蜜桃口味的运动饮料取代，宋云家里也多了各种水蜜桃抱枕、水蜜桃靠垫、水蜜桃挂坠。宋云对于桃子的喜爱度确实高于香蕉。忽然有一天，他猛然反应过来，房间里多了很多桃形摆设，这家不知不觉就成花果山水帘洞了。

　　宋云生日时，方岳真亲自去蛋糕店给他订了一个蛋糕。

　　挑选蛋糕样式时，方岳真从一堆的“经典黑森林”、“香柔芝士”、“蓝莓慕斯”等蛋糕中挑中了“福寿富贵仙桃大蛋糕”。蛋糕店的工作人员微笑着问：“好的，先生。对了，请问家里老人有什么忌口的吗？”

　　方岳真说：“我爷爷不能吃高糖奶制品。”不过，这和我买蛋糕送给宋云有什么关系？

　　年纪轻轻收到祝寿蛋糕……宋云觉得这个生日过得太叫人难忘了。不过，事实证明他的生日还能过得更难忘一点的。方岳真给宋云过生日时特意提前了一天，因为宋云生日当天要上一档综艺节目。

　　大约是为了煽情吧，到了节目的最后，节目组临时设计了一个桥段，主持人推出蛋糕说今天是宋云的生日，然后现场的观众一起大声唱起了生日歌。正好宋云玩游戏输了必须要接受惩罚，这个惩罚原本是给手机里的某个人打恶作剧电话，但因为他生日这事，就改成了给父母打电话感谢生养之恩。

　　现场响起了煽情的音乐。主持人的感人台词已经跳到舌尖预备着了。有些观众默默掏出了纸巾。

　　“爸，谢谢你在二十多年前生了我。”

　　“瞎客气啥！”宋爸爸大着嗓门说，“有啥好谢的，我就是生着玩儿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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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爸爸火了。

第十五章

　　“要不是我妈不太会说普通话，我那个电话应该打给我妈的。”宋云深刻地检讨着自己。

　　方岳真安慰宋云说：“其实打给你爸也没事啊，他不是成功帮你拉了一波路人好感度了吗？”混圈子的时间长了，方岳真连“路人好感度”这种词都知道了，虽然他依然不关心娱乐圈的天王天后是谁。

　　演技越来越好的宋云用深闺怨妇一般的眼神看着方岳真。

　　宋爸爸现在可火了，他那句叫人觉得十分耳目一新的回答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被众多有才之士做成了各种各样的表情包，从而一下子火遍了微博、微信、贴吧和空间，连带着宋云都上了好几次热搜。

　　宋云早就用小号关注了“彩虹下的小真”，然而他却并没有在方岳真面前说穿过这件事。毕竟宋云最开始误以为方岳真是猥琐痴汉，他自个儿心里尴尬着呢。而方岳真呢，他玩微博是被宋大爷带着一起玩的，宋大爷开了微博账号关注了宋云却没有告诉宋云，于是方岳真就一直没考虑过要公开马甲。

　　说这么多只是想要表明一点，其实小真也跟风画过表情包！

　　别以为宋云不知道！

　　方岳真完全不知道自己早就掉皮了，他伸出手像家长一样摸了摸宋云的头发，说：“你模仿得真像啊，群青想吃排骨却又吃不到时，它就会像你这样看着我……好了，别看啦，我身上又没藏着骨头。”

　　宋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你再说我像狗狗，我咬死你！”

　　“啧，更像了。”方岳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方岳真乐滋滋地说：“你爸说我特别像你外婆家养的那只猫。猫这种生物啊，一天二十四小时，一个小时吃喝拉撒，一个小时跑跑跳跳，剩下的时间都在思考人生。随我，特别爱思考。”

　　宋云：“……”他该怎么婉转地告诉方岳真，他外婆家的那只猫其实是个二傻子，能被自己甩动的尾巴吓得炸毛，然后慌乱中用后爪踹自己下巴的那种？还思考人生呢，那猫整一个弱智儿童欢乐多！

　　不过，宋云是个善良的人，所以他到底没有在方岳真面前揭露这个叫人觉得悲伤的真相。两人上了车。方岳真是司机，宋云坐在了副驾驶上。宋云给自己扣上安全带，问：“今天都买了些什么菜？”

　　两人认识已经有大半年了，对彼此的了解也越来越深刻。方岳真就知道了宋云不爱在外面吃饭。其实宋云不挑食，肚子饿的时候什么都能吃得下去，但是比起在外面吃饭，他更喜欢自己做饭吃。宋云的厨艺不能说有多厉害，但是普通的家常菜都是没问题的。于是，现在方岳真再约宋云吃饭时，就会找一个宋云比较空的时间，让生活助理提前准备好足够两人吃的食材，然后去宋云的住处做饭吃。

　　方岳真把车开上了辅路，说：“今天有排骨……我特意叫人买的，咱们喝排骨汤。”

　　“炖排骨需要时间的……”宋云看了眼手机，觉得按照正常的做法在晚饭时是喝不上排骨汤的了。好在他还有特殊的炖排骨技巧，到时候先在锅里煮一会儿，再倒入高压锅里煮，应该是来得及的。

　　车子开了没多久，忽然就下起雨来了。

　　雨滴都打在了车窗上，宋云忍不住说：“天气预报又不准，没说今天下雨啊。”这雨来得有点急，眼看着就要下大了。不过这种时节的雨，来得快，走得也快，说不定等他们开车到家时，雨就停了。

　　方岳真注意着路面的情况。忽然，他减了车速，车子慢慢地停靠在了路边。

　　“怎么了？”宋云问。

　　方岳真顾不上回答，摇下车窗，对站在路边的那人说：“老师傅，您家在哪里，我送您回去吧。”

　　宋云这才注意到路边正站着一位穿橘黄色工作服的环卫工人。大概是因为这场雨来得太急了，他根本找不到地方躲雨，此时显得分外狼狈。方岳真说：“或者我带您往前开开，先找个躲雨的地方。”

　　环卫工人显然没意料到这辆豪车是为着自己停下来的。这样的急雨原本叫人心情郁闷，可是车主的善意却叫环卫工人心里起了一丝温暖。他愣了一会儿，才赶紧摆了摆手，说：“谢谢你啊，不过等雨停了后，我还要继续扫街，走不开的。而且，我得看着我的工具车。你们快走吧，别在路上耽误了。”

　　方岳真固然可以把环卫工人送到能躲雨的地方去，然而那辆工具车太大了，没法被一起带着走。方岳真皱了下眉头。顾女士把他教育得很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他很愿意去帮助别人。大概就是因为有这样一颗单纯而柔软的心吧，所以他的作品中才会有那样温暖的感情，如色彩一样鲜明。

　　“你介意我们晚一点回家吗？”方岳真回头问宋云。

　　宋云的眼里似乎有亮光闪过，笑着说：“不介意。”

　　方岳真又对着车窗外说：“那这样吧，师傅您上车来躲躲雨。我们停在这里不走了。”

　　环卫工人越发感激，却再次摇头了。他的鞋底上都是泥水，不敢把别人的豪车弄脏了。

　　有时候，方岳真真的是一个很机智的人。

　　因为思维方式和普通人不一样，方岳真总是能想出一些别人想不到的主意。

　　方岳真以为环卫工人不上车是放心不下他的工具车，就打开车门下了车，冒雨跑到了车尾，掀起了后备箱盖。盖子被掀起来，正好形成了一个能躲雨的地方。方岳真招呼着环卫工人坐到后备箱来，说：“来，我们一起坐这里。这样，我们又能躲雨，又能守着你的工具车，不用担心把车子弄丢的。”

　　一场急雨中，方岳真陪着环卫工人坐在后备箱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后备箱里坐不下三个人，宋云依然坐在副驾驶上。环卫工人说起了自己的工作，也说起了自己的家人，方岳真耐心回应着。宋云有时会回头看向方岳真。仿佛就是有这样的默契，每当宋云看方岳真时，方岳真总能回过头对上宋云的眼神。他给了宋云一个灿烂的笑容。宋云慢慢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