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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虽然号称是《淡墨》的官宣,可剪辑实在偏心得几乎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从那个白衣少年在树上明亮又嚣张的出场开始,配着柔转细绵的昆腔,画面从容流转——作弄师兄而被罚跪祠堂,因为父亲的偏心委屈落泪,扒着门缝偷学昆曲,偷偷练习时隐秘的欣喜和骄傲……

  然后急转直下。

  少年含着泪立在霸道的军阀面前,被肆意羞辱凌虐,被丢进冰冷的河水里,被人抬回冷清的连家大院。画面忽然变得破碎支离,交错地闪现着,渐渐褪色归于冰冷的黑白,终于定格在空荡荡的门口——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能等到父亲的一句肯定。可他又分明是笑着离开这个人间的,仿佛已十分知足,即使那双眼睛里还藏着未及干涸的水光。

  穆亭澈本能地握紧了手机,呼吸忽然隐隐发沉。

  倒不至于真的自恋到被自己的脸打动——只是他认得这个视频的剪辑风格。就算没有署名他也能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的粉丝剪出来的作品。

  是穆景的粉丝。

  莫名的冲动叫他切换回了穆景的微博,摸到了那个叫作[石径云生]的微博主页。果然还有不少人都在下头纷纷留言,或激动或急切地追问着大大是不是那个视频的作者——可那个微博却仿佛已经成了一个查无此人的空号。无论下面的人怎么哭喊着求他冒头,也始终没有留下哪怕半条回复。

  他是记得这个名字的。和那些喜欢咋咋呼呼喊着帅帅帅,甚至动不动就意淫着要把自己扒了或是直接压到的小姑娘不同,这个石径云生的态度要显得更加理智,却又动不动就能甩出一大串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的犄角旮旯里的作品。或者认认真真地分析演技,或者闷不吭声地剪一支惊艳得叫人挪不开眼的mv出来,靠着这样别树一帜的风格,在粉丝圈里也是相当有影响力的存在。

  他当初偶尔也会和对方互动,会挺亲近地叫一声云生,也会偶尔吐上几句苦水,嘻嘻哈哈地玩笑似的说上一句最近真的挺累。对方的回复向来简洁矜持得几乎疏离,一点儿都看不出会像是跑去跟踪狂一样收集自己作品母带的家伙。

  自己的铁粉跑去给别人做视频,就算那个别人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还是自己,也叫穆影帝隐约产生了些极微妙而隐秘的感受。既欣慰于那些傻乎乎的小姑娘们终于走出了他仓促离开所留下的阴影,却也多少觉得有点空落落的茫然——这样古怪的情绪叫他自己都忍不住嫌弃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真心实意地谴责起了自己的小肚鸡肠。

  正满怀罪恶感地忏悔着,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穆亭澈本能地把手机藏进枕头底下,抬头望过去,就迎上了那块小木头眼里惊喜的水色。

  “封师哥——”

  心虚地咧了咧嘴,穆亭澈才抬起手朝他挥了挥,封林晚已经大步走了过去,不由分说地把他用力搂进了怀里。

  对方显然是仓促赶回来的,打在耳边的呼吸急促得几乎慌乱,怀抱还带着外头冷风的料峭寒意。原本莫名空落的心却就这么忽然安稳了下来,穆亭澈单手回抱住了对方,在他颈间蹭了蹭,笑意终于直达眼底:“封师哥,叫你担心了。”

  “都怪我,应该早就发现你状态不好的。”

  封林晚的呼吸渐渐平复,撑起身揉了揉他的脑袋。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阵他的脸色,才终于露出了放心的笑意,从包里掏出一盒流沙包递给他:“饿不饿?我问了医生,这个可以吃,但还是要慢一点儿吃才行……”

  刚醒来还没什么胃口,却还是不忍心叫这块担忧了这么多天的小木头失望。穆亭澈笑着点点头,抄起筷子夹起一个咬了一口,不着痕迹地把手机又往枕头下塞了塞:“封师哥,你吃过饭了吗?”

  “还没呢,我一听展老师说,就赶紧回来了。”

  封林晚笑着摇摇头,看着他怎么看怎么有些欲盖弥彰的动作,忍不住好奇地戳了戳他的胳膊:“小师弟,你拿手机做什么坏事了,藏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穆影帝:!!!∑(°Д°ノ)ノ

  第28章 掉马

  “我——”

  还没准备好坦白这种太过匪夷所思的剧情, 穆影帝心里一慌, 向来引以为傲的演技忽然卡了壳。下意识想要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却才一开口,就被自己呛得咳了个天翻地覆。

  “好了好了,我就是问问,怎么就吓成这个样子……”

  怕他乱动滚了针, 封林晚只好半跪在床上,把人结结实实固定在了怀里。一手替他轻缓地拍着背,一边忍不住轻笑起来。

  “好了, 你也差不多到了这个年纪, 有需求也是正常的,害羞什么——注意身体, 小心点手机就行了。”

  “……??”

  猝不及防地被带着飙了回车,穆老师痛心疾首地抬起头,对这块居然也这么不纯洁的小木头投以了正义的凝视。

  可惜对方却显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见他好容易平复下来, 也就放开手坐在了床边,真心实意地替他做起了科普。

  “其实这种事情在男生间也不算什么秘密, 当初我们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听说有的宿舍里也会偷偷传——有时候不小心就会让手机中木马, 我们寝室长的钱就是这么被骗走的……”

  活该。

  穆老师没有半点儿同情心地腹诽了一句,气鼓鼓地戳了个流沙包,用力咬了一大口。

  这种事对他来说还真就是秘密——五年的高三能活着熬过来就已经不易,好不容易进了燕影, 才享受了没多久幸福自由的大学时光,就被黎老拖进了残酷的魔鬼训练。每天回到寝室都是被沙宝亮拖到床上倒头就睡,哪还有余力参与什么男生寝室秘密会谈。等到后来毕业,更是恨不得把每一分钟都挤出来演戏,虽然有着丰富而宝贵的人生经验,但在这种方面,情感经历过于单纯的穆影帝反而是意外的苦手的。

  认真地生着闷气,穆影帝一口接一口地咬着流沙包,苦恼地纠结着到底该不该这么顺水推舟地应下这个完美的解释。脸上不自觉地隐隐发烫,就被那块小木头担忧地探了探额头。

  “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又发烧了——还觉得难受吗?”

  额头上传来的力道依然小心翼翼,叫穆亭澈忽然一怔,莫名想起之前的情形,心里就跟着强烈的酸楚了一下。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封林晚被吓成那个样子。

  明明平时表现得已经十分正常,像是早就走出了那时候的阴影,可只要一被勾起那个时候的回忆,就还是深陷其中难以挣脱——他想不出那件事究竟在这块小木头心里留下了多深的伤痕。可他至少却能够肯定,这道伤痕其实一直都没有愈合,随时蛰伏在伪饰的平静之下,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骤然暴起。

  为了自己眼下的安宁,就叫封林晚一直被困在这样沉重的压力和阴影下,他这个老师当得也实在太不称职。

  “怎么了,还是头晕吗?”

  见他的神色不对,封林晚更担心了些,关切地扶住他的肩膀,温声询问了一句。

  穆亭澈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然地攥紧——他完全没办法预料承认这件事的后果会是什么,但莫名就觉得必须要这样做才行。无论这块小木头愿不愿意相信,又会不会因此和他疏远,他也应该履行自己身为老师的责任,最后再尽力保护一次他的学生。

  再见到了那样的封林晚之后,他实在没办法再心安理得地扮演着一个无辜的局外人。

  终于做出了决定,心里反倒轻松了不少。穆亭澈深吸了口气,把手机从枕头下摸出来,一言不发地递了过去。

  或许这是个更容易叫人接受和信服的办法——只要那块小木头退出当前的关注人,就会看到微博的用户名。他能登得上穆景的微博,这应当比大部分的证明都更加直接有力……

  面上依然保持着足够的镇定,穆亭澈谨慎地飞速盘算着接下来的流程,却没想到对方才滑开了屏保,脸色就显而易见地苍白了下来。

  封林晚紧紧握着那个手机,他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隐隐有些青白,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发哑:“小师弟……你是怎么知道的?”

  剧情的发展和预料中显然出现了一些偏差,穆亭澈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原本准备好的话就硬生生刹在了半道上。

  “……啊?”

  他当然很想告诉这块小木头自己怎么会知道穆景的微博密码,甚至已经想好了大半的台词。可最要命的是那块小木头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退出当前的界面——根本不知道对方在问的是什么,失去了剧本的穆影帝沉稳地托着下巴,陷入了深刻而混乱的人生思考。

  “你——你不知道他是谁?”

  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对方的反应,封林晚愕然地急声问了一句。看着穆亭澈依旧茫然的目光,忽然就放松了下来,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是个很无趣的人,也没什么可关注的。小师弟,你不要管他就是了……”

  他顺手点了退出,正想把手机交还回去,目光却忽然凝在了那个熟悉的头像上。

  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先是闪现过了些许猝不及防的痛楚和错愕,又迅速化成无处发泄的深刻伤痛——过于强烈的情绪叫血色迅速在那张面庞上褪尽。他甚至什么都没问出口,只是无力地抿了抿嘴,茫然而仓皇地抬起头,眼泪就忽然落了下来。

  总算回到了正轨,效果却似乎有些过了头。看着那块连哭都不肯发出声音的小木头,穆老师心里难受的要命,拔了针头把人揽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好了好了,不哭了,都没事了……”

  封林晚的身子绷得死紧,后背几乎已经硬成了一块木板,僵硬地被他搂在怀里。泪水停不住地顺着脸颊滑下来,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衣服洇透了一片深色的痕迹。

  实在没想到那块小木头几乎已经能坦然地提起他的穆老师,却会对一个无关大碍的微博起这么大的反应。穆亭澈一时也后悔得不成,准备好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小心地拍抚着他的背,攥着袖子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好了好了——还以为你都不惦记着老师了呢。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哭得这么厉害?”

  “我没有回复……”

  被熟悉的语气所安抚,封林晚的情绪终于渐渐平复,手却攥得更紧,几乎已经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老师说他累了——就在前一天,老师说他最近总是很容易累,说想给自己放个假歇一歇……我想劝他去医院,可怕他不高兴,他一直都不喜欢医院,总说一个人在医院里待得不舒服。我想说我陪他去,可又怕他知道那个就是我,我不敢给他知道,怕他训我不务正业……”

  穆亭澈的心里沉了沉,终于彻底弄清楚了这块小木头心底真正的症结是在什么地方。

  任他再怎么想,也没能想到石径云生居然就是这块小木头——毕竟他们的语气实在差得太多,封林晚平时也没有过多崇拜自己的表现。直到刚才,他甚至都不知道这块小木头居还有做视频的本事。

  他记得自己去颁奖典礼前是和对方发了私信的,闲聊时也确实无意提起了自己最近状态不好。看到消息显示已读却再没有回复,也只当对方是困极了睡过去,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当然没想到第二天自己就倒在了一口矿泉水上。更没能想到,自己那时随口的一句话居然会给对方背上这么沉重的包袱。

  “听话,别难受了——没事儿,老师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心里牵扯着一时酸楚一时疼痛,穆亭澈极轻地叹息一声,耐心地拍着哄着。直到怀里的人终于渐渐平复下来,才又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本来我还挺愧疚的,结果咱们俩居然谁的秘密都不少,也算是扯平了——小木头,老师也有事瞒着你,你就一点都不奇怪我为什么能登上这个微博吗?”

  他几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地坦白。横下心正准备如实开口,那块小木头却极为出乎他意料地睁大了哭红的眼睛,急切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小师弟……你真是老师偷偷生的儿子吗?”

  “……”

  被这块小木头过于离奇的脑回路震撼得一时无话。穆影帝的大脑本能地空白了片刻,刚要气急败坏地强调自己的清白,病房的门就被人一把推开:“怎么回事——你说谁是谁儿子?!”

  听见黎老爷子带着惊愕的熟悉嗓音从门口传来,穆亭澈的眼前绝望的一黑,终于身心俱疲地沉默了下来,一头撞在了这块小木头的肩膀上。

作者有话要说:  穆影帝:……急 QAQ

  第29章 养你

  就算下定了决心和那块小木头坦白, 也不意味着穆亭澈就有胆子跟老爷子如实交代——如果黎老不肯信, 他一定会因为胡言乱语被揍上一顿。而万一黎老一时冲动相信了, 他这一顿揍只可能挨得更狠。

  埋在那块小木头的肩上装着鸵鸟,穆影帝进退两难地纠结了片刻,几乎就要横下心来认可封林晚堪称诡异的脑洞。却才抬起头,就被黎老凶悍得像是要吃人的目光吓得一哆嗦, 忽然就恢复了足够的理智。

  不论怎么说,这种事都是不能承认的——要是被黎老以为自己当初还有心思出去搞什么私生子,他一点儿都不怀疑老爷子会找个道士先把他的魂招回来, 再拎着戒尺照着他全方位多角度地揍个结实。

  “黎老, 您先冷静——我们都跟穆景老在一块儿,他要是真有个儿子, 肯定瞒不过我们的。”

  沙宝天是个厚道人,焦急地在近乎凝固的气氛下来回走了两步,忽然目光一亮, 上前扶住黎老的手臂:“再说了, 小澈都这么大了。真要往前推十七年,阿景还困在高三的鬼打墙里出不来呢, 哪有这个闲工夫……”

  不愧是高数考了六十九的人,居然能发现这么救命的Bug。穆亭澈由衷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深吸口气,头脑飞速地运转了起来。

  人在性命攸关的时候往往是能生出些急智来的——在黎老掰着手指头算数的半分钟内,穆亭澈已经编出了一个有关豪门恩怨兄弟离散的完整故事。

  父母双亡,家产被父母的合作伙伴侵吞, 只留下一幢空壳别墅。无依无靠的半大少年被同父异母的兄长收养,直到哥哥意外过世,才坚定了要继承他遗志的信念,一定要站到和他一样高的位置上。

  情节合理,感情真挚。除开狗血的因素,其实还算是个挺感人的故事。

  ——为了把那幢天上掉下来的别墅圆过去,穆影帝显然已经拼了。

  人们总是会对故事的主角多一些宽容的。所以他说得即使磕磕绊绊词不达意,甚至有时候还不得不停下来思考一下完整的逻辑,也被几个人认为是有着难言之隐,甚至因为揭开了孩子的伤疤而愧疚不已。

  黎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带了些极黯然的叹息,抬手缓缓按在他的额顶:“好了……不说了,听话。”

  穆亭澈立时停住话头,如逢大赦地舒了口气,乖巧地跪坐在床上。黎老的目光稍往下移,扫到他手上的血痕,才缓和下来的脸色就又忽然一沉,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臭小子,谁准你自己拔针的!”

  心里的情绪实在太过纷乱,听见了黎老的话,封林晚才忽然注意到小师弟居然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拔了针。穆亭澈的肤色原本就白,这一会儿的功夫,手背上就已经透出了些明显的淤青血肿。

  虽然黎老只是揪着穆亭澈的耳朵絮絮叨叨地训他不注意身体,但早已下意识承担起了监护权的封林晚还是愧疚得几乎无地自容。低了头匆匆起身,正要出门去找护士来处理,却忽然被穆亭澈一把扯住了衣角。

  老爷子轻易不是唠叨的人,可一旦唠叨起来,就会直接超越普通人类的级别。以沙宝天的脾气只会帮着老爷子一块儿唠叨自己,他当然不可能把这块小木头给这么轻易地放跑。

  封林晚停住步子回过身,刚想和他解释自己不走,却才一迎上了那双带着乞求跟不安的眸子,心里就忍不住酸软。顺着他的力道转回床边坐下,安慰地拉过他的手握了两下。

  见着这两个孩子可怜巴巴的模样,黎老也没了脾气。堪堪刹住话头,轻叹口气,屈指不轻不重地敲在那个臭小子的额头上:“你啊,别学你哥那些臭毛病——这个圈子里多得是大器晚成的例子,何必就一定要把自己逼的那么紧,最后把身体都熬得垮了呢?”

  “不是的……”

  穆亭澈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忍不住低声应了一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抿了嘴沉默着低下头。

  那是种很难挣脱的困局——找不到原因,不知道出路,强烈的不安驱使着他只能跌跌撞撞地往前奔跑。无论前面是坦途还是深渊,他都必须要一直跑下去,不能也不敢哪怕稍停下半步。

  因为一旦停下,他就真的不一定再有力气爬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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