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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可是此毒是杀手楼中专门用来控制楼中杀手所用,他又怎么会中这种毒?

  那日去灭口王世良的杀手……与他是什么关系?

  沈妙舟心中骇然,不禁懊恼自己方才大意莽撞,越想手脚越是阵阵发麻,她缓缓转头,看向卫凛。

  方才长廷已用蛮力喂下寒食散,现下他的状况似乎平稳了了许多。

  长廷半跪下来,抬起卫凛的胳膊搭上自己肩膀,半撑半扶着将他送到了书房小憩用的竹榻上,默了片刻,他转身对沈妙舟沉声道:“夫人,时辰不早,主子这里有属下照看,您放心回去歇息罢。”

  沈妙舟听出他话中的戒备之意,也不想在此多纠缠,点点头,杏眸微弯:“那有劳你啦。”

  说完,她匆匆拢了拢斗篷的襟沿,转身走了出去。

  **

  兵荒马乱过后,书房内一片阗寂,青铜兽炉徐徐吐着香烟。

  不知过了多久,卫凛醒转过来,从竹榻上撑起身子,原本盖着的衾袍滑落下来,松松地堆在他腰间。

  “主子,您醒了?身上可还好?”长廷听见动静,忙捧起一盏热茶递过去,语气松快。

  卫凛接过茶盏,茶水滚热,杯盏触手生温,他不禁握得更紧了些。青玉质地的茶盏映着昏黄烛光,将他的指节衬得更为苍白秀致。

  “我无碍,不必担心。”卫凛抬手按了按眉心,语气中透着疲乏:“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长廷取来狐裘,抖开,为他披好:“已近子时了。主子可要歇息?明日还要起早入宫谢恩。”

  卫凛捏按眉心的动作一顿。

  嗯,皇帝赐婚,明日是要去谢恩的。不管他心意如何,那崔家表姑娘如今已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秦舒音。

  卫凛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说起来,倒是颇为怪异。

  那日在围场救下她时,他曾见过她一面。可今日再见,总觉得那双眼睛似乎有些不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熟悉得像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就曾见过一样。

  卫凛闭上眼,眉心微蹙。他竭力回想,可脑中只有一片缥缈纷乱,眼前忽然浮出她递来栗子糕时的模样——

  少女高高举着点心,像是有一点邀功的意思,杏眸中烛光细碎,亮晶晶的。

  尽管她已经尽力掩饰,但那双盈盈的杏眸中,还是露出了几分拘谨和试探。

  一瞬间,他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在刹那隐入层层云雾,消散无痕。

  卫凛不再回想,他睁开眼,无意中视线扫过小几旁的雕花食盒,凤眸微沉:“食盒是哪来的?”

  长廷立马答道:“是夫人拿来的,属下去小厨房问过,说是盛的醒酒汤。”

  卫凛挑眉。

  她跑来书房,是送醒酒汤?

  倒是个不错的借口。

  他原不想与她有什么牵扯,毕竟她总归是和崔家有扯不净的干系,而崔家与他仇深似海,绝不能留。

  但如今看来,她似乎并不安分。

  长廷突然向后退了两步,单膝跪下,唇角紧抿,面露愧疚:“主子,属下不慎,恐怕已让夫人发觉那药就是寒食散,还请主子责罚。”

  闻言,卫凛转眸看去,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

  长廷不敢抬眼,只硬着头皮,垂首跪在原地。

  半晌,卫凛勾了下唇角,轻嗤:“一口一个夫人。你改口倒是快。”

  听出自家主子没有责怪的意思,长廷悬着的心骤然放下去了一些。

  他犹豫一阵,抬起眼,又担忧道:“可后宫到处是原先东厂的耳目,若明日夫……乡君将此事说与皇后,倘若被刘阉知晓,恐生变故,主子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卫凛眸色霎时转寒,冷笑一声:“留着他虽还有大用,但若当真碍事,提早杀了便是。”

  长廷心头一凛,攥紧腰间刀柄,沉声道:“是!”

  “起来罢。”卫凛将茶盏放回桌几,余光掠过食盒,沉吟片刻,“先前静尘主持送来的活血逐瘀丸,可还在?”

  长廷一愣,很快点头应是,“您上回伤愈后还剩了几颗,就收在库房里。”

  “去拿来,我有用处。”

  **

  沈妙舟匆匆回了屋,方才被卫凛掐伤的喉咙仍是热辣辣得痛,但她顾不上这些,立即寻来笔墨,写下一封密函。

  “明日我与卫凛要进宫谢恩,你寻个机会将这个荷包送去城南帽儿巷第三家,冯记钗环铺,门口挂蓝幡的便是。”

  沈妙舟轻轻吹干信纸的墨迹,对折后放进荷包里,递给盈霜,“若有人问,你便说是去替我取首饰的。荷包里的银子收好,那是给你的酬劳。”

  “是。”盈霜点点头,接过荷包,退了出去。

  吩咐完盈霜,沈妙舟才坐到铜镜前,微仰起头,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脖颈。卫凛下手极重,好在他清醒得快,伤处只留下几个淤红的指印,估计一两日便能消退了,只是明早恐怕得先敷层脂粉遮一遮。

  微松一口气,她起身走到榻旁,胡乱蹬掉绣鞋,一头滚进了大红鸳鸯喜被里。

  许是卫府的管家怕新夫人受凉,主屋内不仅烧着地火龙,还另摆了两个炭盆。可沈妙舟恰巧不是身子弱的姑娘,她像个小火人,手脚长年都暖乎乎的,一点也不畏寒,反倒最是怕热,甚至冬日里也喜欢吃冰酪酥山,故而每年入冬爹爹都要着人在地窖里多多存冰,以便她夏季消暑。

  现下屋内热意蒸腾,灼得她更是烦闷,一双杏眸懊丧地盯着百子千孙纹样帐顶,眉心紧拧,脑中纷纷杂杂。

  让盈霜去送的是一道派人细查卫凛的密令。

  方才她在回来的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

  卫凛竟会中这种毒,他必然和杀手楼有说不清的渊源,可据她之前所查,卫凛的身世经历清清楚楚,没有一丝一毫缺漏,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身上一定有问题。

  沈妙舟从怀里摸出那枚梭镖,举起来看了一阵,又收进掌心,指甲不停扣弄着上面的纹路。

  七岁那年,她偷偷跑出公主府去寻阿娘,却在城郊遇上流民,护卫被冲散,等她再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掳进了杀手楼。

  逃脱出去后,她生了一场大病,在杀手楼经历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但仍常常会做噩梦,梦里都是同伴相残的嘶吼,还有人被割断脖颈垂死发出的“嗬嗬”声,无尽的血色,混杂着潮湿脏臭的泥土……每每她都被憋得胸口闷痛,浑身大汗地在夜半惊醒。

  多年来,杀手楼一直让她恨得牙痒痒,许是多行不义自有报应,五年前,整个杀手楼竟在一夜之间彻底败落,所豢养的杀手尽数身亡,当初听闻这个消息,她还颇觉遗憾,只恨不是自己亲手报的仇。

  可如今它怎会重现天日?爹爹呢,有没有落到他们的手里?

  想到爹爹,沈妙舟的心就揪成了一团。

  她原想寻机偷得卫凛腰牌就离开这里,如今看,恐怕没这么简单,还得借着现在身份便利,探明卫凛和杀手楼的关系才行。

  想得正入神,她听见盈霜微微提高了音量,在门外恭敬道:“姑爷。”

  接着“吱呀——”一声,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卫凛没事了?他过来干嘛?

  对她起疑了?

  沈妙舟一个激灵,匆匆把梭镖收进怀里,闭眼装睡。

  卫凛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几息过后,在她身前停下。

  沈妙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卫凛似乎弯下了腰,几缕发丝若有似无地垂落在她的颈间,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水汽,凉凉的,有点痒。

  他离得太近了。

  沈妙舟的感官被无限放大,熟悉的降真香气侵略般地从四面八方钻进毛孔,她越发地不自在起来,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急跳——他到底要干嘛?

  要不,还是别装了罢?

  心一横,沈妙舟猛然睁开眸子。

  窗前□□凤喜烛忽地一闪,“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

  未等她反应过来,突然有一只手捏住她娇嫩的双颊,迫她张开唇瓣。

  虽然隔着一层易容用的面皮,她也能分明地感觉到那只手微微发凉,要比常人体温低了些许。

  接着,一颗小丸被丢进口中,又凉又滑。

  那丸子的尺寸太小,竟然毫无阻碍地,径直落进了她的咽喉。

  卫凛长指一收,手背在她颌下轻轻一推,合上了她的齿关。

  沈妙舟大惊,“腾”地一下坐起身,捂着喉咙问他:“你你你喂我吃了什么?”

  卫凛站直身,瞥她一眼,淡淡道:“毒丸。”

  沈妙舟顿时瞪圆了眸子:“!!”

  来不及细思,她急忙趴伏下身子,将手指抵在喉间,试图将药丸逼吐出来,然而干呕了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

  她抿了抿舌尖,却根本品不出那毒丸里有什么东西,再搭上脉搏,枯着眉分辨了半晌的脉象,也是一无所获。

  卫凛负手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乌黑发顶,轻哂一声:“不必白费力气,这是历代锦衣卫指挥使所传秘毒,入口即化,脉象也查不出异样。”

  沈妙舟:“……”

  她对于医理只能算是粗通,就算能辨出是什么毒,也不晓得该如何解毒配药,可如今精于医术的爹爹又不在。

  完蛋了。

  她暗暗懊恼自己当年怎么就那般贪玩,不肯好好同爹爹学医。

  不过卫凛更是可恶!只因为她去了趟书房,撞见他毒发,就要将她灭口?方才见他难受,她竟还一时心软,想着要帮他一把,真是昏了头了!

  沈妙舟越想越恼,气得直咬牙,既如此,还费这大劲与他周旋什么?左右现下屋内没有旁人,倒不如干脆与他一搏,逼他交出解药,好好问出他的来历底细,再去寻爹爹。

  打定主意,她左腕一翻,玉刀悄无声息地从袖囊落入掌心。

第05章 入宫

  沈妙舟攥紧刀柄,正要起身上前,电光火石间,脑中却灵光一闪——

  不对。

  纵使卫凛手段再狠辣,自己现在毕竟还顶着皇后养女、皇帝赐婚的名头,他轻易杀不得。更何况,若今日撞见他毒发的当真是秦舒音,那她定然不会猜到杀手楼头上,他又有什么可忌惮的,以至于非要灭口不可?

  她方才是被气晕了头,又因窥破卫凛秘密而暗自心虚,竟没想通这个关窍,险些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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