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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江沉白一进屋就见到了榻上妇人尸身,还有地上零散的衣物,结合了一干人等的口供便知晓大概了。

  果然是典型的通奸杀人案,不过江沉白留意到死者跟自己同姓,且并不冠夫姓,家宅亦是城里经营布庄的江家出资建造,田地等财资亦如是。

  张叔经验丰富,套上棉布手套,一眼观辩榻上死者的口鼻发髻,因这里不是尸检的地方,只在表面粗粗查看后,对身边记事的书吏道:“现场勘验一记:死者江氏,名茶,年三十二,颈部有绳索勒痕,皮破且青紫浮肿,勒痕一道,密集且重力,脖骨未断裂,非死后勒脖至死,似活时窒息而亡,疑似死于勒杀。其余需等到条件齐备入初检规程再勘验....”

  他瞥了眼地上的散乱衣物跟其他痕迹,未确定这些是因为现场如此,还是这些村民抓奸弄乱的,而这讯问之事非他之责,还得衙差来。

  公门办事,有规有矩,这是老县太爷传下也是养出来的习惯,虽如今衙内乱,但张叔是老人,一言一行入骨,且江沉白这小伙子也是长久跟着几个老人一起出差的,家里也曾有捕快是老太爷前面的老人,是以也有了几分章法。

  江沉白先看了屋内环境,他已经问过村民这些衣物乃是原本就混乱的,他们虽闯入,但因很快发现受害者已死,惊惧之下逃了大半,倒也无人去碰触现场之物,是以眼前一些发现可以记录在策。

  于是江沉白出声让小书吏记下。

  “县白班衙差江沉白,序十三号捕快,现场物证勘验记:死者所在榻下,乱衣置于地,男女兼备,但男子衣物少许,其受害者江氏之外袍披于屏风,其余里衣则在地,桌椅无乱,桌上无吃食,但有一壶酒,壶内酒小半干,酒杯倾倒,酒水流淌于桌于地,榻上有酒气,但受害妇人江氏身上酒气不重.....”

  他说着看向张叔,妇人疑似被勒脖而杀,屋内却没有太多挣扎打斗的痕迹,甚至连衣物也只是散落并无拽扯,哪怕是妇人与奸夫两情惬意,遇险时也该是有反抗的。

  身上无酒气,倒是有一股尸臭气味,似乎妇人未饮酒,那酒为谁饮用?是那被当场抓住的奸夫吗?

  她可是睡眠中被人勒死的?

  江沉白心思细腻,拿了酒杯跟酒壶看,且轻嗅,因不擅酒,被酒气熏得皱眉,倒是张叔老辣,都不用凑着鼻子闻就有了论断,“小春酒,薄得很,这一壶还剩下大半,想来这嫌犯酒量不如何。”

  两人对视一眼,还没到江家人就得知那嫌犯一身酒气恹恹弱如秋柳,虽这些村民满嘴嫌恶其是“身无二两肉无用一寸衣”的粉白小郎君,但总归成年男子正常情况下不会羸弱如斯,要么不堪酒力,酒性持续到次日还不抵消,要么就是....被药了?

  但是否要验毒,还得看了那嫌犯再说。

  张叔让一个衙差把酒壶酒杯看好。

  江沉白却疑惑一件事——疑犯的外衣可是穿走了?这里只有死者的衣物。

  这些村民还能让一个嫌犯把衣服穿好再关起来?

  记录到这里,关于这位奸夫的记录虽有一部分已经从村民那得到,但因为人关在柴房,还没见到,暂时不记,江沉白见女尸还被棉被盖着,这里也没别人,跟仵作商量后就让李二传召外面的陈生。

  陈生神态萎靡,仿佛发泄一通后被痛苦所制,眼睛红肿,身体乏力,扶着门框才缓缓走进,一进来就跪地哭嚎官府给个说法,定要斩杀那恶徒....

  李二倒是同情他,为奸夫□□愤慨,而江沉白性子冷淡,也见多了悲欢离合,出声道:“陈生,我朝定律若有人命案,尸检初验需遵循法规,其一,县令大人必须在场。其二苦主家眷,邻居,乡役都得到场,验尸完毕后画押以证尸检之公正。”

  “但我阜城官府因新调任的县令大人还未到任,案情紧急,便于我等三位差役,一位仵作,书吏到场,而你为亲属,其余人等各传唤一名,稍后便当场验尸,但除你在外,其余人于屏风外等候。”

  陈生耷拉了下眼皮,似被泪水糊住了视线,有了几分不忍,“官差大老爷,可是要解剖?我妻素来忠贞,如今恐是因我在外谋事,久未归家,因此才糊涂与人犯下大错,若她没死,小民或许还会恨她入骨,但她死了,如今也算抓了这该死的歹人,还请将他明正典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寻常最爱美了,若是案子证据确凿,可万万不要伤她身体。”

  “不然,我如何与我岳父岳母交代啊!”

  这话说得怪怪的。

  寻常妻子若通奸,当丈夫的怕是恨不得生食其肉,哪怕前者死了也不吝痛恨,这陈生倒是跟以前那些男子不同,不过多数人忌讳解剖之事也是真的。

  但很快张叔就明了为何了。

  江沉白其实已经猜到一二了,“陈生,你可是入赘的?”

  陈生一怔,后尴尬道:“差大人明察秋毫,小民的确是入赘的,也是当年岳父岳母慈爱,赠了钱粮置业,让我俩夫妻于黎村安居,其实小民生于贫家,日子揭不开锅了,从小都没吃过一顿饱饭,后娶了阿茶才算有了好日子,是以,不怕诸位郎君笑话,我作为一个男人,哪怕被妻子这般....其实心里也是感恩江家对我的照顾。”

  “只叹我陈生有此歹命吧。”

  此前村民称呼江茶为江氏,不从夫姓,而陈生在解剖上有意顾忌,想来就是在这一块无法做主。

  言语算真诚,一派感恩,且堂堂男儿寄人篱下,今日遭此侮辱,让人不免有几分同情跟好感。

  仵作:“如此就麻烦了,你既是入赘的,江茶户主依旧归属江家,若要解剖也要经过其他父母血亲同意,也必然得其一在场,不过好在今日不需要解剖,只是查验表面伤体情况,有你在,也差不多,且出去再传乡役进来,对了,那位姜婆也叫进来吧。”

  看脖颈勒痕也知其致命伤必在于此,哪里需要解剖,这些老百姓就是听那些话本听多了,胡乱编排的。

  ————

  眼前事实的确明白,其余差役也都没太上心,认为规定上囫囵应付也就可以了,为了赶时间回城,喊人十分麻溜。

  那姜婆很快进来,她此前也以为是要解剖,吓得推拒,得知不是才勉强答应。

  进来后,张叔让她在旁边看着,毕竟验看女尸的麻烦就在于此,死者隐私需得以保全,必须要有女差役或者女邻居或者女亲属在场。

  被褥掀开,江沉白也看到了江茶尸体上的斑斑痕迹,不轻不重的,显是与人强烈亲热形成的,但又不是挣扎伤....

  “陈生,你昨晚可在家中?且昨日可与你妻子有过亲近?”张叔询问。

  陈生红着眼,摇头否认,说自己在做皮货生意,昨晚都在村里的猎户王虎家里谈着皮料购买的活计,准备次日运到城里售卖,压根没来得及回家。

  问了猎户,口供对得上,陈生是没有作案时间的。

  这么一看,那男子贸然闯入无端奸杀的可能性也没了,坐实了是两人通奸,后奸夫醉酒失智,或者两人有了口角....

  “记上吧。”

  “那疑犯在哪?”

  仵作放下被褥,准备让人把尸体运走,江沉白则是出去,在陈生的带领下去到了柴房前面。

  路上,陈生还絮絮叨叨说着话,一再让官府要秉公执法,千万不要放过罪人。

  次数多了,李二觉得烦躁,呵斥他是否觉得他们二人是渎职之辈。

  陈生害怕,却说了一句:“大人,真不是小民胡言乱语,而是这贼人端是嚣张,满口说自己背后有人,便是杀人了也无惧咱们官府上下,尽管拿他。”

  这世上还有如此嚣张找死之人?

  李二恼怒,其他官府之人也闻言不满,倒是仵作跟江沉白老道稳重,都看了这陈生一眼,看穿此人为了给那贼人问罪,怕是故意如此夸大其词,恐还有意激怒他们这些官府中人,让他们对这疑犯心生怒意。

  柴房上了锁,门口还有一个村里汉子看着。

  “那狗贼此前端是嚣张,也不知耍什么诡计,但如了柴房倒是安静,小的本来还以为他逃走了,几次观察,发现他一直在,好似睡着了。”

  睡着了?

  好啊,这才是真正的嚣张吧。

  仵作跟江沉白对视一眼,倍感惊讶。

  门开了,柴房内的土木气味扑面而来,众人也一眼瞧见身形欣长单薄的俊秀郎君浑身裹着一件花花绿绿的大袄子侧躺在木柴堆上。

  好似真的睡过去了。

  还睡得挺香。

  但这大袄子也是真的闪眼睛。

  陈生不忘在边上碎碎念:“大人大人,我就说这人猖狂吧,他还说自己有什么大病....”

  不过这幅样子不会是....被下药了吧。

  正常人断不会如此的。

  两人都想到了那壶酒,也闻到了淡淡的酒味。

  江沉白不动声色把陈生拦在柴房外面,而张叔狐疑,让江沉白上前把脉瞧一瞧。

  “张叔,我道行不够。”

  “总得练一练,去吧。”

  江沉白应下,蹲下身子,仔细瞧了这村民满嘴骂着的小白脸一眼,心中暗忖:倒是名副其实。

  含着薄茧的指腹刚搭在纤细的手腕上,躺着的人突然睁开眼,纤细冰凉的手指反扣住了江沉白的手腕。

  “阜城衙差?”

  其目泠泠,含光似水潋,声线柔淡,男女不分。

  在阜城地界,江沉白也算见多识广,不知为何心里一惊,只觉得此人手指如蛇一样薄凉细腻,让他打了一个激灵,忙抽手而出,听到身后仵作张叔咦声后,觉得丢脸,便厉声诘问:“命案在前,你为嫌疑犯,报上名来!”

  罗非白若有所思,她此前特地报了性命跟那陈生知道,那陈生却是半字不提?

  怕是担心她背后真有人,让这些县城里的官差先入为主,会为她脱罪。

  不过这阜城官场局面复杂是真的,若是有人抓住她如今意外被困于此案的机会落井下石,反而不妙。

  不过刚刚好险,若非她提前醒来,有所准备,可能真让这个会把脉之术的小青年看出是女儿身。

  虽就此能脱离此案,但也毁了来此地的目的,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毕竟哪怕是新县令,若是犯了杀人案,也可以兵不血刃铲除她。

  那幕后得利者岂不是这些无县令主政后在当地呼风唤雨的地头蛇们?

  比如....眼前这些官差。

  或者是县衙里的那些人。

  罗非白心里有了思量,身体却也跟着动弹了些,故意当着张江两人的面拢了下本就显眼的花袄子,但也间接露出了里面的内衫。

  花袄子肯定是村里人给的,内衫是此人自己的,所以,其外衣既不在屋里,也没穿在身上,那去哪了?

  江沉白并未如罗非白所愿察觉到内衫的不对劲,但也想到了外衣的去向。

  心里有了疑窦——通奸杀人者还能穿着雪白的内衫潜入?怕是在沈叶的山林遮掩下都容易被人窥见吧。



第3章 绳子

  一般百姓被这么一喝早就吓着了,这人瘫在干草堆上,无甚姿态,却是吞吐了弱弱的气息,幽幽道:“罗非白,行囊官谍具是丢失了,无法证明我身份,我即便报上姓名,你们也不信。料想是昨日午后我从那桥头过落水时被人救起,有人故意藏起我的东西,拿我做替罪羔羊,我知我这么说,你们定然不信,我就问你们——从初检来看,死者脖子上的勒痕以及地上的绳索,是否证明其死因一定是他人勒杀?”

  这官府行话,他怎知?

  其他提及的可能性......乍一听像是为凶者为自己狡辩的说法,并不可信。

  仵作:“案情有关的事,我们可问你,你不必探问,回答我们的问题。”

  官府办差的,哪里会随便被一个嫌疑人给拿捏了,张叔冷声呵斥。

  但这个小白脸依旧不怕,继续道:“看来你们是这样认为,否则这位老先生看起来像仵作,现在应该忙于进一步勘验,能腾出手来,无非是觉得死因已明,不需要做二次尸检,既如此,你们看我的手。”

  她理直气壮的,宛若已经掌握关键证据证明她无嫌疑,但江张两人仔细一看。

  此人貌若女子,身子淡薄,手掌纤长白皙,亦可见掌心白嫩之下竟.....

  “有绳索勒伤!此乃证据,你作何解释?”

  江沉白皱眉质问。

  “怪哉,你这小年轻看着神思敏锐,言词条理清晰,怎的满嘴文章作茧自缚,莫不是真的病发烧到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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