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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车中昏暗,他动一下腿,脸转向她,看不清神情,忽然说:“对了,今日收到这个,险些忘了要给音娘。”说着一手自衣襟间摸出什么,搁在她膝头裙摆上,而后一手挑起竹帘,出去了。

  舜音愣一下,摸了一下膝头,似乎是个信函,立即拿在手里,探身出车。

  穆长洲已先一步进了府中,解了腰间横刀递给迎接的昌风。

  舜音刻意慢行,自廊上过去,进了后院,边走边借着廊中灯火看了两眼手中,确实是封信函,脚步顿时快了,直往房中。

  房中已点了灯,她合上房门,去桌旁挑亮灯火,看清了信封上的字,自秦州寄来,心中已按捺不住快跳了几下,飞快拆开。

  是封无疾写来的回信。她的信被穆长洲以快马送出,他回复得自然也快。

  舜音细细地看,封无疾说自己一切都好,她那封“家信”已认真读完,为免挂忧,附带自己手信一封,当晚就由千里快马送往了长安。

  看起来,仿佛是在说因担心远在长安的母亲挂忧,他手书一封信,连同她的信一起连夜送去给母亲看了。但其实只有舜音知道,他写的信是对她那封信的详细解读,寄往的是长安宫廷。

  其后有两个没头没尾的字:甚悦。

  舜音唇边慢慢露了笑,他说的是圣人甚悦。那说明没错,圣人确实重视边防,难怪允他用千里快马,还这么快就给了回应。

  后面还有几行字,却只是家常嘱咐了。封无疾挂念她,几乎将她的所有事情都问了个遍:在凉州可吃得惯、住得惯?气候可还适应?有没有身体不适?请她千万保重身体,注意安全……看其言辞,都快恨不得追来亲眼看看了。

  最后他又连连追问:新婚丈夫对她如何?到底是哪位凉州官员?

  舜音才想起自己写信给他时,只注意写观察到的情形,反而把自己的事情给忘了。

  她收了信,匆匆走到窗边,朝外看一眼,刚好穆长洲走入后院,正一手解着袖上护臂,忽而偏了下头,目光似要看来。

  她立即合上窗,回头时唇边不禁又笑一下,看看手里的信,心里总算舒服不少……

  城中几乎喧闹了一整夜,到了凌晨方才彻底安静。

  军司府中一早开始忙碌,昌风走至东屋外,见门开着才走近,果不其然看见舜音已经早起,高声道:“夫人,昨日剿匪已结束,今早接到总管府令,军司府午间设宴为佐史等将士庆功,军司让请示夫人,是否赴宴。”

  舜音毫不意外,张君奉领了兵权去剿匪,哪能不成功,自然有功可庆了。穆长洲协掌军政,会在军司府里设宴也不奇怪。

  那看来昨日他们自城外回来时就已经成功接手鄯州兵马了。

  偏偏她还得装作刚知道的模样,想了想说:“这是军司政事,我就不参与了。”顺带朝主屋那里看一眼,屋门紧闭,早起就没看见穆长洲,大概是一早就出后院了。

  昌风称是,退出后院复命去了。

  舜音在房中待着,那封回信还一直揣在袖中,拿出来再看一遍,确定一个字都没漏看才又收起来。

  时将近午,张君奉自总管府复了命,快马赶到了军司府门前。

  下了马,他随侍从进了府门,立即就问:“军司何在?”

  侍从回:“应在厅中。”

  张君奉立即脚步匆匆地往厅中走。

  一进去,厅中案席已设,穆长洲就在上方主案后坐着,手中刚合上一份军务公文,看到他进来,抬一下手,示意他坐。

  张君奉没心思坐,快步上前:“军司藏得真深。”

  穆长洲看他一眼:“怎么?”

  张君奉道:“我道那老僧为何说那番话,回去细想了许久才想明白。”

  门外脚步声急,胡孛儿正好大步赶来,进门时刚好听到后半句,巴巴凑近:“什么?佐史想明白什么了?”

  张君奉白他一眼,又离近穆长洲一步:“军司曾在长安高中进士,别人不知详细,我还是知道军司在长安住过几年的。想来那老僧认你为封家进士并非全错,恐怕是因你当时人在封家,而被当成了封家人。”

  穆长洲什么都没说。

  张君奉见他没有言语,便是默认了,没料到自己竟猜对了,震惊地站直,口中嘀咕:“还真这么巧?”

  昨晚穆长洲走后,他本想等到众人散去,再好好询问一下那老僧。不想老僧说不问俗事就不问了,很快就离开高台走了,甚至眼下都已离开凉州,直往西域去了。

  胡孛儿也不傻,听了这几句就已想起昨晚浴佛节上的事,目光直往穆长洲那里瞄,瞄着瞄着,眼都不可思议地瞪圆了,挨到张君奉跟前挤眉弄眼,还想知道详细。

  张君奉没理会他,又看一眼穆长洲,低语:“总管定然不知此事。”

  穆长洲仍未言语,只笑了一下。

  厅外已赶来其他几个剿匪的副手将领,在门边齐齐向穆长洲见礼。

  侍女们随之进入,开始摆菜送酒。

  张君奉和胡孛儿顿时心思全收,互看一眼,各自闭嘴坐去案后。

  过午许久,舜音已在房中用过饭,一边思索着要何时回信,一边走至门口,往外院看。

  刚才还有些动静,现在已全然听不见了,说不定宴席已经结束了。

  她猜穆长洲今日即便不出府,也会在前院与他们议事,一时半刻应该不会回后院,刚自袖中又取出那封信,一抬眼,正好看见穆长洲的身影。

  他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穆长洲进入后院就看见了她,本要走庭中,脚步一转,走了廊上,直到东屋门前,看一眼她手中:“音娘今日避宴,是在忙着看信?”

  舜音手往袖中塞了塞,唇边又若有似无地一牵,淡淡道:“没有,只是觉得那里都是武将,我去又没什么话说。”

  穆长洲看到了她唇边那点笑,多看了两眼,昨日还脸色冷淡,一封信就有笑意了。

  舜音看了看他,忽而问:“今后寄信也如之前一样?”

  穆长洲说:“自然。”

  “……”那不还是要查。舜音无言。

  胜雨领着两个侍女走了过来,看到军司在,都垂首停在后面。

  穆长洲回头:“有事?”

  胜雨答:“行将换季,来请夫人量衣,好添置衣裳。”

  舜音来时确实落魄,只不过绿锦包裹里装了两三身衣裳,连新妇礼服都是由圣人所赐,新衣几乎都是来凉州后添置的,皆由胜雨安排。

  昨日她参加浴佛节,胜雨便知此后类似大事小事不少,及时招了侍女来再添衣物。

  穆长洲闻言点头:“量吧。”

  舜音还以为他要走了,没想到他说完竟然直接进了自己房中,从她身旁而过,擦过门上的占风铎,带出“铛”一声脆响。

  胜雨立即道:“军司难得也在,不如一同量衣添置。”说完看向舜音,毕竟这是她这个妻子该安排的事。

  舜音眼神闪一下,只好说:“那请军司先量吧。”

  穆长洲在榻上坐下,今日不曾出门,他袍衫宽系,袖口未束,一副闲雅之态:“不必了,昌风熟悉,她们自然清楚。”

  胜雨垂首称是。

  舜音见他也没有回避的意思,只好走回房中,张开手臂,任由侍女上前量体。

  穆长洲坐着,看她已刻意侧过身去,侍女拿着细绳绕过她腰肢,轻轻收束,绕出纤柔的一截,她脸也转向了别处。

  他上下看了一眼,目光自她腰间,转去她侧脸。

  直至侍女量好退了出去,胜雨也告退去取绸缎,他忽而问:“音娘信中怎么没提到你我婚事?”

  舜音一怔,冷不丁听见这一问,差点没来得及思索,转头看他,已经反应过来:“你看过了?”

  穆长洲提了提嘴角:“我好像只说过上封信不看。”

  “……”舜音只一瞬就定了心,没事,封无疾回信并没有提到什么,都是寻常语句,只是说得隐晦罢了。她想了一下说:“我原不知道寄信这么麻烦,本打算下次写信再详说的。”

  穆长洲不置可否,随口般问:“那下次你要怎么说?”

  胜雨已匆匆返回,手中托着几块绸缎,垂首近前,请舜音挑选。

  穆长洲暂时没再说,只看着她。

  忽见舜音回头自几块绸缎中拿了一块深色锦缎,走近过来,在他肩头一搭,回头对胜雨说:“这个适合军司,给军司留着。”

  胜雨立即称是。

  穆长洲看了眼自己肩头,她拿着深锦的手指葱白,一下抽走,连带锦缎在他颈边刮了一下,轻微的痒,不禁看她一眼。

  舜音与他对视一眼,转头放下锦缎,之前说什么,自然也断了。

第十四章

  当夜凉州难得落了阵雨,却连地都没怎么打湿就停了,自然也不会妨碍到第二日外出公干。

  一早,穆长洲走出主屋,昌风已候在门前,双手捧着他的横刀,禀报说:“已去请过夫人了。”

  穆长洲往外走,没几步,看见从东屋房中走出的舜音,彼此恰好在廊边碰头。

  舜音穿着便于出行的绿绸窄袖襦裙,拿着帷帽,得知今日要外出,准备得很快,出来一看到他,目光一动,找话一般先说了句:“为穆二哥选的锦缎已送去赶制袍衫了。”

  穆长洲闻言笑了笑,顿时想起昨日情形,从她房中离开前,她口中就只剩说衣裳的事了,今日见到竟又提起。他踏上回廊,与她一同往外走:“那就有劳音娘了。”

  舜音跟着他脚步,随口接:“穆二哥喜欢就好。”

  胜雨跟在她身后,与一旁的昌风对视一眼,忽又觉得军司与夫人感情更好了。

  出了府门,舜音走慢一步,看着穆长洲佩刀带弓后先上了马,才戴上帷帽,走去一旁上马,心里琢磨着回信的事。

  昨日在她房中是将他问的话给岔开了,后面信要怎么回却还没想好,思来想去,连累她一整晚都没睡好。

  还没想完,忽然觉得有目光盯着自己,舜音坐上马背,转眼看去,在一排弓卫前面等着的张君奉和胡孛儿早坐在马上,此时几乎同时转开了目光,一个扯着络腮胡须,一个看似在望天上阴云。

  她扫视二人一眼,觉得他们今日古里古怪,也无心理会,扯了缰绳,照旧去了左侧。

  队伍出发,已然轻车熟路。

  今日似是诸事繁杂,刚到东城门下就停顿了下来。

  城头上的守城官急忙下来,在穆长洲马前站着,恭恭敬敬地递交上城防记录文册,汇报了一番城守军务,最后又汇报起信驿情形:“近来寄信不多,驿卒查验都无异常。官员家中寄信本就少,近来更是一封也无。”

  穆长洲翻过文册,递还给他:“有事再报。”

  守城官领命回了城上,队伍才又接着往外出城。

  舜音听完守城官那几句话,眼睛已忍不住悄悄去看设在城下的那间信驿。

  凉州如今除了陆迢外,都没什么外来官员了,哪还有什么官员会写信寄出,也就她会烦恼此事了,那不就成了专查她一人了?她手上扯了扯缰绳,转头去看右前方的穆长洲。

  似有所感,他也刚好朝她这里看来。

  隔着垂纱,舜音目光还没与他碰上便转过了头,装作认真去看城门外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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