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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晋惕拉住她的手腕,将清霜和罗呈等人都遣退,径直将她按在身后的青砖墙壁之上。戋戋后背被粗砺的砖石磨得生疼,双手都被他控制着,心口狂跳,徒劳挣扎两下,嗔怒道:“晋惕,你又发什么疯?”

  他深深吮吸她的气息,神情迷离又上瘾,像是大病已久的人忽然得到解药。那张俊美无俦的硬朗五官离她咫尺之遥,“贺若冰,你有良心吗?这些日子,你可知道我是怎么想你想得头痛欲裂的?”

  戋戋被晋惕围困在墙角,本待质问他为何要那般陷害沈舟颐,闻他这又怨又委屈的口气,不禁心又软了。她左顾右盼,躲避晋惕的目光,下巴却被晋惕毫不客气地扳回来,“说,你到底是我的女人,还是他沈舟颐的女人?”

  戋戋语塞,还没等她回答,晋惕就用命令似的口吻道:“贺若冰你听着,我再警告你一遍,即便你化成灰也只能是我晋惕的,别的男人若敢靠近你,我见一个杀一个。”

  晋惕习武出身,手上有的是力气,宽阔的肩膀将她完全笼罩住。就算他与她没肢体接触,戋戋亦跑不掉。罗呈还在不远处看贼似地看着两人,那是个纯武夫,唯晋惕之命是从,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戋戋上来半句话没说就被他连珠似地勒令,憋着闷气,“我是你的未婚妻?据说你正在和赵阁老的女儿议亲,好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呢。”

  晋惕听人提起赵鸣琴就心烦,若是别人敢这般讽刺他,早就被罗呈拖下去砍了,对戋戋他却得强行按捺性子。可转念想,戋戋之所以这般质问他娶别的女人,是不是代表她在意他,是不是代表她……吃醋了?

第12章 绵羊

  念及此节,心头忽然豁然开朗。

  “我不会娶赵鸣琴的,我不日就要与她退亲。”

  晋惕剑眉微微蹙起,口气透着凉薄,“她和你没法比,你不要乱吃飞醋。”

  戋戋担忧的症结并不是赵鸣琴,闻言并无太多喜色。晋惕随意哄她两下后,唇瓣靠近,就要吻一吻她。戋戋倔强着不给他亲到,左右扭动。

  晋惕神色严峻,微现愠怒,掐住她的细腰,“你躲什么?”

  两人体力相差悬殊,她的反抗实如蚍蜉撼树。那股为人桎梏的软弱无力感重新涌上,紧要关头,戋戋衣袖中藏着的东西倏然刺向晋惕,却不是对准他的要害,而是他的肩头。

  她下手狠,“嗤”,布料撕裂。

  俄顷的工夫,她集中十万分的注意力,明明白白地盯见晋惕肩胛骨上并没有梦中所见的那个绯红似火、恶魔诅咒般的红莲胎记。

  晋惕吃痛捂住肩头,稍稍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地望向她。

  “戋戋。你为了不从我……竟要杀我么?”

  他痛心疾首,声调也跟着嘶哑,含着悲哀。

  手中利器轰然落在地上,戋戋僵然站在原地。

  难以描述她此刻的心情,如释重负,庆幸,辛酸,想哭?就像一道霹雳忽然劈开她的内心,光明泄进来,将黑暗撕碎。

  晋惕肩头没有胎记,他不是梦中那人,他不是。天知道胎记之事沉沉压在她心头,困囿了她多久。

  晋惕双手垂着,失魂落魄。

  冷风吹过,两人静默。

  良久,戋戋深吸一口气,声音轻细若蚊。

  “除非你现在就到我家提亲,八抬大轿娶我进门,否则休想欺辱我半分。”

  她在说方才晋惕欲吻她那件事。

  但细听来,又另有弦外之音。

  晋惕没有胎记,她有点小轻松和小窃喜,却执拗着不肯和晋惕明说。

  她吐口让他提亲。从今以后,她终于可以放下顾虑和他在一起了。

  晋惕嘶哑对她解释道:“我如何不想娶你,可我家那情形你是知道的。违背母亲的心意强行娶你进门,只怕给你招来苦楚。待我先和赵鸣琴退婚,再慢慢说服母亲。”

  戋戋道:“我可不会等太久。”

  晋惕愣了愣,敏觉地察觉到她语气的变化,方才还态度疏冷,现在就变了。

  他还道她知自己不和赵鸣琴成婚,所以欢喜,便重新又揽住她的肩头,放柔语气说:“好,不碰就不碰。不过,若是沈舟颐再敢接近你,我同样也不会容情的。”

  晋惕挥手叫罗呈过来,命后者速回府上拿件外袍给他,他堂堂世子这般袒露肌肤可不成体统。

  戋戋的剪刀则被他没收了,“这东西太危险,以后不准你带在身上。”

  此时听闻远处烟花爆响,天尚未黑。两人心头的症结各自得到了解除,冰释前嫌,烟花虽不美,心境却是美的。

  晋惕望向她樱桃般的红唇心痒难搔,却终因她刚才用剪刀刺他的事,不敢再行强迫。他伏在她耳边说着情话:“戋戋,你一定不能嫁给别人,老天爷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晋惕性格孤傲如鹰,何曾是个会说情话的人。戋戋软软道:“我也没想嫁给别人。”

  晋惕故作没听见:“你说什么?”

  戋戋侧过头去,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晋惕胸口一热,真想立时把她扑倒在地,往死里搓弄。

  “你不叫我亲你,你能不能主动亲亲我?”

  晋惕蓄意用手臂囚困住她,叫她无法闪身逃跑。若她不卖他点好处,实难以消解他这些日来的相思之苦。

  “……你可知道?那日.你站在沈舟颐身后,手指牵着他的衣袖,我恨得只愿自己从未活在这世上,眼睛都要冒出血来。戋戋,我容不下你身边有任何男人,容不下。”

  戋戋稍事冷却,对晋惕的态度已重回理智。晋惕肩头既无胎记,那她也就不用顾虑那么多了。她深垂螓首,白玉般的柔荑抚摸他的脸颊,微微转了个身从他怀中拉开距离,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侧蜻蜓点水地一吻,旋即移开。

  她说:“还是那句话,喜欢我就来贺家提亲,我等着。”

  莲步快速移动,一溜烟地奔上十八桥,和丫鬟清霜跑走了。

  晋惕痴痴怔怔地摸着她吻过的脸颊,无痕无迹,却又浓墨重彩。

  他爱戋戋,戋戋也爱他,这便足够。有了两心相悦,日后无论遇上多大的艰难险阻,无论是赵鸣琴、魏王妃,还是谁,他都有信心克服。

  晋惕凝立少顷,喜动颜色,拔足追戋戋而去。

  ……

  晋惕和戋戋把误会说开后,又变成最亲密的一对爱侣。他们虽门庭不匹,样貌却般配得紧,男的高挺潇洒,女的丽色秀美,端是天作之合。走到哪里,都引来不少注视的目光。

  前些日冷战,两人久久不曾相见,如今都欲倾吐相思之苦。接连三日,戋戋早晨都来烂柯溪边的大槐树下与晋惕相会,日到黄昏才回归。

  贺老太君和贺二爷等人得知戋戋与世子重归于好,都格外高兴。唯有吴暖笙不太看好这门亲事,不时说些抱怨之语泼冷水。

  戋戋是典型的江南小家碧玉,自幼被家人娇生惯养出来,甜美秀净,聪慧可爱。她以前最擅长画桃花妆,喜爱在眉心点一枚粉红的桃瓣来装点妆容。近来因贺家大爷新丧,妆容才不似之前那般明艳。然在晋惕面前,她却什么都不用顾忌,把自己最靓丽的一面都展现出来。

  晋惕常常以指肚抚摸她眉心,以及其上那朵胭脂画的桃瓣。她这样的妆容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私下里想若她是什么妖精变的,定然是一只桃花妖。桃花妆虽大众,却只有她画才好看,她画才能画出别样的风华来。

  戋戋有一只翠沉沉的碧玉笛子,是及笄那年老太君送她的生辰礼。她不爱跳舞搔首弄姿,却常常吹笛子给晋惕听。笛声如珠玉跳跃,从她绯红的朱唇下涌出,恰似长风振林、深闺私语,含情脉脉,说不出的婉转动人。

  晋惕问她:“这笛子有名字吗?”

  戋戋摇头,“不如你给它取个名字。”

  她笑时唇线两侧的酒窝一旋一旋的,当真若盛满了醴酒,

  晋惕掐着她的脸蛋,“不如就叫‘酒窝’笛,笛如其主,和你十分匹配。”

  “难听。”

  戋戋白眼,不甚喜欢这般通俗的名字。她反手握住晋惕的手,眷恋依偎在他怀中,思量半晌,盈盈讲:“不如就叫‘惕戋笛’,是咱们俩。”

  晋惕素来冷硬的五官现出几分柔情,“好,就叫惕戋笛。玉笛不碎,咱们的情分也不变。”

  两人含情对视,之前的误会与隔阂似从未有过一般。至于夹在其中的沈舟颐究竟被发配到了哪里,近况如何,还能不能回来,却没人在意了。

  戋戋虽之前也心疼过沈舟颐,但对他,终究还是利用更多,沈舟颐在她心中的分量究竟没法和晋惕相比。兼最近发现晋惕肩头并无红莲胎记,她对晋惕便更爱不释手些。嫁给晋惕,则权势、富贵、有情郎一举三得了。沈舟颐为她受的那些苦,只似白挨了。

  这两人的频繁相见引起了魏王妃的强烈不满,晋惕并非自由身,魏王早已为他和赵阁老的嫡女赵鸣琴定亲。江陵与临稽远隔千里之遥,赵鸣琴此来就是和晋惕完婚的。

  如今晋惕被其他妖精勾引,竟要和赵鸣琴退婚,魏王夫妇如何容他。

  “贺若冰只能做个贵妾,这是为娘最大的底线。”

  魏王妃警告晋惕道,“……且得是你娶了表姑娘,表姑娘诞下嫡长子后,你才能将她收房。贺家是什么夹缝里的小门小户,做贵妾都抬举她了。”

  晋惕齿冷,他如何能容忍自己心之所爱做妾,又如何能容忍和一个陌生女子同床共枕?他知戋戋出身虽低,心气却高。让她承受做妾的耻辱,比杀掉她更甚。

  母子俩话不投机,魏王妃愠怒之下,命晋惕闭门思过,不准他再随意出门与贺家那小狐狸精相见。

  晋惕加封世子多年,也颇上过两次沙场,早已不是魏王妃膝下的软弱儿子,俨然与魏王妃分庭抗礼。只是碍于孝道,他不得不暂时装作闭门思过的样子,与戋戋短暂分别。

  他书信中将这般情由与戋戋说了,戋戋表示能理解他的苦处。

  戋戋给晋惕出主意,叫他硬的不行来软的,先一步步讨得魏王妃的欢心,再将自己介绍给魏王妃。老人都容易心软,魏王妃喜欢什么,投其所好就是了。

  她素来聪慧,弯弯绕的肠子多,晋惕从善入流。

  琢磨着,七月中旬是魏王妃的五十大寿,晋惕作为魏王妃长子,欲寻找蛮夷之地柔羌所特产的一种蝉虫形状玉石,也就是近来临稽贵族所争相收藏的“蝉璧”,献与魏王妃。魏王妃沉迷玉道,又好与其他贵妇攀比,定然慈心大悦。

  待到寿诞阖家喜庆之日,晋惕寻个合适的机会举荐戋戋,戋戋再说几句孝顺话给魏王妃听。此法虽拙,却是两人眼下唯一的出路。

  不过蝉璧作为临稽一种新兴的玉石,大有讲究,撇开玉石本身的质地不谈,上品必是天然形成蝉形的、且从苦寒的柔羌之地挖掘出来的。其沁色愈浅愈佳,乳白色最妙,贵妇佩戴之时最能体现蝉的高洁与清雅。晋惕既打算送魏王妃做贺礼,那么讲求双对,避讳落单,如此成色质地的蝉璧须得寻一双来。

  这可谈何容易。

  晋惕派出去的手下寻遍了临稽,赝品形形色.色,没收到一块真正的上品。只因柔羌不归本朝统辖,终年严寒,其土人又野蛮凶残,倒卖蝉璧虽属暴利行当,却极少有玉石商人肯冒着性命之尤往那处走。

  戋戋见晋惕犯愁,自己也跟着犯愁。晋惕手眼通天,尚且购不得蝉璧,自己深居闺中又有何妙法。惟愿事有转机,发生奇迹,否则不得不另寻他法来说服魏王妃了。

  清霜道:“小姐何不问问沈公子?”

  她满心满眼都是晋惕和自己的婚事,倒忘记表兄沈舟颐此次被流放就是往柔羌去。

  经清霜这么一提醒,她顿时灵光闪现,沈舟颐似乎确实颇懂玉道。念及此处,戋戋坐卧不安,急不可耐,只恨没给沈舟颐插上一双翅膀,快快归来。

  沈舟颐和邱济楚两人颇有本事,若他们真在柔羌误打误撞得到了蝉璧呢?沈舟颐曾答应送给她一笔价值连城的嫁妆,若她使使心机,再撒两下娇,或者吹捧她未来嫂子两句,让他把蝉形璧让给自己和晋惕呢?

  沈舟颐性格淡薄,随遇而安,应也不至不答应。再者说,即便他不答应,只要他手上有真东西,凭晋惕的手段也能抢过来。

  戋戋好生焦盼,从未有这般盼望见到沈舟颐的容颜过。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绵羊

  花开两处各表一枝,且说沈舟颐这趟往柔羌去,经历了不少磋磨。他被晋惕打断的手臂本未痊愈,更因一路奔波,霜吹雪打,骎骎然有恶化之势。有时睡着睡着,也会生生被疼醒。

  好在他腹笥甚广,饱读医术,了然熟悉各路秘方土法,自己给自己医治,虽然艰难,却也总算熬过去了。

  邱济楚看着就为难,“我说你这是何苦呢,晋惕要掳贺戋戋,你让他掳便是,左右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魏王府连天子都要礼敬三分,你敢拒绝他家送的黄金,真是自寻烦恼。你也有了自己的女人,立室在外,何必蹚这趟浑水呢?”

  沈舟颐正自凝神屏气为自己施针,没来得及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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