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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闵清洙不敢下定论,劝道:“阿幺莫想了,莫想了。不会的,万事不能先想到了极致,日子还长远。再说了,月奴是你同胞弟弟,你关照他,他日后定然是敬你爱你的。”

  好一番劝慰,却避开了姬羲元尖锐的问题。

  姬羲元早已不是无知幼童了,哪里猜不出他的选择与想法。

  真是笑煞人了。

  父女情分尚且不能改变他作为男人的对女人下意识的轻蔑与回避。他们都是人啊,为什么不能摆在同样的地位?

  又怎敢肯定月奴与她的姊弟情分挡得住熙熙攘攘的逐利者与至高无上权力的诱惑呢?

  情与权、孰轻孰重?

  是闵清洙天真了?还是在他眼里姬羲元尚且天真?

  姬羲元终究没有力气再哭一场,也懒得与他争辩。累极困极,睡倒在闵清洙怀中。

  闵清洙确认她只是累极昏睡才放下心来,轻柔放平她的身体盖好锦衾,再三嘱咐才离去。

  作者有话说:权力就是爱、就是美、就是一切的化身。不说百丑千丑,就算不是个人,都能夸出朵花来。

  我妈因为夫妻感情苦恼的时候,旁边的我( ̄_, ̄):你努力努力去给我爸做上司,他肯定一天天就跟蜜蜂围着花一样围着你。

第4章 、利益同盟

  金銮殿内,女帝姬瞾已等候多时。

  先帝年五十终,成帝六十终,具算不上长寿。

  姬瞾年已三十三,就算按祖父的寿命,人生已经走了一半,并且已经不打算再生育,也就是说,她大概率只有阿幺、月奴两个孩子,他们绝不能出现意外。

  闵清洙灌了一杯茶,才有心力说今日之事,只隐去了姬羲元最后的大逆不道之语。

  姬燨比起闵清洙还要更了解姬羲元一些,隐约知道下午之事,因而颇感欣慰道:“阿幺确实有灵性,是个能担大任的。”

  闵清洙放下茶碗,起身褪下带有水痕的外衣,借着更衣未曾表态。

  让他来说,如果月奴能挑大梁最好,这世道终究于女子不公,阿幺若是继位未免太辛苦。不过姬燨对此类言论不屑,闵清洙也不会说出来徒惹得姬燨不快。

  姬燨放下心来再批了一个时辰奏章,再沐浴更衣完毕已是酉时末,算着时间姬羲元差不多也该醒了。晚膳末,点了桌上的鱼羹道:“今日鱼羹滋味甚美,赐诸阿幺、月奴各一道。阿幺处的,由钱玉去送。”想起长住宫中的两个妹妹家的女儿,“阿姝与阿娴处也不要落下。”

  “喏。”

  钱玉是圣人身边最长久的女官,随驾十五年,辩慧善属文,明习吏事,现掌宫中诏命,有内相之称。

  御前红人奉命单独出入宫廷自然是引人注意的,但进了丹阳阁地界,就见怪不怪了。自先帝起,丹阳阁的公主殿下一直圣眷浓厚,连小皇子也不能与之争辉。

  钱玉打开食盒,将鱼羹摆放齐整,用干净碗勺试吃一块确认无问题,重新合上餐盖。谁过了手,就得担责,这是惯常的规矩。

  姬羲元果然已经起身漱口准备用膳,见了鱼羹和人,笑道:“钱尚宫来得巧。我正有一物劳烦尚宫为我转交阿娘。”将巴掌大的木盒递给钱玉。

  “殿下客气,具是圣人明思,料得殿下此时该起了。臣不敢居功。”钱玉从袖兜里取出折了两折的白绢置于案角,“还有圣人亲笔手书一封,请殿下观。”

  能随意送来的定然未写要紧事,姬羲元也不避开人,双手一摊,三个俊逸的大字:“不悔否”。

  姬羲元让春妪替自己拿来先前未能制成的白帕子,刺啦扯成两片。题笔回复:“此缎已裁,再不能复。”

  那血点子干成硬硬的深红的一点,着实不大好看。解了腰间荷包,掏去里面香料,将帕子折了三折塞进荷包递给钱玉。

  洗手舀了一碗鱼羹,乳白色的汤汁与鲜嫩得入口即化的鱼肉,着实鲜美,“再劳烦尚宫为我转告一声,此羹再好不过,谢过阿娘记挂。”

  “分内之事,殿下客气。”钱玉等姬羲元用完一碗鱼羹,才携物复命。

  收到了回复,姬瞾展开看了,笑问钱玉:“你说朕的大公主该选个什么样的驸马才好?”

  钱玉收拾已经批改好的奏疏,回想起曾经姬羲元年幼时的童言,答:“臣以为当顺从殿下心意,择一绝世美人。”

  女帝大悦,“好啊,那就给她一个绝世美人。”

  神龙殿灯火明至三更才熄。

  *

  第二日晨,女帝连下三旨,加封大公主姬羲元为长善公主,赐婚清河县主长子谢川,并赐下女帝潜邸曜仪公主府改名长善公主府赐于姬羲元。

  对婚事的选择姬羲元与女帝早有默契,恭恭敬敬接旨后派人去谢家送礼。

  按照礼仪,无论谢氏一家子应该在第二日赶早入宫谢恩。若是按照惯例,大都是主母携女见皇后、家主携子见皇帝。女帝登基以来就改为皇帝一同接待,不过清河县主是女帝堂姊妹平日见面次数并不少,再加上清河县主身子骨一向不康泰,女帝免了虚礼。

  因此,负责传召的钱玉只请了谢川入太极宫一叙。

  谢川被带领着路过太液池时,心中已经有感。无论是面见陛下还是皇夫,似乎都不该向北面如此深入。

  因此谢川远远望见假山上亭中坐着的少女也不意外,他们总是常见的。毕竟凭姬氏微薄的几支血脉来算,两人虽然已经出了三族,但还是亲戚。

  一直有传闻说,姬氏如今血脉单薄是天数已尽,尤其是几个远支老亲王的孩子也多半夭折,偶尔有活下来的也是病弱。

  流言蜚语不可信,但清河县主身体在生产后变得极为糟糕。恭王夫妇的其他子嗣一个也没能活着长大,满心记挂长女。

  不出意外的话,谢川也是恭王府未来的继承人。

  清河县主出嫁时家里还有一弟一妹,恭王也就不曾对外孙姓氏有所要求,谁能想到这些孩子最终都病没了。恭王府绝嗣近在眼前,女帝曾与清河县主笑谈,预备使姬羲元与谢川的孩子姓姬,即使不承恭亲王爵,日后起码也会有王爵。这大概也是陛下会为两人指婚的原因之一。

  封赐国姓是荣耀,但对传承千载的世族来说并不稀罕。不过在皇权越发兴盛的当今,谢氏子弟众多也不会为了一个谢川硬抗。面上虽然高兴,私底下指不定怎么骂娘。

  就谢川来看,这段婚姻无论结果如何,他的未来最好不过下一个闵清洙。

  夫妻一体,必有主次。如果姬羲元要进一步,谢川就必须像闵清洙一样退居二线。早年时闵清洙也曾驰骋疆场,人称一句少年将才。现在的闵清洙大半的力气怕是都耗在繁华的皇城中了。

  有得有失,只能兀自思量。

  婚事是多方配合下共同促成的,谢川并没有打破它的打算。

  他上前行礼:“臣谢川请殿下安。”

  在大周。如果不是直属官吏是不会称臣的。文武百官会对皇帝称臣,但东宫属官只对皇储称臣,各府官也是如此。“称臣”是将身份摆明:二人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姬羲元颇为高兴,客气道:“表兄免礼。”拿过茶壶为之斟茶。

  谢川顺意入座。

  钱玉已复命去,放眼望去并无第三人。

  姬羲元放下手中玉壶,“表兄与我相熟十载,对彼此都算是了解。我也不与表兄客套,便直说了。”

  谢川捧茶莞尔,“既然已是多年交情了,殿下何须一问。”

  七岁之后,一年未必见得了三面,实在是很有水分的交情。

  “听阿姝说表兄才华不凡,有百闻百晓之名。阿姝内敛,便是夸人也留三分余地,既然能认同这句话,显然表兄之才,可堪冠绝。”

  姬姝本为清河县主幼女,女帝早年嫌子嗣单薄,将清河县主与温长公主之女过继名下,赐国姓。因此,姬姝与谢川是实打实的亲兄妹。

  两人相识多年,相互间多有了解。姬羲元言语间并不喜欢客套,今日一而再的夸很是奇怪。谢川不明其意,自谦道:“世界之大,不敢说尽知,臣不过是多读了几本杂书罢了。阿姝不过是因兄妹之情偏心于臣。”

  谢家的兰芝玉树即使是自谦,这自谦里实属有三分自傲。

  姬羲元初次听见离谱的传闻时也只是付之一笑,就是话本子里的百晓生也是个老头子,更何况现实。

  “我知道圣旨一下,总有人将表兄比之阿耶,实在是不成样子。说句大胆的话,陛下将将而立,何必早立储君。”

  这话姬羲元敢说,谢川却不好接,饮茶入喉堵住嘴。

  好在姬羲元也不要他回答,自顾自接着说:“我想问问表兄对今明两年的科举怎么看,要是下场制科能有几分把握?”

  明明是极轻柔的嗓音,落在谢川耳边犹如重锤敲金石,茶盏也放下了。

  虽然没人规定男皇后不得参政,但众人还是默认了这一点。

  要知道皇后闵清洙其实做了二十年的虚职,太尉的名头响亮,实际上经手的实务少得可怜,多是给女帝做副手。看起来风光,实际上有几分权力全看陛下信任。

  但凡姬羲元有三分野望,也不该说出这种话。

  他捏紧茶碗,“殿下怎么问这个?臣今年不满十五,不敢夸口比得过众多学子。”

  “虽然没读过表兄文章,也闻一二风声。明年是好时候,表兄进考场,我也好退一步海阔天空。表兄以为呢?”姬羲元握住谢川的手,将那盏茶从他手中取出来,又将自己的手叠上去。

  即使姬羲元手指纤长,但是年差两岁,手难免显得娇小。姬羲元不喜欢娇小,会给人一种力量不足的感觉。幸好她年纪尚小,还有很多长高的余地。

  长高和权势一样,都急不得。

  “人是很难看着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硬生生剥夺的,我品尝了其中的痛苦,怎么忍心表兄也忍受?治国安邦、万古流芳,哪个读书习武的人不爱这个?表兄去吧,最好今年就去。登科后就不必再去国子监了吧?希望我后年进去的时候表兄已经出来了。”姬羲元摸了摸谢川捏红的手指,以及被磨平的茧。

  一个人如果没有想法支撑,怎么才能一日不落的苦读十载,难道要像磨平茧子一样的磨平心中的壮志么?姬羲元厌恶被限制,也不准备去限制谢川。

  谢川不去想姬羲元在筹谋什么,只握紧她的手反问:“必须今年?”

  “对,只能是今年。”姬羲元与他对视,漂亮的眼睛里映照出对方俊秀的面庞,远看极为登对的小男女,近观全是野心勃勃。

  没有人能够忍受嘴里的肉被硬生生剥夺,不可惜也足够恶心。

  以利益为诱,是最稳固的同盟,家世到了姬羲元的地步,实在是难以信任婚姻。

  姬羲元站在假山顶,望着谢川的背影消失在重檐宫阙中。他们在垂髫之龄有过最单纯的感情,今后很难再有了。她好像拥有了什么,又好像失去了什么。

  本不爱哭的人,最近总想嚎啕大哭一场。

  今日或可谈谈情的,但是啊姬羲元吝啬,绝不肯多交付一丝情谊。非要说的话,这天下间,她最爱自己。

  她不信任无缘无故的爱。

  或许,她与这天下才是天作之合。

  高高在上的曜日挂在天边,余晖照亮大地。太阳何时在乎过凡人的想法?糟糕的一切都该由烈火燃尽。可惜祂降下的光与热、火与灾,从来不由人。

  姬羲元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们或许可以勉强接受太子不带把,但绝不能忍受一个明晃晃带刀的太子。

  公主宽松的裙摆倒是很适合藏刀。

  谢川一回府就以备考为由向国子监请假,向外闭门谢客。谢祭酒得知是长善公主的要求后大喜过望,连忙提前去信告知礼部尚书明年科举出卷千万别上门,他是万万不可能去的,很是得意。

  谢祭酒原先是姬羲元的儒学老师,师生情谊不浅,现在又是准儿媳。偏偏他几个月前被指为小皇子的启蒙老师,很有几分左右为难。现在姬羲元一退谢川一进,对谢祭酒来说皆大欢喜。

  人人都以为这是预备让姬羲元有个前途似锦的丈夫,既然丈夫前途似锦了做妻子的当然就是操持内务,不必高居庙堂。女帝没有兄弟才迎难而上,而今姬羲元主动退去,额外知情识趣。在那些迂腐夫子口中是贤女、女德典范,风评一下子就十分贤良淑德了。

  愿意好好嫁人的公主就是人间第一等的公主。

  当然,也有人以为姬羲元不过是暂时蛰伏,陛下春秋鼎盛以后的日子还长着,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人人羡慕谢家的好运气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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