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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这还是沈观鱼刚出生的时候,阿娘见着莲池中一尾玉顶蝶尾的金鱼,才给她取的这个小名。

  “陛下说笑了,唤臣媳沈氏就是。”沈观鱼赶紧低头道。

  二人正常该是一年都不会说上一次话,改不改原没所谓,只是“玉顶儿”实在是失礼,让她骤然升起不安。

  赵究的眸子转瞬成了冬日的湖面,结了冰泛着寒,“朕准你用未出嫁时的自称。”

  沈观鱼从善如流:“臣女谢陛下。”

  他想错了,沈观鱼还是变了,旧年的活泛放肆、不拘小节都化作谨小慎微、刻板收敛,他不想见沈观鱼将那些光芒藏起来。

  车内安静了下来,不再有人说话。

  烛火随着骨碌碌地车轮微晃,在两个人的脸上交错出的诗意而斑驳光影。

  马车不知行进到了何处,外头车壁被人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是接赵究的马车来了。

  他下车的时候比沈观鱼躬得更低,金玉蹀带束出的劲窄腰身在面前晃过,沈观鱼眼睛垂得更低。

  “陛下为何想让臣女查下去,”她忍不住问出了口,

  他丢下一句:“你既在齐王府坐不住,想查便查,结果如何,朕不关心。”

  说完下了马车去。

  沈观鱼扭过身,从窗户掀起帘子往外看。

  苍冷的月光和灯笼的暖光汇集在他身上,将登车的人抬眸往这边看了一眼。

  眼神又被抓到了一次,沈观鱼淡定地放下了帘子。

  马车行进的声音响起,两车相背离去。

  “小姐……”扶秋坐了进来。

  她不知道陛下为何突然出现,只能担忧地喊小姐。

  “没事,陛下也关心张凭云的案子,给我送来一点消息罢了。”

  张凭云的命赵究不会放在眼里,他也说了,不想让这事牵连登州军镇,两个应是算殊途同归。

  扶秋仍不放心,但见沈观鱼闭上了眼,也就不再说话。

  说归说,沈观鱼深知张凭云案自有大理寺、甚至是锦衣卫调查,她一个女流之辈在其中能得知的太少,动作太多也会被发现,授人口舌。

  这次赵究出现,实在是帮了大忙,她捏紧了手中的供状。

  但也要留个心眼,皇帝未必就信得过,皇位不是地上随便掉了能捡起来的东西,他坐上去,心机城府必定深不可测。

  说来,赵究这个人当年也只是略有来往如今几年过去,再见他就成皇帝了,这些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绝不简单。

  马蹄和车轮在石板路上碾踏出规律的声响,车子摇摇晃晃的,将沈观鱼的记忆带回了久远的江南。

  才过了谷雨,前夜下了一夜的雨,将各家探出墙的花枝打得零落了一地,风弄花香。

  匆忙的步子从石板路上跑过了,小心地避开了鲜碧的青苔。

  一身男装的沈观鱼直喊着“糟糕糟糕”,衣裳都来不及换,就往明苍书院跑去。

  今日跟爹爹去瞧一桩案子,等回来才突然想起书院今日有月试。

  她才卖了几日乖,求沈钧带自己出去见见世面,要是让她知道误了考试,被降到末班去,事情就大大地不妙了。

  远远地就看见了明苍书院的山门,看门的秦伯已经正准备关门,就看到一个学子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手里举着书院学子的木符。

  秦老伯知道这是迟到的学子,也不追究,指了指东边:“这次考试在那边。”

  沈观鱼气都喘不匀,拱了拱手就跑进去了。

  等跑到课室内,定睛瞧到一屋子男学子时,她彻底傻了。

  沈观鱼完全忘了男装还穿在身,秦伯指了一条错路!

  转身走还来得及!

  谁料分卷的夫子实在眼尖,指着她喊:“诶!那边的学子,敢逃试啊?快进去!”

  沈观鱼攥紧了拳头,脚步凝在了原地。

  要不要当面跑?

  可这时书院内的大钟被敲响,考试正式开始了,这时候再跑过女学子那一边已经来不及了。

  算了!在这儿考也没什么。

  写上自己的名字,到时候只说是卷子弄乱了,到男院的卷子里找一找,不成问题!

  拿定了主意,她低头往最末位走去。

  卷子一张一张地往后穿,沈观鱼拿到后发现自己天真了。

  “经义!怎么会是经义?”沈观鱼写完名字后把题目一读,怀疑自己看错了,将卷子翻来覆去地看,没看错。

  为什么女院和男院考的不一样……她捂住了自己头。

  这实在是废话,男院以科举取士为要务,所习自然精深,沈观鱼累得脑筋一时没转过弯儿来。

  彻底完了。

  她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檐铃发愣,墨都不想蘸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纸团直直敲在了她的头上。

  沈观鱼有些默然,她只是想安静等死。

  舔了舔干涩的唇,无奈地抬头往纸团砸来的方向看去,是一个黑脸的少年。

  砸她的人也惊讶,约好了本该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呢,怎么是一个秀美面生的小郎君?

  这时一张卷子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卷首名字写着江究,笔锋凌厉苍劲。

第6章 初逢

  这时先生刚好出去驱赶几个不知怎么就吵闹到附近的小孩。

  掉卷子的人就在沈观鱼的右前方,只能看到他雪白的后颈、耳朵、和小半张脸。

  他写得很快,卷子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如今好似没事做,正闭着眼睛假寐,纤长的睫毛几乎能引蝴蝶停驻。

  砸她纸团的黑脸少年正匆忙地收起一根棍子,显然不是风吹的,而是这个人戳下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

  无人给她解答,那黑脸少年认错人之后脸更黑了,转过身去不理她了。

  那卷子咋办……要捡回去给这位叫“江究”的同窗吗?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又下起来了,整个江南都被缥成了碧色。

  夫子赶了人回来,见没人乱动弹,也就不走动了,坐在门边的椅子上昏昏欲睡。

  沈观鱼低头看自己的卷子,白茫茫一片。

  其实她写满也没有用,跑到男院的考场上,传出去可不止丢人,沈钧肯定是要狠狠责罚她的。

  现在最该做的是把名字糊掉。

  那个黑脸少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看了她好几眼,紧接着愕然睁大了眼。

  很快一张字条又砸过来,沈观鱼抬头,他指着字条。

  沈观鱼打开,上面写着:把卷子写上白徽的名字,把江究的卷子抄了交上去,不然我告诉夫子你是女院那边的。

  好嘛,她被人认出来了。

  可她哪里会写,难道真的要照他说的写完卷子吗?

  黑脸少年指着地上还没人捡的卷子,示意她照着抄。

  这不就是作弊嘛,沈观鱼皱紧了眉。

  “同窗,同窗……你卷子掉了。”她小声地喊。

  那人掀起眼帘,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沈观鱼惊鸿一瞥,没料到这少年相貌这般好,然而她不是什么恋色之人,便指了指卷子,示意他卷子掉了。

  这位同窗一双眼睛顾盼流光,竟似瞎了一般,又扭过头闭目养神去了。

  竟是有组织的团伙作案!

  沈观鱼终于反应过来了,可抄出一模一样的卷子,夫子不会发现吗?

  那边黑脸少年已经跟她比出杀人的手势,她没办法,勉强地将卷子改成了白徽的名字,照着地上的卷子风卷云残地抄了起来。

  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她终于抄完了,课室内人头攒动了起来。

  江究也在这时捡起了地上的卷子,揉成一团塞进袖子里,走了。

  沈观鱼扭头看他第一个出了课室,这人不交卷?

  很快,她没有参加月试的消息传回了家中,沈钧给书院的意思是狠狠责罚,不用给她留颜面。

  白徽、秦骁、江究几人不知怎么也露馅了,一同在夫子楼前的蒙蒙细雨中罚站。

  沈观鱼还好些,站在屋檐下罚站,两边对站遥遥相望,很是有几分滑稽。

  她今日恢复了女儿家装扮,苍葭色曳地罗裙,简单干净的髻子上戴着孔雀蓝的发梳,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整个人如烟雨湖柳处盈盈而立的西子。

  起初三人还愣着,是秦骁最先认出了她,他的黑脸被雨丝一润,脸气得黑里透红,还泛着亮。

  “等着。”他比着口型。

  沈观鱼半点没有那日的唯诺,反正铡刀都落下来了,她用下巴瞪了回去,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旁边一个英俊陌生的少年“噗——”地一下就笑了出来。

  后来才知道他就是白徽,他考试前一日去喝酒,误了时辰。

  江究站得离他们最远,穿着书院的赭色深衣,发丝笼了层水雾,修竹一般挺拔,面容明灭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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