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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算了吧……”傅娇垂下眼眸。

  “去嘛,成日躲在屋里算什么?你总不能这辈子都不见人吧。”李知絮看出了她表情里的犹豫,抱着她的胳膊轻轻晃了晃。

  李知絮来过好多次了,劝她出去走走,她都没有答应,这次总不好再拂她的意。

  “你想去哪里?”

  “去宝兴国寺吧,礼礼佛,驱驱邪,说不定到时候你身子就好了。”

  中邪。

  傅娇觉得自个儿真的是中邪了,所以才莫名其妙被噩梦缠身。

  或许真如她所言,驱驱邪就好了。

  “那好吧。”

  宝兴国寺离国公府不算太远,李知絮见傅娇带了一群仆妇侍女,笑她说:“傅大人对你可真上心,你这出门的排场比我也不遑多让。”

  傅娇捂着帕子轻咳一声,笑着说:“祖父怕我一个没爹娘的孩子在外头受人欺负,我若是不带着人,他多半又要忧心。”

  李知絮附在她耳畔吃吃的笑:“现在就带这么多人,往后嫁到东宫,皇兄还不得再添上一倍的人,免得你插上翅膀飞了。”

  傅娇慢慢垂下眼睛,眸光盯着足尖,没有答话。

  李知絮纳闷,之前她说这种玩笑话,她少不得要同自己闹一番,今儿个眼睛微垂,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模样。她莫名有些坐立难安,因她隐约察觉到,这段时日娇娇的心好像不似之前系在皇兄身上。

  到了宝兴国寺,傅娇和李知絮到正殿上香,她们都不是虔诚的佛教徒,不过是借着礼佛的名头正大光明出来游玩罢了。李知絮草草地上了一炷香,转头看到傅娇双手合十,目光虔诚地看着宝相庄严的菩萨神佛,唇齿翕动低语着什么,而后顶礼膜拜地跪下去。

  李知絮定定看了她半晌,纳闷极了,要知道傅娇最是不信鬼神的,这会儿拜得却仿佛虔诚信徒。

  “娇娇,你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待她拜完,李知絮上前挽着她站起。

  傅娇自不会说做噩梦的事情:“我这病害得莫名其妙,吃了好多药也不见好,或许如你所言,拜拜佛就好了。”

  别再让她梦到那些血腥可怖的场景了,不然她迟早会疯掉。

  “你呀,就是在屋子里憋久了,出来见见外头的天就好得快了。”好不容易把她带出来,李知絮可不想这么早就把人带回去,指着山下的林苑说:“清林苑的柿子熟了,咱们过去走走。”

  清林苑是皇家山林,李洵带傅娇来过几次,有几处山景倒也是赏心悦目的,她点点头:“好。”

  ——————

  入了深秋,晚上降霜,落在红彤彤的柿子上,一层雪白的霜沙,摘柿子的时候一碰到,掌心都被冻得通红。

  李洵喜欢吃柿饼,这个时节东宫的人早早地就来摘柿子了,宫人提着竹篓,一些人敲着枝头的果子,一些人则在地上捡着,忙得热火朝天。

  一个梳双髻的宫人坐在林下,她和打果子的宫女不同,她是李洵的贴身宫女,伺候他日常起居,平素不用做粗活,穿着光鲜亮丽。因着在李洵身边伺候的缘故,颇有几分体面,就算是末等官吏见了她也得客气几分,活得比许多官宦人家的小姐还体面。

  因此,就算是在清林苑采果子,她也不必亲力亲为,早有懂事的小太监端来椅子,奉上瓜果茶点,她舒舒服服地坐着享用着瓜果,时不时指点道:“动作麻利些,咱们还得赶在日落前回去,喜子手里那一筐待会儿给靖国公府送去。”

  身下捶腿的宫女笑着讨好她道:“婉珠姐姐若是乏了,不若先到水榭休息休息,等咱们打好果子了再叫您。”

  她的这番讨好令婉珠很是受用:“给殿下的东西可含糊不得,我走了此处交给你们我不放心。”

  “凡是与殿下相关的事情,姐姐事必躬亲,怪不得殿下如此器重姐姐。”身旁另一宫女捧了盏热茶递给婉珠,声音里含着微不可查的羡慕。

  婉珠捧过茶喝了口:“我们做奴才的都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主子愿意抬举那是恩赐。”

  “姐姐说这话可让我们无地自容了,如今东宫上下,谁不当您是半个主子,也是太子殿下如今还未娶妻。”宫女顿了顿才堆着满脸笑意说:“等太子妃入了东宫,您到时候不也是主子了。”

  “是啊,她们都说傅家姑娘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可我瞧着殿下待姐姐也是极好的。”捶腿宫女嗤笑一声:“这些年殿下屋里就姐姐一人,没准儿到时候高低也是个侧妃。到了那时候,姐姐可别忘了咱们的姐妹情谊。”

  她讨好得恰到好处,婉珠是皇后年前皇后娘娘指给殿下做晓事之用的。起初她还以为殿下当真如传言那般,对傅家姑娘别无二心,后来那回他尝了自己的滋味,偶尔召她进屋服侍。

  初时她谨守本分,可近一年来,殿下身边除了她再也没有旁人,便不由得她生出些别的绮丽心思来,行事也越发乖张,失了做婢子的本分。趋炎附势的宫人将她吹捧得高高的,她人也就飘了。

  此前听了这话,她早就诚惶诚恐骂回去了。可在这么久的吹捧浸淫下,她也以为自己在李洵心头有几分重量,她的身份做不得正妃,做个侧妃也不是不行。

  “你们说这话,还真不怕被人听了去,那傅家姑娘可不是能容人的。”婉珠笑道:“宝来怎么死的你们都忘了吗。”

  “嘘!”身后一个宫女连忙提醒她们,示意她们别说了。

  回过身一看,刚被她们编排过的正主和公主正站在不远处。傅娇脸上淡淡的,公主面色阴沉得厉害,怒瞪着婉珠,目光愤恨似乎要把她撕碎。

  “公安万福金安,傅姑娘万安。”

  几人齐齐跪了下去,捶腿宫女长磕着头,婉珠知道自己闯了祸,垂下头,忐忐忑忑地请安。她纵是再轻狂,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且不说傅家姑娘有个三朝元老的祖父和镇守北方的大将军哥哥,就凭她和太子殿下青梅竹马的情分,便不是她服侍殿下睡了几次就能争过的。

  傅娇骄纵出了名,她们今天编排了她,还不知她要如何处置,人心惶惶谁也不敢抬头。

  过了片刻,傅娇清淡的声音响起:“宝来是怎么死的?”

  她记得宝来,南山把她烫伤的那名宫女。

  李知絮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刚刚听到婉珠那丫头说的话眼珠子都快惊呆了,一直在想傅娇会如何撒泼。皇兄收侍妾的事一点风声也没有传出来,傅娇也不是会主动去打听他房里事的性子,照理说她绝不会知道这事。

  然而听她如此淡然的语气,李知絮有种荒谬的感觉,娇娇似乎并不意外,甚至一点也不想追究。

  “宝来是怎么死的?”傅娇又问了一遍,一动不动看着跪着的人,完美如天女般的眉眼慢慢蹙了起来。

  婉珠吓了一大跳,等缓过神来,才压低声音颤颤地说:“宝来说错了话,太子殿下命人杖毙。”

  傅娇垂下眉眼,她眉目如画,不笑的时候越发明艳美丽。她眼神分明是安静的,却仿佛蕴藏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波涛:“他果真还是杀了她。”

  婉珠怔楞地抬起头,眼睁睁地看着傅家姑娘脸色惨白地笑了笑,纤弱的身形歪了一下。幸好李知絮眼疾手快托住她的手臂,这才没有摔倒。

  “殿下收用你了?”傅娇回过神来,蹙着眉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眼。

  婉珠瞥了其他的人一眼,她们都恨不得把头扎进地里,她只好硬着头皮恭敬道:“承蒙殿下垂爱,奴婢才能服侍殿下。”

  李知絮脑子里燃着一团火,她这话仿佛泼了一瓢油进去,烧得更猛烈,她瞪着婉珠恨恨道:“不过是个暖床的玩意儿罢了,也敢在这里摆主子的谱,一个卑贱奴婢还肖想做东宫侧妃,下贱的东西!”

  就在她骂的时候,傅娇提起裙摆盈盈走了。

  李知絮还想再骂宫女不知天高地厚,傅娇一走,她只好去追她,只心中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气愤道:“这些宫女真是反了天了!竟敢在背后编排你,我非要告诉皇兄,重重罚她们!”

  “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有什么好罚的。”傅娇今日走了许久,身上冒了薄汗,她拿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唇边噙着淡淡的笑:“谁都知道我不是什么大度的人,真要罚,还能把所有人都拉出去打板子不成。”

  李知絮顿时噤声,她看着傅娇,嘴唇翕动,有些不忍:“那个宫女的话你别往心里去,皇兄对你一往情深,定不会让你受进门就抬侧妃的委屈,她这么久连个侍妾的名分也没有……”

  李知絮生怕傅娇听了那几个贱婢的话,回头找皇兄吵闹,今儿是她把人赖出来的,他们若真因为这事闹开,皇兄少不得要找她算账。真是晦气,出来玩儿遇到这些管不住嘴的糟心贱婢,好心情一扫而光便也罢了,还得时时提心吊胆。

  “殿下以后会是一国之君,身边当然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傅娇早就知道这一点,李洵的身份注定她不能独自占有他,哪怕是在梦里,他们感情最最要好的时候,皇后塞了一门侧妃给他,他们都没有拒绝。

  道理归道理,可真正的那个人活生生站在她面前,还是好难受。只要想到李洵一面耐心温柔哄她,一面和别的女人缠绵悱恻共赴巫山,还是好难受。

  宝来也死了。婉珠说是因为她说错了话,她却心知肚明,说错话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他和梦里的暴君一样,得罪过他的人都得死!

  傅娇用力掐着手,“啪嗒”一声,指甲被她生生捏断了,血珠子冒了出来。

  她脑子里想着事,甚至都没觉得疼。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坚信不疑的东西好像慢慢在改变了,譬如说,她一直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和李洵分开。

  可她绝望地发现,李洵现在越来越像梦里那个暴戾的人。

  改变一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他是国之储君,从出生那一刻起天下都是他的囊中之物,又岂是她三言两语就能让他转性?

  如今情浓意重,他没有当场发作,只是私下里处置了宝来,恐怕就是他能给自己最大的体面。

  可若是五年十年之后呢?他身边有了别的人,他们之间的情意淡了,又会是如何光景?

  梦里她撞得头破血流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脑海。这一次,她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傅娇暗叹了一声,或许是时候跟李洵来个了断了。

第6章

  清林苑的事,李知絮没有想着瞒住李洵。

  她知道皇兄把傅娇看得要紧,身边说不定跟了多少眼线,这事儿左右瞒不住他,与其等他从旁人那里听了再捉她去问,倒不如她主动坦白。

  从清林苑回去,她先把傅娇送回国公府,便径直去了东宫,把婉珠和另外几个宫女的话添油加醋说了出来。

  “皇兄定要重重罚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

  李洵没什么表情,问她:“娇娇说什么了没有?”

  李知絮立刻犹豫了一下,娇娇的表现实在是奇怪,她以为她会大发雷霆,可她问了那句之后便回去了,一路上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摇摇头,小声道:“没有。”

  “没有?”李洵敛了笑容,语气微沉:“一个字没说?”

  李知絮眨眨眼,想了片刻,说:“那倒也不是,她还说了句皇兄是一国之君,以后身边当然不会只有她一个人。”

  李洵听了这话,心口莫名窒了窒。

  这可不像傅娇说出来的话,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除此之外呢?”

  李知絮摇摇头,说没了。

  “皇兄。”李知絮抬头看了眼李洵,神情有些古怪地说:“我觉得娇娇最近不大对劲。”

  岂止是她觉得,李洵也发现了。

  自他从景平回来,她就不冷不热。上次他好不容易把人带去南山,她甚至因为个宫女同他置气呛声。

  她是他的心上人,自然该向着他,为何要帮个不相干的宫女说话。

  李洵把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心下不免多想。

  “我知道最近母后身子不适,父皇把大部分的政务都交给你了,你分、身乏术。”李知絮牵着他的衣袖劝他说:“但也不要冷落了娇娇,东宫到国公府隔着这么远,她瞧不见你人,免不得会胡思乱想。”

  李洵听了这话,眼尾微微上挑,终于放下手里的折子,看向她:“你是说娇娇是因为我冷落她所以闷闷不乐?”

  “或许吧。”李知絮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指点他道:“娇娇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再则……”言及此处,她顿了顿,抬起眼眸打量了下李洵的面色,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继续说下去。

  “再则什么?想说就说。”李洵烦躁地说。

  李知絮长吐一口气:“再则娇娇都十七了,你还不去把婚事定下来,人家心里怎么想。人家靖国公府的孙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凭什么白白让你这么耽搁下去。”

  一番话说得李洵沉默了,他紧抿着唇,定定地望着她,忽然一言不发转过身。

  李知絮仍在不满地说道:“母后也是,对你的事一点也不上心,成日给那个瘸子张罗婚事,也不知道谁才是她的亲生儿子!”

  “好了,出去!”

  李知絮听出了他话里的愠怒,知道他平常最厌烦听到大皇兄的事情,在他发怒之前,立刻识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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