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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果然。

  沈慕伸出食指,曲起在眉心轻轻敲了两下,慢悠悠地将她想听的话说出来。

  “这么巧,沈家军的少统领沈二公子,正是我的旧识呢!”

  云簇眼睛一亮,可随即却又听得他轻叹一句,“这位二公子,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啊……”

  这下,云簇是真的怔住了。

  她完全没想到会得知一个这样的回答。

  虽然她父皇和三位哥哥都不大愿意让她嫁到岭南,却没有人说过沈家一句不好。

  有时候,云簇自己也在想,或许沈慕真的没有那么好,他们都夸他,只是因为不想否决皇祖父的眼光罢了。

  因此,当这一句和她心底的喜恶倾向完全一致的感叹在耳边响起的时候,这些年来的所有往好处的暗示都全然崩塌了。

  云簇只觉得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明白自己的想法——

  她不想嫁给沈慕,不想嫁到岭南。

  不想吃苦,也不想受委屈。

  马车仍旧在骨碌碌地前行,车轮无意间撵到一颗小石子上,车厢一阵颠簸。

  沈慕余光分辨出她的表情,始终带着一缕警惕的眉眼终于舒展开,眼底添了几分隐秘的笑。

  但他也明白凡事都要点到为止,因此很快收敛了情绪,预备找个借口离开。

  思及此,他侧了侧身子。

  忽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跟着是一队捕快从街上急急忙忙地穿过去。

  江北府一向富庶太平,鲜少会有卫队在大街上大马而行,百姓们既好奇又害怕,围在街边吵吵嚷嚷,一边想往前看,一边又被往后推。

  他们的马车正好被人群拦住,轻蝶站在车辕上看了看,最后无奈吩咐车夫换条路走。

  “主子,您坐稳。”

  咻的一声马鞭破空声响起,马车便由左至右的掉了个头,云簇正走神,根本没听清方才的提醒,这会儿被惯性猛的一推,身子便往左边倒去。

  沈慕正坐在她的左边。

  就这样,她的上半身直接砸到了沈慕的怀里,撞进了一片宽阔而结实的胸膛。

  沈慕下意识地想推开她,却在最后一刻转了方向,伸手搭在了她的腰侧,将她稳稳地扶住。

  毕竟是公主。沈慕心道。

  却不想那张精致的面孔骤然放大,就这样闯进了沈慕的视线。

  沈慕知道她长得好看。

  却是第一次离这样近的去打量她这个人。

  修长的黛眉如画中远山,桃花眼精致明艳,眼角弯曲上翘,眼尾拖长,拉出一条勾人的弧线。

  明明只是随便看过来,却像是含着一汪春水,又像是春日的花枝上,开出了一朵娇艳的桃花。

  眼尾半寸处还点着一点泪痣,仿若天下最手巧的画师不慎滴下的浓墨,成了画龙点睛一笔。

  引得桃花更深邃,叫人想沉进去探探。

  而云簇方才好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转弯吓到了似的,眼睛里的惊慌失措此时还没散去。

  被沈慕捕捉到,他竟莫名地想到了方才在紫林山庄时,云簇最后看宋乔的那一眼。

  仿佛是站在云端藐视众生的仙人,矜贵而淡漠。

  但是现在,她被拉下来,高高在上好像都被打碎了。

  沈慕喉结滚了滚,忙止住心中肆意的幻想,偏过头去。

第8章 她若是出事,都得陪葬……

  皎洁的月光投在薄薄的窗帐上,透过缝隙,淌到沈慕淡青色的长衫上,像是有水在流动。

  沈慕仰头倚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双眸微沉,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抹月色,不知是在沉思些什么。

  ——咚咚。

  两声敲门声响起,沈慕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来人没听见回话,在门外头沉默了一会儿,自己推门进来了。

  推鸿先走进来,眼见着自家主子仍然保持着他两个时辰前离开的动作,心底重重叹了一口气,连忙让开身子,把跟在他身后的人让进来。

  “主子,程大夫来了。”

  程迈单手背着一个医箱走进来,拱手朝他行了一礼,“二公子。”

  沈慕嗯了一声,但没抬头,只伸出左手搭在桌面上,示意他给自己诊脉。

  程迈卸下医箱,折起袖口坐在桌旁的木凳上,捋着胡子替他把脉。

  ——脉象从容和缓,不浮不沉。

  这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脉象了。

  程迈捋胡子的手顿了顿,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咳,迟疑地问:“二公子可有哪不舒服?”

  沈慕言简意赅道:“头晕。”

  程迈更茫然了,握着他的手腕斟酌再斟酌,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咳,二公子,依老夫看,您应该是没……”

  眼看着没病两个字就要吐出口,推鸿忙咳嗽两声。

  程迈把话咽回去,抬头看他,推鸿拼命眨眼,然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再指指心脏。

  程迈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被迫理解年轻人的暗号,艰难地分辨许久,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许是两人沉默太久,沈慕忽然抬头看过来,眼底闪烁着不悦和警告的神色。

  推鸿一凛,忙找补道:“程太夫……没有什么静心安神的药吗?”

  程迈愣了愣,去翻找药箱,“去火的,行不行?”

  沈慕:“……”

  看着程迈关切的眼神,沈慕真觉得自己可能有病,他泄了气,摆摆手示意不必了,“算了,程叔先回去吧,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程迈有些不放心,沈慕侧目看一眼推鸿,推鸿立马会意,半劝半骗地给人推到隔壁院子休息了。

  等再回来,沈慕已经挪到桌边,铺平了宣纸和拓本正准备练字。

  推鸿走过去给他研磨,见他一笔一划写得平心静气,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声,“主子,公主……”

  他原本想问,公主殿下那边还盯不盯人了。

  可刚说了公主两个字,就见沈慕笔锋一顿,宣纸上晕开一团墨洇。

  冷刃一般的目光扫过来,推鸿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巴,又忍不住小声嘀咕,“主子又何必在意呢,您不过是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罢了。”

  沈慕冷冷睨他一眼,“絮絮叨叨说什么?”

  推鸿自然不敢重复,殷勤地放下墨锭,将那副废了的字拿走搁到一边,再给他铺一副新的宣纸。

  沈慕沉舒一口气,到底是没心思再练字了,他将笔往笔搁上一搭,揉了揉酸痛的眉心,“白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提起正事,推鸿也正经起来,他伸手才怀里掏出一沓公文,呈给沈慕,“如主子所料,果真是合邯山的那群匪寇等不及进城来了。”

  “果然么?”沈慕接过,展开公文一看,上面写的是二十六个名字,尽是罗姓,他忍不住蹙眉,“这是……”

  推鸿叹一声:“罗家二十六口,尽被杀了。”

  “怎么回事?”

  一个月前。

  罗家在江北一代是著名的米商,总铺就在曲阳城。

  六月六是罗家一年一度的开仓放粥日,在郊外普陀寺外搭建粥棚,城内所有的穷人都可以去领一碗粥和一小袋米。

  这放粥的活动已经延续了十几年了,今年由长孙女罗锦主持。

  罗锦才十七,对施粥的流程不大熟悉,为了当日不出差子,提前几天就带着管家和老妈子住进寺里了。

  老太太不放心,第二天亲自上山想帮衬孙女,可没想到马车崴在半山腰,罗锦便亲自去接。

  结果这一接接出了事。

  年轻貌美的罗锦被潜伏在普陀山上的几名贼匪盯上,二话不说绑了回去,老太太护孙女心切,拼着老命想去救,结果连着几个护院轿夫一并被踹下山,一命呜呼。

  罗锦被拖着进了山寨,匪头子想占她当压寨夫人,却没想到看似文弱的罗锦却有一副硬骨头,趁着匪头在她身上情迷意乱的时候,直接拿头上簪子将他扎成太监,然后从山顶上一跃而下。

  匪头断了命根子,自然不肯放过她,就连尸体也捡回来挂在山门前暴晒了七天七夜,然后又搜罗了线索,将罗锦和老太太的尸身打包送回了城内罗家。

  同时留了一封信,不许报官,还要再赔一名女子和三千两白银来。

  并要求三日后,让美人带着银子上山来,否则就灭罗家满门。

  罗老太爷收着信当场就晕死了过去,主事的罗家大爷又不在,罗家上下急得团团转。

  一家子正愁,不想那贼寇根本没等到三天,当日晚上就带人屠了罗家上下,将满院的金银财宝都搬了个彻底。

  沈慕听到这,忍不住皱眉,“当晚没有当值的守备军么?”

  推鸿答:“有是有,只不过那晚不知是哪个军中头头家中过寿,一半的人都去给他贺寿了,当值的就留了几个新兵,当时听到动静寻过去之后,连个信号都没来得及发,就被弄死了。”

  “查过那过寿的是谁了?”

  “查过,没什么异常,那晚之后就被免了职,邓府尹叫人罚了一百板子,人早已废了。”

  “事后诸葛亮。”沈慕嗤一句,又问,“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么,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这事恶劣且十分惨重,邓辉怕城中大乱,便先压了下来,之后便是曲阳公主来了,邓辉更不敢声张,只敢叫人偷摸去查,直到最近才再寻到那波匪寇的踪迹。”

  “是有了新线索?”沈慕问。

  推鸿点点头,说:“好像是那波人用的兵器从山底下被人捡到,交到了衙门,今天咱们碰着的就是衙役往义庄去比对兵器去了。”

  沈慕将人名单一折,又仔细叠好,递还给推鸿,“倒是巧,一个月都没查出什么来,咱们一来就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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