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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第34章 千金正(一)

  萧恪也不知道自己看着的是这只香囊, 还是捏着荷包的那只手。萧恪把香囊接过来拿在手里, 缎面柔软而熨帖, 看着灯下的陆青婵, 萧恪嗯了声:“难为你了。”

  走出承乾宫的门,有善偷着拿眼打量了一下自家主子,只见他看似板着脸, 只是那虽然抿住却依然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出卖了他的心,有善伶俐立刻说:“主子爷,奴才给您把香囊系上吧,别辜负了贵主儿的好意。”

  萧恪点头:“也好。”说着便把香囊递给了有善,有善帮他挂在腰间压着袍摆,萧恪这才迈开步子登上了肩舆。

  *

  七月初一,萧恪于乾清宫宴请车戎国二王子尔卓。

  尔卓是一个骁勇的人,身量高大,头发披散在脑后,三两个银环挂在他的耳垂上。他穿着繁复的骑射服,铜浇铁铸的臂膊带着力量的线条, 他带着使臣们对着坐在首位上的萧恪行礼。

  “早听闻大佑丰饶富庶,如今有幸得偿一见,方知传言非虚。”尔卓的汉话虽然说得不算好, 可已然能让人听清楚他的吐字,萧恪坐在首位淡淡说:“尔卓王子远道而来,车马劳顿实在辛苦。”

  “可见识过了帝都繁华,也觉得不虚此行。”尔卓再行了一礼, 而后坐在了右手首位上,臣子们也纷纷落座。

  在萧恪和尔卓谈话间,御茶膳坊的菜肴也开始像流水一样端了上来。

  大殿里的梁柱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挑起的殿顶上彩绘雕梁,宫灯把大殿照得通亮,此刻不过刚入夜,外头依稀的黄昏日光从中开的殿门外流淌进来,落在大殿当中铺着的宝蓝色地毯上。

  十几个胡姬在殿中闻声起舞,萧恪偶尔也应着拍子拍手。

  盛世图景,已然能从这些细微末节之中窥伺一二。

  殿中除了大臣们,还坐了皇帝的几个兄弟和皇叔,这些天家的亲情都在对皇权的臣服中断绝了干净。萧恪看着歌舞,偶尔和萧礼说几句话。

  几杯花雕酒入喉,尔卓的话也多了起来,言语之间也不似以往那般恭顺。

  “上回和皇帝相见,好像还是三年前吧,那时候您还不是皇帝,咱们在雁回关外打了一仗,您一箭射中我的肩膀,让我养了大半年才好全。要是您不是大佑的皇帝,咱们也许还能做个朋友,真希望有朝一日,能和您再战一次。丢了武器铠甲,只肉搏,像个男人一样!”

  言谈间全无恭顺,他们部族的大臣巴布鲁轻声劝:“王子,您喝多了。”

  “我没喝多!”尔卓一把甩开他的手,适逢一个奴才给他倒酒,被他的动作惊扰,酒壶里的酒撒了几滴,尔卓当即大怒,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你这头汉人猪,到底是怎么给老子倒的酒?”

  四下一静,方朔给庆节递了一个眼神,让他把这个犯错的宫人拽了出去,内务府大臣是萧恪的皇叔萧景,他站起身对尔卓说:“奴才们愚笨,扰了王子雅兴,是我们的不是,我们这就给王子重新倒酒。”

  朝中的大臣们没几个脸色好看的,陆承望看了一眼萧恪,只见他依旧淡淡地坐在首位上,巴布鲁看着萧恪的表情心里也有几分没底,忙去拉尔卓:“王子,您醒醒酒。”而后又忙对萧恪说:“我们王子多饮了几杯,不胜酒力,还请皇上不要怪罪。”

  高趱平凑到陆承望近前,压低了嗓子:“这个尔卓来势汹汹,只怕是借酒装疯。您说皇上还会不会忍他这回?”

  两国修好之后,车戎频繁挑衅,萧恪登基之后也没有消停,可这几年累年的征战掏空了家底,除了小部分用兵之外,再也没有大规模举兵。

  陆承望摇摇头:“这不好说。咱们若是战,倒也不畏惧他们车戎。只是此刻还不是该撕破脸皮的时候,不然若真是大战一场,不知道大佑之内,又有多少人会伺机而动。”

  李授业看着前头愈发混乱的局势,看了一眼身边侍奉的奴才,那个小奴才得了他的眼神,略一颔首,从偏门走了出去。李授业便继续倚着圈椅的靠背喝酒,神情十分平淡。

  “朕曾和你父亲有过肉搏,在蒙泽草原。”方朔给萧恪到了一杯酒,萧恪继续说,“就是像你说的那种,朕和乌格难分伯仲,最后便止歇不再战了。那时,你父亲与朕相谈甚欢、以兄弟相称,朕也算是你半个长辈,若再和你肉搏,那便是要说朕苛待晚辈了,你说是不是?”

  坐在下头的高趱平险些笑出声,萧恪比尔卓还要小两岁,汉人臣子们不敢丢了颜面放声大笑,可私底下确实忍俊不禁。尔卓细细琢磨,便觉得怒火中烧,还想再说,巴布鲁连忙赶着在他说话之前连拉带拽地把他拽起来:“皇上,我陪王子出去醒醒酒。”

  入了夜,子苓和沈也把宫灯挂在了廊檐底下,承乾门后的院落里,一半是春光明媚,一半是笼罩在昏晦中的无边夜色。承乾宫的檐角挂了两串铜铃,风一吹就铃铃地响,陆青婵站在阶前凝神静听。

  “主儿,夜里风凉,您回去吧。”子苓挂好了灯笼走到陆青婵身边,轻声劝她。

  前朝的宴酣之声偶尔也会穿过层层叠得的金黄色琉璃瓦的屋顶,飘到承乾宫来,那些丝竹管乐带着一个辉煌王朝的靡丽向陆青婵飞来。陆青婵在檐下的贵妃榻前坐下,摇着缂丝扇浅浅的笑:“我不冷。”

  今儿是萧恪的生辰,只是这做皇帝的,也有自己的诸多不得已,如今说是与臣子们同乐,可说到底,也都是些朝堂上的事,这些金玉锦绣,丝竹管乐之下,遮掩着的还有诸多暗潮汹涌。陆青婵还没坐多会儿,就跑来一个乾清宫的小太监。

  陆青婵对这些小太监大都是眼熟的,就让这小太监金近前来回话,那小太监打了个千儿:“主儿,皇上喝醉了酒,方公公叫奴才请主儿去瞧瞧。”

  昨日萧恪叮嘱过她,不要出门。陆青婵温声问:“可严重?让奴才们送醒酒汤了没有?”

  “这奴才倒不知道,还请主儿移步吧。”陆青婵嗯了一声,叫来沈也:“你们俩和我一起去看看。”

  那小太监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前头有使臣和大臣们,娘娘带这么多奴才,人多口杂,怕是又要多说了。”陆青婵淡淡一笑:“人言是非又不是一个两个奴才就能左右的,皇上在哪,本宫去看看。”

  “如今在绛雪轩,奴才给娘娘引路。”

  *

  尔卓走出乾清宫,被微冷的夜风吹过,脑子也确实清醒了几分,对着巴布鲁一挥手:“你一边去,本王子自己走走。”巴布鲁不太放心,可被他虎目一瞪,也只得点头:“王子别走远了,早些回来。”

  夜色粘稠得像是墨汁,他那双鹰眸扫过这座富丽堂皇的宫阙。凭什么,这些软弱无能的汉人羔羊,能住在这片天底下最华贵的琼楼玉宇之中,而他的臣子们只能忍饥挨饿地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冬?他越想,越觉得心火汹涌,几乎要燃烧了他。

  如今还没到阖宫下钱粮的时候,这些宫门他行起来畅通无阻,只是因为入了夜不再有四处送东西的宫人,因而尔卓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路走到了哪里。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小太监,笑着对他说:“王子可是喝醉了,奴才来替王子引路。”

  尔卓点点头:“还算你有眼力。”

  那个小太监横绕竖绕,便到了一处花木扶疏的地方,笼罩着夜色里,四处的假山池沼若隐若现,有亭台楼阁掩映其间,果真是一处极其富丽堂皇又别出心裁的地方。那小太监笑着说:“这是皇上派人画的图纸修的,您在这稍坐,奴才给你端醒酒汤来。”说罢便没了人影。

  尔卓在这不大的园子里转了转,又有些百无聊赖起来,正想找个人来问问这是哪里,突然看见自□□那头走来一个女人。前头有一个小太监拎着宫灯在替她引路,她身上穿着素净的衣着,头上的装饰也几乎没有。

  这是个汉女,这些汉人女子和他们车戎的女人一点都不一样。尔卓喜欢汉女,喜欢看她们纤腰楚楚,娇若莺啼。她身量娇小,远山眉纤细,穿着嫩青色的褃子步幅徐徐。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仕女图,也不知怎的,她眉眼算不得秾丽至极的美艳,可通身的像是流淌着月光似的,让人觉得错不开眼。

  陆青婵踏入御花园,正往绛雪轩的方向走,入夜之后园子里寂静极了,若是想添几分雅趣就该摆两株昙花。只恐夜深花睡去,便烧高烛照红妆,也算是学着书里的样子做一回文人。陆青婵想着,突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他眼窝凹陷,胡须上都缀着玛瑙珠子,眼睛在灯烛之下闪烁着像狼一样的光,他用着并不流畅的汉语问:“你叫什么名字?”

  子苓皱着眉护着陆青婵:“你是什么人,敢对我们主儿不敬?”

  尔卓喜欢汉女,自然也对汉人的文化有几分研究,他把陆青婵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只当她是宫里头低品级也不大受宠的小主:“我是车戎二王子尔卓,见你容颜美丽,心生倾慕。敢问姑娘芳名?”

  陆青婵回过头,那方才引路的小太监早已不知所踪,她心中已经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尖尖的指甲刺入掌心,陆青婵抬起眼看向尔卓:“本宫是皇上的皇贵妃陆氏,你该叫本宫一声娘娘。”

  “娘娘?”尔卓啧了一声,上下打量她,“皇贵妃?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妾室而已,你们大佑的男人喜欢妻妾成群,我们车戎却不,你既是他的妾室,打扮却如此寡淡,想来也并不得宠,你不如跟了我,我许你做夫人。”

  “殿下,本宫既然嫁与天家,就是天家的女人,王子在此稍坐,”陆青婵看着他,平声说,“本宫少陪了。”说罢就想走。

  尔卓喝了酒,脑子里并不清醒,只是觉得很多年来他沉迷汉女,一直难以找到一位心中之最,如今看到陆青婵,竟觉得自己有几分神魂颠倒。岂能让她轻易离去,他几步上前,拦住她的去路:“你别急着回绝,我是车戎的二王子,未来王位的继承人,你做我的夫人,往后就是车戎的王妃,我有着最富饶的封地,无数车马牛羊,我们车戎的儿郎个个骁勇善战,比你们大佑强了岂止一星半点。”

  陆青婵皱着眉,尔卓竟去拉她的袖子:“你真的很美,不该在这了此残生,我很喜欢你,跟我走吧。”他的手竟缓缓伸向了陆青婵的脸。

  陆青婵睁大了眼睛,她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紧紧地攥在手里,尔卓似笑非笑地一挑眉:“哟,还是只烈性的猫,本王子喜欢。”

  如此之间,突然听见有人拖长了声音的呼了一声:“皇上到——”

  这个夏夜啊,空气里都弥漫着一个靡丽王朝的味道,丝竹管乐还是美酒飘香,那股子甜腻忽远忽近的飘来,陆青婵的心猛地一跳。

  自甬路的尽头,方朔和庆节拎着两盏宫灯,朦胧昏暗的橙黄把人影都撕成了毛边。萧恪穿着玄色的天子衮冕,身上的龙纹鳞鬣分外摄人,穿过前仆后用的奴才们,萧恪的目光落在了陆青婵的身上,那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人,就立在乌桕树下,她的眼睛依然安静,可灯烛之下微微闪光,而尔卓的手依然保持着那个伸向她的姿势。

  有善清清楚楚地看见,萧恪的手上暴起了青筋。

  陆青婵对着他行了一个万福礼,直起身时竟觉得自己眼圈发烫。

  尔卓见到萧恪,依然是先前嚣张的模样:“皇帝,你宫里的这个女人,我十分喜欢,可否送给我?待我登基之后,一定事事以你们大佑为先,为你们朝贡最肥美的牛羊。”他脸上带着洋洋得意的笑。

  萧恪的眼睛从没有像今日这般阴森,暴戾之气从他的眼睛里喷涌而出,让人觉得从心底深处涌出巨大的恐惧:“把他给朕捆到面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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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千金正(二)

  这一幕是尔卓没有料到的, 侍卫们涌上前, 几下就把他摁住。他素来骁勇, 立刻迅速反抗, 接连伤了几个侍卫之后,奈何饮了酒,力气不济, 最后被三五个侍卫摁住了手捆了个结实,让他跪在地上。

  “你这几个汉人猪,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捆你爷爷,当初老子上阵杀敌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喂猪呢,老子是车戎的王子,未来车戎的王,你们捆了老子,老子日后一定把你们都杀了!巴布鲁,巴布鲁!你是死人吗, 还不赶紧给老子滚过来!”他骂得起兴,可拿眼一看,在场的都是汉人, 车戎的使臣团们一个都没有看见,心里立刻有些发虚起来。

  萧恪的目光森森冷冷的,尔卓非但不畏惧,反而越发轻狂,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萧恪:“你们汉人,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你们自诩□□上国,竟然对我等如此无礼,不过是区区一个女人,你就敢如此对我。在我们草原上,交换女人不过是寻常不能再寻常的事,本王子不过是看你这个女人娇媚,心里喜欢,所以……”

  萧恪突然抬起腿,猛地把他踢翻在地:“住口!你再多言,朕便杀了你。”萧恪把手骨捏出了响声,用力之大让尔卓咳嗽了好几声。

  “黄口小儿,也敢对老子无礼?”尔卓此刻依然不觉得畏惧,他自诩为车戎国的储君,萧恪登基之日尚短,不宜大动干戈,此刻本就应该是大佑和车戎修好的最佳时机,故而才有底气让他胆大妄为,“皇帝,我今日是来跟您修好来的,您若是为了区区一个女人便破了两国安睦简直愚蠢至极。您若是想杀我,大可来杀,让咱们全国上下都看看您这个皇帝是怎么大行杀伐的,成全了您的威名,也是我的功德圆满!”

  只听的铛的一声,御前侍卫腰间的雁翎刀便被萧恪抽了出来,清清冷冷的月色中,这把雁翎刀闪烁出森然的寒光,刀锋停在尔卓的脖子前,萧恪握着剑柄,目光之中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有善和庆节两个人简直是吓破了胆,明明是大暑的日子,两个人浑身哆嗦着像打摆子,牙齿都咯咯的磕到了一起,两个人全都把目光落到了方朔身上,可方朔也宛若热锅之蚁,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御花园里的奴才们全都跪了一地,陆青婵也跟着他们一起跪了下来。

  月色冷冷的,铺了陆青婵一身,她穿着素淡的衣着跪在月光下,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只是这双眼睛一如既往地带着祥和与岑寂,像是万事万物都不记挂于心似的。

  萧恪的目光又落到了她的脖子上,这个女人的脖子被朦胧的月光撕出一层毛边,能清晰的看见她颈后的骨节来。

  在场众人都瞧得分明,皇上那原本想要把人生吞活剥的滔天怒火,皇贵妃着无声无息的一跪倏尔散了大半,萧恪手里依旧是捏着那把雁翎刀,可终于把目光落到了陆青婵的脸上,还有她手中此刻仍紧紧握着的簪子。

  跟着奴才们匆忙赶到的陆承望,看见月色下这一幕简直魂飞魄散,他们这些处于前朝的老臣们自然知道萧恪的手腕与厉害,陆青婵那单薄瘦弱的脊梁像是月色下摇摇欲坠的琼花。

  萧恪往后退了半步,刀尖离尔卓远了半分,就在众人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尔卓竟哈哈大笑起来:“还以为你多么骁勇,原来也不过是个懦夫!”

  没人看见萧恪是怎么出手的,那把吹发可断的雁翎刀几乎一瞬间割破了他的喉咙,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甚至有几滴溅落在了陆青婵的裙摆上,她的脖颈一热,只怕也沾了几滴。尔卓的笑声戛然而止地堵在了喉咙里,现场众人中甚至有胆小者惊呼出声。陆青婵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回头,萧恪把刀扔在地上,发出“铛”铛一声,他回身捂住了她的眼睛:“别看。”

  杀了人,空气里都带着血腥气,陆青婵依旧跪着。萧恪一手捂着他的眼睛,把她拉了起来。视线受阻,陆青婵的嗅觉和听觉便变得愈发敏锐,鼻端飘来的血液的甜腥让人觉得作呕。萧恪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传朕旨意,宴上的车戎人,通通诛杀,一个不留!”

  一时间,先前一团寂静的宫掖深处,人影幢幢,竟然有无数的影子活动了起来,听脚步声倒像是神策军。高趱平和陆承望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一丝骇然。

  谁都没料到在萧恪有这样的决断,哪怕没有今日御花园的这一事,萧恪也已然下定决心要对车戎用兵了。高趱平的目光看向军机处的军机大臣,他们其中大部分的脸上都带着一脸震惊,而只有小部分人神色如常,想来对于这件事知晓的人少之又少。

  “云贵川陕的战事已平,前往云贵的大军如今早已囤积于雁回关外,朕深知车戎国狼子野心,势必成为我大佑心腹大患,不如借此时机铲除,以安定大佑北方边境。”

  萧恪看着地上尔卓德尸身,严重憎恶神色更甚:“传李授业、陆承望、高趱平、罗潜到南书房。”

  说罢,他拽着陆青婵向御花园之外走去,陆青婵任由他捂着自己的眼睛。萧恪的手掌间带着龙涎香的味道,这是一种陆青婵熟悉的香气,带着天家的辉煌浩荡,偶尔也能让人平静。陆青婵的脑子里乱成一团,萧恪一只手挡着她的眼睛,另一只手和她的手掌交握在一起。

  这只手掌心带着薄茧,温热又宽厚。这只手刚杀了人,用最锋利的刀一下割了人的喉咙。而这只手,现在正牵着她,带给她一种安定的感觉。

  这是一种漂浮在云端,没着没落的感觉,陆青婵任由萧恪牵着手,可内心深处竟带着一种万川归海的浩瀚与平静来。

  萧恪走得很慢,有意在迁就她,陆青婵能从这些细微的小事里感受到萧恪的每一份好意,又似乎能体会到萧恪的些许不安。

  走出御花园,萧恪放下了那只捂着她眼睛的手,外头是明亮的灯笼成排成片,陆青婵抬起眼去看萧恪,他那身金色的天子衮冕被烛光照成暖软的暗黄,眼眸深处反射出这些灯烛的辉煌光影来,他拉着陆青婵的手,身上亦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这是陆青婵第一次看见萧恪杀人,他曾经有意无意地想要向她袒露一些温情层面上的东西,他想让她看见瑰丽和明快,看见云深花缦和金玉宝石,而非这些刀枪剑戟上的厮杀。他是一个传统的男人,骨子里就带着一种天生的对女人要保护的欲望,他享受女人的柔弱且臣服,也把保护她们当作己任。

  可陆青婵,今日终于见到了萧恪的另外一面,这是男人骨子里对血腥的追逐,是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无上尊贵,是皇图大业不容染指的睥睨众生。萧恪停了步子,转过头来看向她:“你怕不怕?”

  这是一个并不好回答的问题,就好像男人天生执着于权力,女人对于血腥和杀戮,从骨子里就带有着畏惧和惶恐,她们骨子里的柔性让她们对于生死也更加感性。

  宫灯层层叠叠连成了片,陆青婵说:“妾不知道。”

  陆青婵的眼睛总是看不出情绪的,她衣摆和脖子上都沾了血,头发也有几分散乱,萧恪把她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对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意外。

  他点了点头:“子苓,扶皇贵妃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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