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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因腹中绞痛,男子这番话说的断断续续,刑如意和常泰却是听明白了。

“的确,城中富贵人家常会保存些与季节不同的食物,像城南的张家,城北的侯家,下雪天还能吃到冰镇的蕃瓜。”

常泰口中的蕃瓜,指的是来自新疆的哈密瓜。多是由商队长途跋涉带到洛阳的,因路途遥远,保存不易,所以数量不多,能够吃到的,也都是富贵人家。为了多享口福,这些人家也是绞尽脑汁的进行留存,经验累积下来,倒是各家都有各家的法子。偶尔嘴馋,她也会央着狐狸帮她去“拿”,只不过味道总不如后世吃到的那些。加上狐狸总能寻些别致的果子回来,所以三两次后,她对于富贵人家储藏的那些瓜果也就没了兴趣。只是储存田螺,这存的东西,也是够新鲜的。

见众人都围着自己看,刑如意也不吊人胃口,从地上捡起一枚蚕豆解释道:“蚕豆,又名胡豆、佛豆、倭豆、罗汉豆等,各地叫法不同,吃法也略有不同,最常见的有炒蚕豆、蚕豆炒蛋、葱香蚕豆等。此豆原产海外,汉时由张骞出使西域时引入,现在以益州最为多见。田螺,又名大田螺、黄螺、田中螺,可入药,有消渴、解酒,治疗风热目赤肿痛的功效。这两样东西,若是单独食用,均是美味,可若是放在一块,就会产生毒素,引发绞肠痛。这位爷,就是因为昨夜吃多了田螺,而且还是不太新鲜的田螺,加上今日又在茶馆食用了蚕豆,且本身脾胃虚寒,这才引发了食物中毒。”

“不知这毒可解吗?”茶馆掌柜搓着手,有些不大好意思。

“解倒是好解,只是这解药有些不同。”

“可是很贵?”说到那个贵字时,茶馆掌柜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虽说这人中毒与自己无关,可蚕豆毕竟还是在他的茶馆里吃的,若衙门深究起来,自是难逃干系。这麻烦既避不了,就只能硬着头皮解决,只是想到买药的银钱,掌柜就打心眼儿里疼。

“贵倒是不贵,甚至可以说是不用花钱。只是这解药虽好,常人却未必能够接受。”

“不用花钱就好!不用花钱就好!”茶馆掌柜顾不得旁人鄙夷的眼光,只想到自个儿能省了一笔银两,还不用招惹麻烦,脸上就挤成一朵花。“请问姑娘,这药是什么?哪里有卖的!”

刑如意朝着怀中的殷元努了努嘴:“喏,我这孩子身上就有!”

茶馆掌柜仔细看了一看,见其怀中抱着的只是个月余的孩子,除了一件厚实的包被之外,就是常见的那种小孩子穿的夹袄。疑心被人戏弄,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变了:“姑娘莫要开玩笑!”

“人命关天的事情,我怎会开玩笑。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这食物也是一样的。当田螺遇到蚕豆,就会生成一种毒素,引发绞肠痛,而解药就是童子尿。只需服用一杯,症状即可解除。”

“尿……这小孩子的尿。”茶馆掌柜露出一脸难色。尿不尿的,他倒是不介意,反正要喝的那个也不是他,只要不花钱,什么都好说。可这样的话,他却不能当着客人的面说,毕竟这“药”在寻常人中,确是有些难以接受。

“童子尿,气味咸,寒,无毒。主治寒热头痛,温气。童男者尤良。在医案中,也有相关记载,说是有一位老妇人,年逾八十,貌似四十。询其故,人教服人尿。四十余年矣,且老健无他病。所以说,这童子尿其实是个好东西,除了能够解毒之外,还能治疗头痛、咽痛、腹痛、发热、肺痿咳嗽,痔疮等症。用法有直接饮用、煎煮后饮用、与药同煎服、与酒同服、送药饮等。掌柜若是不信,可等季胜堂的刘掌柜来了之后,仔细的问上一问,看如意可有乱说。只是,这位爷疼的厉害,恐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茶馆掌柜犹豫不决,只得将问题抛给了中毒之人:“这位爷,你觉得这法子可行吗?”

那人早已痛的迷迷糊糊,只听见有解药,也顾不得其它。莫说是童子尿,就是旁的东西,只要能解他的腹痛,也一并答应。况且,眼下,还有衙门的人在,想来这位姑娘也不至于糊弄他。于是,强忍着腹痛,点了点头。

刑如意松了口气,用手点点殷元的脸颊,说了句:“儿子,施药!”

常泰愣住了!虽知这孩子是刑如意从门口捡的,府衙中也存了备案,却没想到,她竟给这孩子取名叫殷元。殷,不是那个男人的姓氏吗?

心中略微泛出些苦涩,看着刑如意的眼神,也越发的复杂起来。

正文 第056章 双食记(5)

一杯解药入腹,也不知是真有效用,还是心理作用,那人竟觉得腹痛缓解了许多。在地上又躺了会儿,扶着桌椅慢慢站了起来。

刑如意瞧了瞧他的脸色,自知此人已无大碍,便抱着殷元想要离开。谁知,那人竟脚步踉跄的奔了过来,顾不得身上的狼狈,拱手道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不敢当,救你的并非是我,而是小儿。”刑如意低头逗弄着殷元,可惜殷元有些不高兴,一脸冷冷淡淡的模样。刑如意觉得无趣,便收了心思,嘱咐那人道:“下次记得,食用田螺时,且不可再食用蚕豆。”

那人苦笑,摇了摇头:“经此一事,哪里还敢贪嘴。”

“如此甚好!”刑如意勾勾嘴角。“倘若你家还有,不妨送一些到我的胭脂铺,我家有只狐狸,甚是喜爱此物。”

“好!如意姑娘既喜欢,我便吩咐内子将府中田螺全部送予姑娘。另外,我姓张,城西那间张家绸缎庄便是我开的。姑娘若是想要裁衣,尽可去选,无论何种布料,都算是我送与姑娘的,分文不取。”

“张爷有心了。”刑如意点点头,算是回应。转身,看见常泰,忽想起那衙役手中的画像来,不由多问了两句:“常大哥可是在通缉什么人?我瞧着那画像似有些眼熟。”

“当真眼熟?”常泰一脸正色,眸中竟带了些许紧张。见刑如意的目光一直落在那画像上,便让衙役展开了一幅,平铺在桌面上。

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五官倒也平常,只是那双眼睛十分有特点,民间俗称为三白眼。相书中有云,凡此眼者,性格难明,较为绝强冷漠,心思深沉,为人处世常凭自我喜好,是非判断也与常人不同,比较不顾他人感受。反之,行事作风常一气呵成,属于比较有争议的人物。

刑如意仔细看了看,回道:“是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的却又想不起在那里见过?”目光落到旁边的字上,见写着“通缉”二字,眉间微蹙,抬头看了常泰一眼。

“近日,城中多发生小儿失踪事件。大人令我带人巡查,有人举发,说是在出事区域多次见到此人,便将他列为重点的嫌疑对象。只可惜,寻了多日,始终未见此人踪迹。刚听如意你说眼熟,心中不免有些紧张。此人危险,尤其你还带着孩子,若是遇见,务必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刑如意说着,又扫了画像一眼,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画面来。“常大哥公务在身,也需多加小心。但凡凶犯,总有狗急跳墙的时候。”

常泰应了声,见中毒之人脸色逐渐恢复如常,茶馆中也没别的事情要处理,加之今日殷公子又没有陪在刑如意身边,且她怀中还抱着个孩子,于是思量再三,犹豫着开了口:“正好我们要到胭脂铺那条街上张贴告示,就与如意你一块儿同行吧。”

“也好,我一个人抱这小家伙也累的慌。常大哥如若同行,正好帮我一帮。”刑如意说着,将怀中假寐的殷元塞进常泰怀里。软软糯糯的小人入怀,常泰整个人就像是被点了穴,动作连同步伐都一块儿变得僵硬起来。刑如意在一旁看着,竟止不住笑出声来。

“若日后常大哥成了亲,必定是个极好的父亲。”

“是……是吗?”常泰看着刑如意,眼中不由升腾起一丝灼热来,抱着殷元的手,也跟着收紧了些。

刑如意回避着那片炙热,将话题转到了艳娘身上:“艳娘她,也一定不希望常大哥独身一人,若是遇到合心意的,常大哥还需多加把握才是。至于如意,始终会将你当做哥哥,也希望你能尽快寻一位嫂嫂回来,过幸福和乐的日子。”

我的心意,你应该懂才是。

常泰自心中微叹了口气,这些话,却哽在喉间,始终未能说出来。

出门时,看见青羽。目光交错,刑如意嫣然一笑,青羽却刻意回避。

“青羽姑娘,也是来看热闹的?”

“如意姑娘。”青羽见回避不了,只得应着。“青羽出来采买,听说这茶楼中有人中毒,心中好奇,便过来瞧瞧。不曾想,竟遇见如意姑娘,且这中毒之人还是姑娘给救的。”

“凑巧而已。”刑如意说着,目光落到青羽颈间的苦情痣上:“姑娘那日买的胭脂,可还合用?”

“十分好用。”青羽说着,低了低头:“刚刚听姑娘说,时间万物,相生相克,觉得十分有趣,又十分可怕。不知,这吃的东西,除了田螺和蚕豆不能同食外,可还有别的禁忌?”

“有的!例如我们常吃的鲤鱼,便不能与甘草同食;鸡肉不能与菊花同食;冬笋不可与龟肉为伍;牛肉亦不能和香附子做同伴。类似种种,还有许多,青羽姑娘若是敢兴趣,它日不妨到胭脂铺小坐,让如意慢慢说给你听。”

“如此,倒是劳烦姑娘了。”青羽福了福:“青羽还有一事,想要问姑娘。若是这不能同食之物,不小心误食了,可都能解?”

“不一定!食物中毒,虽不像鹤顶红那般,一滴致命,但根据食用时间长短,分量多少,所产生的后果也不尽相同。例如猪肉和菱角,若是同时食用,可使人腹痛,但却不会要人性命,反之蛇肉与萝卜同食,后果就要严重许多。不过也没必要小心翼翼,食用少量相生相克的食物,顶多就是腹痛一会儿,拉拉肚子什么的。”

“那若是食用了很长时间呢?”

“毒入脏器,就算可控,也不能挽回。”刑如意说这句话时,语气刻意加重了些。只可惜,青羽她并未在意。

回到胭脂铺,已是未时,狐狸尚未回来,倒是刘夫人一脸焦灼的徘徊在堂外。问了看门的小伙计,才知刘夫人她,巳时便已过来,在这胭脂铺里足足等了她近三个时辰。

听见脚步声,刘夫人抬起头,见进门的正是刑如意,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与形象,忙跑了过来。

“如意,你可回来了?”

“瞧夫人的神情,似有急事找如意?”

“快!快随我回府一趟!”刘夫人也不答话,只拽着刑如意便要往外面走。

正文 第057章 双食记(6)

行到半路,正好碰见茶馆的小伙计。

小伙计依照吩咐,到季胜堂去寻刘掌柜,不想季胜堂大门紧闭,问了旁边的商户,才知这刘掌柜家中有事,季胜堂已是多日未开。寻思来,寻思去,只能冒昧的找到刘家,好说歹说,管家才让他进了门。可刚见着刘掌柜,连句话都还没说囫囵呢,人就被赶了出来。

这会儿瞧见刘夫人,小伙计就如同溺水之人看见了最后一根稻草,只能牢牢的抓住。

“夫人,求您跟刘掌柜的说一声,我家茶馆里可是要出人命了。”

刘夫人一边紧抓着刑如意,一边躲着小伙计的纠缠,脸上的表情是越发的焦灼和无奈:“实在抱歉,我现在没有心情理别的事情,烦请让让好吗?”

小伙计一脸沮丧,可想到自己的生计以及茶馆掌柜的那张臭脸,只能厚着脸皮,寸步不让。你推我躲,我躲我缠,竟没一个人愿意去听刑如意说的话。

刑如意一边护着殷元,一边努力的在心中告诫着自己:“淡定!淡定!不要生气!不要发火!你是淑女!千万不能吓着了怀中的孩子。”

这边小伙计一个猛拽,那边刘夫人一个猛推,连带着殃及刑如意,脚步踉跄,身形不稳之下,竟差点摔倒。殷元审时度势,瞧着情形不对,一张嘴,哇的就哭了起来。

殷元的哭声,既惊了刘夫人,也吓着了小伙计,两个人的手,竟齐齐的松开了。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刘夫人,她面带忐忑,小心翼翼的靠近刑如意,瞧了那孩子一眼,这才张口:“如意,我……我是无心的,这孩子还好吗?”

“只是吓着了,不碍事的。”刑如意说着,用手拍了拍殷元,低头时,却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目光。殷元得意的咧咧嘴,哭声逐渐弱了下来,最后变成小小的抽泣。

小伙计这会儿才醒过神来,忙向刑如意道歉:“对不住了如意姑娘,刚刚我也是心急,你知道的,茶馆里出了事,若我请不到刘掌柜,我们掌柜他……他非得扒了我的皮。”

“放心,你的皮会在身上长得好好的。我刚从茶馆过来,那位爷已经没事了。”

“姑娘这话可当真?”

“骗你我能拿什么好处?”

“那倒不能。”小伙计嘿嘿笑着,用手摸了摸头。

“还不赶紧回去,若是晚了,扒皮倒不至于,但扣你工钱这事儿可说不准。”

听到扣钱二字,小伙计的脸色瞬间变了,忙不迭的朝着茶馆方向跑去。眼瞧着都跑出好一段距离了,竟又突然折返回来,对着刘夫人和刑如意施了礼。

“刘夫人,如意姑娘,刚刚是我失礼了,还请两位看在我也是心急的份上,不要与我计较。”

“去吧!刘夫人心宽,必定不会怪你!”刑如意说着,摆了摆手,转身望向刘夫人:“刚刚夫人走得急,如意一直没有寻到机会细问。夫人来找如意,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经过刚刚一场折腾,刘夫人原本焦灼的心,这会儿反倒缓和了些。

“是我家小儿。”

“令公子,莫不是青鸾的夫君?”

青鸾亡故,是不久之前的事情,为此,刘家还办了一场十分风光的葬礼。作为刘夫人的朋友,刑如意也在应邀之列,对于青鸾的那位夫君,也有一面之缘。只是,作为鬼胎出生的见证者,最了解青鸾真正死因的那个人,在面对这位刘公子时,心中始终有些愧意,因此葬礼当天,刑如意刻意回避,也未作过多的接触。这会儿,听刘夫人提及,心中难免咯噔一下,还以为是鬼胎之事未解。

刘夫人心中有事,自是没有在意刑如意言语之间的细微变化。轻叹了口气,眼角处微微有些湿润:“就是我那可怜的孩子!”

“刘公子他,莫非是病了?”

“是!是病了,而且病得十分严重,连我家老爷都束手无策。”刘夫人说着,用手贴紧了胸口,只觉得那里头疼的厉害。母子连心,做母亲的,瞧着自己的孩子,一日不如一日,眼看着就要到了鬼门关,那种心痛,那种无助,非常人可以理解。

“夫人切莫着急,倘若如意能帮的上,一定会尽力!”刑如意轻轻搂了下刘夫人,试图给她更多的宽慰,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此时此刻,她竟格外的想念那只狐狸。

对于刘公子的“病”情,刑如意一路上有过诸多猜测,但当刘夫人推开那扇房门时,她还是愣住了。因为她没有办法,将眼前这个头发稀疏、身形伛偻的,甚至连面色都带着死气的男子与当日那个神情落寞,眼神忧郁,却风采翩然的俊朗男子联系到一起。

“如意姑娘,刘季胜求你,求你救救小儿!”

“刘掌柜不必如此,先让我为公子诊断一下。”

将殷元交予旁边的婢女,刑如意稳了稳心神,走到刘公子身旁,与他对视了一眼。刘公子似没什么力气,只虚弱的笑了笑,便合了眼睛。

明为诊脉,实则以神鬼之术探查。目光所及,其肺腑之内,竟是一团漆黑。不仅如此,其纯阳耗损,也颇为厉害。

“如意姑娘,可有结果?”

见刑如意起身,刘氏夫妇二人忙走了过来。

刑如意点点头,目光却仍落在刘公子的身上。

“有些话,如意身为女子,问起来或有不妥,但事关公子病情,所以这些问题,还望两位能如实回答。”

“姑娘请问!”

“第一个问题,除了夫人青鸾之外,刘公子可纳有妾氏。”

“不曾!我刘家一向主张夫妻恩爱,即便他们成婚多年,未有子息,我这儿子也未曾动过纳妾的心思。我与老爷,也是相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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