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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莫牙凑近程渲,手掌在她眼前挥了挥——你的命,也是我的…这一句,莫牙藏在了肚子里。

见莫牙带着程渲一前一后温柔离开,穆玲珑撑着树干站直了身子,话音里带着哭腔,“他都不看我一眼…唐晓,莫牙都不看我一眼…”

也不知道莫牙是不是听见了穆玲珑孩子气的哭闹,他忽的扭头瞥了眼大树下的穆玲珑,神色清冷傲娇。

穆玲珑瞬的止住哭腔,星星眼又化作了痴萌状,眨巴着大眼啧啧不已,“有这一眼,今天也不算白来,唐晓,你说是不是。”

唐晓抱肩不语,拖着瘸腿转过身。

岳阳,皇宫

穆陵回到宫里早已经过了午时,听传事太监说父皇还在等自己用膳,穆陵也是有些诧异,看来父皇对今天的卦师甄选也很是上心,穆陵不敢耽搁,直往轩辕宫而去。

武帝穆虔,是齐国第七代皇帝,到了他这一辈的皇嗣,已经不求在国事上有什么建树,一切只求一个“稳”字,子民稳,朝堂稳,后宫稳,如此尔尔就不算无颜见先人,武帝没有大的诉求,只盼着自己这一生平淡,做一个安乐无忧的君王。

但偏偏事与愿违,越求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御出双生,天降大旱,连丧两子,爱妃自尽,摘星楼大火鎏龟骨不见…这些年武帝早已经不知道安稳为何物,他不明白,自己虔诚对天,可老天为什么要这样作弄自己,仅仅的一个稳妥也不给他。

武帝沉默的坐着,连穆陵到了跟前也没有觉察。穆陵注视着自己日渐苍老的父亲,掌事太监已经高呼了几声,但父亲还是没有反应,僵僵的如同一座雕像。

——“你来了。”武帝忽的想到什么一个激灵回过神,才发现儿子穆陵已经走到了跟前。

“儿臣见过父皇。”穆陵抱拳俯首。

武帝凹陷的眼睛凝望着这个优秀的儿子,穆陵文武双全,但却不是他最喜欢的孩子,武帝有些哀伤——他又想起了自己失去的两个皇子,德妃是他真心喜欢的女人,德妃的儿子才是自己最珍贵的骨血,才是齐国天下的主宰者。他怎么会想到,自己的天下,也许将会留给一个带着蛮夷血统的儿子。

但武帝别无选择。仅剩的三个儿子里,穆陵实在超出其余两人太多,萧妃虽不得宠,但多年来深居简出不惹是非,在前朝后宫里也有些口碑,穆陵,只有他了。

“坐下说话。”武帝露出父亲的和蔼。

穆陵顺从的在父亲对面坐下,顿了顿道:“父皇,司天监甄选已经有了结果,选出了两人…”

——“你觉得合适就好。”武帝沧桑笑道,“这样的事就不用一一和朕禀报了。”

“父皇连午膳都没用等我回来,我还以为…”穆陵有些诧异,可还是继续道,“这两人中,父皇您听说过一位,孙无双,擅梅花易数,还有一人,虽然是初入岳阳,但依儿臣所见,这位卦师深藏不露,该是有大本事的女子。”

——“女卦师?”武帝略微有些惊讶,但齐国并非没有女子占卜,武帝的惊讶也不过是划眉而过。

“她姓程,名一个渲字,是个…盲女。”穆陵低声小心道。

“又是一个盲女。”武帝低低叹息,“眼盲通灵,也许是天意。”

“程渲会龟骨占卜。”穆陵道,“儿臣知道父皇一直忧心有关储君的卦象如何去解,船到桥头自然直,儿臣相信一切都会有解决的法子。”

“如果。”武帝抬起凹目深邃的注视着穆陵,“朕昭告天下立你做太子…你怕不怕自己大祸临头?就像…你的两位兄长那样死于非命?”

穆陵再稳如泰山,听到“太子”二字还是身躯微颤,英俊的面容也有些发白。

穆陵自小对卜卦之说命运之轮并不尽信,他虽是皇子,但童年过的并不快活,宫人势利,萧妃是因德妃有孕才得了恩宠怀上皇嗣,宫人忌惮德妃势大,珠翠宫这对母子见多了冷眼,也得不到武帝的待见,日子并不好过。

都说出身皇家有享之不尽的富贵,个个子嗣都是人中龙凤天生的贵命,可穆陵虽然也是皇子,命运却都不如民间一个寻常少年。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与修儿格外亲近,修儿虽然本事,但眼盲这个缺陷让她在司天监的一众弟子里也像是个局外人,被别人嫉妒也好,蔑视也罢。穆陵知道自己和修儿是一类人,在各自群体里却格格不入的那个。

自小穆陵僵硬的看着父皇和皇亲国戚们痴迷占卜,看着修儿盲了眼睛仍是潜心钻研龟骨之术,他心疼修儿,也暗暗鄙夷这门有些荒谬的古老异术,直到——直到太子毙命,继任太子坠马身亡…一切都依照着鎏龟骨的卦象,毫无偏差。

穆陵不想去信,却又不得不信。

魏少卿去世前曾经对武帝说过——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卦象是由修儿用鎏龟骨卜出,那破解之法也一定在鎏龟骨中,只要时机一到,修儿定是可以参透玄机。

修儿和穆陵说,自己一定会卜出破解的法子,让穆陵高枕无忧的做齐国的储君。

想到修儿,穆陵心口又是一痛。他有些怨恨自己,虽然他不想修儿辛苦占卜,但他内心深处也隐隐的渴望着这个破解之法早些卜出。就像他虽然没有催促修儿,但每当修儿点起焚炉,润手抚骨,他内心的渴望就愈加深重。

——“儿臣还有两位兄长…”穆陵稳住声音,“三哥文可纵横朝堂,四哥武可驾驭千军,他们都在儿臣之上…”

“你是不想,还是不敢?”武帝苍声乍起。

穆陵虎躯一震不知该如何作答,“儿臣…”

武帝逼视着穆陵发白的脸,他脑中忽然闪现出一个画面——那个被自己下密诏杀死的儿子,穆陵的孪生哥哥,是不是和眼前活着的穆陵有一张同样的脸,剑眉星目,挺鼻温唇。武帝发怔的看着穆陵,双面重叠,似乎有另一双眼睛在逼问着他——“父皇,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等你过完今年的生辰,朕就会择一个时机册封你做太子。”武帝心底一声长叹,“你是朕最优秀的儿子,也许是你两位兄长当真没有君临天下的命数吧。”

穆陵只是略加思索,就知道了父亲的用意,如父皇所说,自己是皇子中的翘楚,但却又是父皇最不在意的儿子,自己带着蛮夷血统,始终是让他有些厌嫌。父皇重用自己,不过是看中了自己的本事,希望自己可以解开储君不详之谜,替另外两位哥哥扫平阴霾。眼看过去许久,父皇终于是等不及了,便想出册立自己为太子逼博自己最后一把——穆陵啊穆陵,你身在储君之位,下一个死于非命的也许就是你…父皇这是在逼你。

——“父皇…”穆陵还想坚持着说些什么,却被武帝挥了挥手示意退下。

“朕有些累了。”武帝露出疲态,“你下去吧,朕相信你新挑进司天监的人,一定可以帮到你。”

穆陵嘴唇动了动,朝父亲微微俯首,顺从的退了出去。

岳阳城里

莫牙和程渲一前一后走在岳阳的大街上,莫牙一路都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怎么满街的百姓好像都看着自己,不对,是看着自己和程渲,有人咋舌,有人窃语,有人赞叹…

莫牙回头看了眼一脸淡然的程渲,瞎子有一点是好,不管旁人怎么看,瞎子都是毫无知觉,坦坦荡荡的做着自己漠视天下。

长街尽头,停着两顶荡着红须子的撵轿,锦衣唐晓挺立在撵轿前,唇角含笑注视着莫牙和程渲,他的脸廓像是被锋利的刀子雕琢,在满街岳阳百姓里显得无比出众,他的手随意的搭在腰间的剑柄上,莫牙看见了他虎口粗厚的茧子,唐晓一定是使剑的高手,这样的茧子,也许咿呀学语时就握起了木剑。

——虽然是个瘸子,可腿脚倒是极快,办事利落难怪得了贤王的器重。

莫牙看了眼自己垂荡的双手,白细修长,骨节分明,手心纹路清晰,一览无遗。老爹和自己说过:医者使针,差之毫厘,生死相隔。针灸的手必须好好爱惜,连最小的伤口都不可以有。

唐晓的手像是饱经沧桑,莫牙的手,和他的脸一样干净稚嫩,他们年龄相仿,却好像经历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第41章 易容术

唐晓的手像是饱经沧桑,莫牙的手,和他的脸一样干净稚嫩,他们年龄相仿,却好像经历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贤王有令,请程卦师和莫大夫进王府小聚,撵轿已经备好,还望两位赏脸。”唐晓略微颔首,笑容恰到好处。

莫牙不想去,但想着程渲,他犹豫了。程渲日后步步惊心,自己怎么可以袖手不理,贤王势大惜才,就当…是为了程渲打算。

见莫牙和程渲坐进撵轿,唐晓一个振臂轿帘落下,一切像是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贤王府

齐国第一府里,就算是几个人的小聚,排场也让人啧啧,贤王知道莫牙爱吃肘子,一盘蜜汁酱肘由厨子炖了十二个时辰,筷子夹起比永熙酒楼的还要酥软润糯,更是熬化了肘子里的猪油,入口肥而不腻,吃上许多也不会厌口。

程渲面前多是清淡的菜色,但却是色香味俱全,鲜嫩欲滴,更是做出许多花样昭显着对她的重视。

——“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人。”贤王穆瑞举杯笑道,“添上程卦师的名字固然是举手之劳,可司天监甄选本王做不了决定,可以迈进司天监的大门,都是程卦师自己的本事。”

“举荐这一关就已经难倒大半人,王爷能帮程渲这一把,程渲感恩在心。”程渲以茶代酒回敬道。

穆玲珑见着莫牙就高兴,平日话多,今天只顾着看莫牙,话比平日少了许多,听程渲说到举荐二字,穆玲珑嘻嘻笑道:“我父王从不轻易举荐,可一旦举荐,这被举荐的就绝不是泛泛之辈,还都可以青云之上。说出来你们也许还不知道,司天监之前过世的魏少卿,原本就是我父王的门客,太医院那谁…也是…”

贤王低咳了声,“程卦师无心功名,不过是为了把龟甲秘术发扬光大,莫大夫也是一样。”

穆玲珑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抿了口杯中酒水不再说了,还不忘对莫牙挤了挤眼睛。

“听说…”贤王随意道,“最后的测试,五殿下支开别人只留你在卦室…五殿下向来不按常理行事,不知道…这最后一试,五殿下…是如何试的?”

——只留程渲在卦室…莫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闲聊而已。”程渲摸起一个果子张口咬下,“五殿下对龟甲占卜也知道不少,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聊了些,顺便看看我是不是真的会龟甲之术吧。”

贤王抚须一笑,“五殿下用人慎重,是要自己亲自试试。你由他亲试入选,本王也可以放心了。”

宴席散去,莫牙跟着贤王去书房替他针灸,穆玲珑虽然也想跟着去,但还是陪着程渲在花园小坐,像是有话要和她说。

莫牙见程渲和穆玲珑都不跟着自己,反倒是唐晓寸步不离,他们坐着唐晓站着,他们吃饭唐晓看着,这会子去替贤王治病,唐晓也是紧紧跟随,抱着肩膀眼睛不眨。莫牙忿忿捻起金针,难不成这厮是怕自己存着坏心要弄死他主子?莫牙挑衅的捻起一根金针,装作要刺向贤王的额头,他原本以为唐晓会大喝一声冲上前,谁知道唐晓仍是淡定不语,像是确定莫牙绝不会做出伤害自己主子的事。

莫牙悻悻的收起金针,俩人沉默对视,唐晓好像还对他笑了一下。

真是块狗皮膏药,扯也扯不掉。

秋夜凉爽,花园里的穆玲珑惬意的抱着膝盖倚坐在凉亭里,不时逗弄着池子里的鲤鱼,侧脸看向恬静的程渲,眼神里带着欲言又止的好奇。穆玲珑伸手在程渲眼前轻轻晃了晃,口气有些惋惜,“你生的真好看,如果眼睛不盲,真是占尽了所有的好处。”

“世事古难全。”程渲眼睛不眨,“不过也不一定,郡主前世一定是积了很多德,生在帝王家,爹娘疼爱,天真浪漫,真是,让人羡慕。”

穆玲珑捂嘴一笑,忽的又收起笑容,嘟着嘴像是有些不大快活,“你和别人一样,只看得见表面,世事古难全,对帝王家也是一样。”

——“哦?”程渲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郡主忘了,我瞎的,表面也看不见呐。”

穆玲珑歪着头看着程渲忍俊不禁,“你有所不知,贤明如我父王,也有许多烦心遗憾;我这个郡主…也不是事事顺心如意。”

程渲没有好奇的追问,她认识穆玲珑多年,穆玲珑了无心机,只要她张口多问一句,这丫头一定会絮絮的和自己倾诉许多。程渲看着夜色下的这个少女,穆玲珑年方十六,是贤王心爱的独生女儿,她长的不算很美,就像她的名字那样,生的娇俏玲珑,分外可爱,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恨不能捧到手心里。

程渲知道穆玲珑口中父王的遗憾——贤王爷圣明感天动地,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武帝有五子,贤王却连一个儿子都没有。

世事古难全,这句话对任何人都适用。

穆玲珑等着程渲发问,程渲却抿着嘴一字不说,穆玲珑按耐不住道:“程渲,我有些羡慕你。”

——“羡慕我?”这是程渲听过最匪夷所思的话。

穆玲珑露出女儿家的娇羞,眨巴着眼睛垂下头,“莫大夫冷傲,却愿意…做你一人的拐。”

“郡主是愿意和我换么?”程渲拂过自己的眼睛。

穆玲珑咬唇低语,“要是眼盲可以得一心人,此生白首永不分离,我穆玲珑,也愿意承受。”

“不是眼盲才可以得一心人。”程渲笑道,“听说贤王贵为皇亲之首,可身边也只有贤王妃一人呢。郡主自小应该见惯了爹娘恩爱,哪里用得着奢望一人心?”

穆玲珑单纯的脸上掠过一丝沮丧,她压下声音,却还是藏不住话,“父皇疼爱我娘不假,可娘总对他淡淡的…其中缘由,我也不知道。”

程渲暗笑——贤王无子,齐国人都说是因为贤王为国殚精竭力无心生养,看来是夫妻感情不和呐。

穆玲珑跳起身,垫着脚朝池子中央的书房望了望,嘴里泛着嘀咕:“莫大夫怎么还不出来?”

——“郡主好像很在意莫大夫?”

“本郡主才不在意他。”穆玲珑拧起鼻头,“我是看不惯他那个模样,岳阳乃天子脚下,他也能张牙舞爪?”

程渲抿唇一笑,穆玲珑被她笑的有些羞窘,赶忙背过身不再去张望书房。

书房里,莫牙拾掇着金针收进羊皮里,唐晓适时的给贤王披上缎袍,贤王一手攥住袖口,神色满是用完针的满足舒坦。

——“唐晓,替本王送莫大夫出去。”

屋门合上,夹杂着润湿的夜风拂过唐晓和莫牙各自沉默的脸。书房离岸边还有老长一段的水中长廊要走,莫牙加快步子想早些带程渲离开,唐晓不急不缓的跟着,忽的随意开口道:“莫大夫,你针灸之法高超,一定是自小学医吧?”

莫牙顿住脚步,眉宇挑起傲气,“那是当然,识字起就研读医书,光金针刺下就练了三年。怎么,你也想学?晚了。”

唐晓指了指腰间的佩剑,“我是习武之人,一双粗手使不了金针。不过莫大夫一定知道,习武的人时常会跌打损伤,算是你们做大夫的熟客,我虽然是个粗人,对莫大夫这样悬壶济世的大夫也是心存敬重。”

莫牙心思纯良,虽然对唐晓没什么好感,但猛的听他奉承自己几句,莫牙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眉宇咽了咽喉咙。

唐晓远远看见穆玲珑正朝书房方向张望,扬唇轻声道:“莫大夫自小钻研医术,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古籍中记载的医术,不过这门医术据说失传很久,莫大夫你年纪轻轻,如果没有听说也是正常。”

莫牙最受不了别人质疑自己的医学造诣,老爹都说自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学医奇才,近二十年心无旁骛的学医,还会有不知道的古籍秘术?莫牙咬牙道:“你说给我听听,没准,我就刚好会呢?”

唐晓负手望月,“古籍中记载了一门易容之术,西域产一种神蛊,可以吞吃人的肤肉,改去肌肤纹理,给人一张崭新的面容。莫大夫听说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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