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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倒也罢了,眼前这女子,恐怕并非大宁朝人。

“云小双。”裴珩忐忑地睇着俞云双,“阿颜便是我向你提到的那个精通毒术的女子。”

俞云双温雅有礼道:“冒昧前来,叨扰姑娘了。”

阿颜浓密的睫毛呼扇了两下,向俞云双问道:“你们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确实有些关于百毒的事情,想要向姑娘请教。”俞云双回答道。

阿颜看了一直伫立在马车旁沉默不语的屈易一眼。

屈易道:“你今日便不过去了?”

阿颜沉默了半晌,而后摇头道:“我已经在他身畔守了一宿,能做的都做了。这病情便如我刚开始所说的那般,只能靠他自己去熬,撑过去了,便能再拖些时日,若是撑不过去……”

眸色瞬时间黯淡了下来,阿颜轻叹了一口气道:“总之如果我在那里,关心则乱只会弄巧成拙,不若离得远一些。你们若是有什么消息,千万记得告之于我。”

“那好罢。”屈易应了一声,又侧过头来看了俞云双一眼,俊逸的面容上浮现迟疑之色,而后缓缓道:“公子他现在的情况……不大好。”

俞云双的心头一颤:“你们方才说的人是他?”

屈易微微一颔首,行了一个别礼道:“我还要回去照顾公子,便不久留了,告辞。”

“等一下!”俞云双突然开口,将屈易唤住。

屈易的一只脚已然踏上了车厢,闻言定住了动作。

“我与公子虽然不算深交,但昨日若是没有他的帮助,我也无法这么快便抵达殷城。”俞云双声音清越,口吻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关切,“既然公子如今情况不好,我心中也十分难安,可否随你一同去探望探望公子?”

屈易将脚从马车的车厢处撤回,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道:“于情于理确当如此,你随我来罢。”

俞云双回过头去看了裴珩一眼:“我去去就回。”

见到裴珩神情迷茫,知道他显然拿不定主意,便开口吩咐道:“你与阿颜姑娘在这里,请教完了自行归去便是,我最多不过一个时辰便会归来,然后我们一同启程回凌安。”

裴珩一听能与阿颜独处,桃花眼比头顶的艳阳还要璨亮几分,忙不迭地点了点头:“那你便去罢,快去快回。”

俞云双勾了勾嘴角,与阿颜拜别之后,随屈易一同离去。

  ☆、第7章

殷城位于凌安通向各处的枢纽处,城池并不算小。俞云双随着屈易一路向城西而行,饶是坐着马车,也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才感受到马车的速度渐渐缓慢了下来。

即便已经时值夏初,秦隐公子马车的帷幕依旧十分厚实,只要垂下,内厢便是一片昏暗,只能感受到外面的朦胧光线,却看不到什么景致。

待到马车停稳,俞云双才抬手将帷幕掀开,明媚阳光柔柔洒在面颊上,终于将车厢内的压抑一扫而空。

俞云双轻吁了一口气,若不是因为体弱,那人应该也不情愿呆在这样一个密不透风的灰暗空间中罢?

屈易从车夫的位置上起身,来到俞云双面前打算将她扶下马车。俞云双却摆了摆手,微微提起裙裾一跃而下。

屈易瞥了俞云双一眼,不以为意地收回了手,转身走在前方带路。

相比于话篓子的裴珩,屈易的话显然不多。俞云双随着他一前一后走在空旷悠长的回廊之上,两人之间谁都没有主动开过口。

回廊的廊柱与顶部蜿蜒着葱郁藤蔓,看起来清朗舒爽,像极了那人的风格。当两人一同穿过夏意清幽的石榴花园,停在一处位置僻静的厢房门口时,俞云双眼角微挑的凤眸一扫这满园怒放嫣红,诧异询问道:“这是公子的厢房?”

如此的艳丽的颜色,倒与方才大相径庭。

屈易的回答十分简洁:“正是。”

俞云双见屈易没有解释的意思,便也不再询问,推开了微掩的房门正要进去,屈易的脚步却倏然一动,挡在了俞云双与厢房门口之间。

俞云双后退了一步,黛眉微挑看向屈易。

屈易俊逸的面容上浮现出桀骜神色,对着俞云双淡漠道:“我方才应了姑娘来看公子的要求,只是因为此事我没有阻拦你的权力。但是从昨日姑娘身边的那小子对我的态度来看,姑娘应该已经这里是什么地方,公子是什么人了。”

“我确实已经知道了。”俞云双气韵从容道,“只是我今日来,与他是谁无关。”

屈易微眯着眼睛凝视着俞云双,似是在辨她话中的真假。

俞云双薄唇勾起,漾出一丝浅笑。

半晌之后,屈易垂下了眼帘,眸中的不善也尽数敛去:“既然你知道公子的身份,便也应该知道他的忌讳。公子平日里无论见谁,中间都会隔一道屏风。如今公子卧病在床,床榻前并未有屏风,却有一层帷幔。”

昨日俞云双亦听裴珩谈过这件事情,既然是对所有人都如此,并不是针对自己,俞云双也不甚在意,点了点头道:“我晓得。”

屈易终于侧过身来,为俞云双让开了道路。

俞云双径直推门而入。

即便是和煦夏日,厢房中却依然点着熏笼。蓝釉的掐丝珐琅熏笼就放在外间与内室的交汇处,上面温着一壶药汤,咕噜咕噜地冒着袅袅白烟,氤氲出了满室药香。

俞云双一进屋,便被扑面而来的药香迎了个正着。

蒙叔此刻正斜倚在内室的四方扶手椅中打瞌睡,听到了响动,立刻警觉地睁开布满皱纹的眼睛看向房门处,眼底是一片浓浓的乌青。

见是俞云双,蒙叔苍老浑浊的眼中划过一丝诧异,紧绷的背脊却松懈了下来,重新靠回到扶手椅中。

俞云双轻手轻脚地阖上房门,走到蒙叔身旁,压低声音唤了一声:“蒙叔。”

蒙叔眼角的皱纹漾起,笑看向俞云双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啦?”

“我今日随友一同去拜访一位叫做阿颜的姑娘,没想到竟然遇见了屈公子,听他说公子病了,便过来探望。”

蒙叔对着俞云双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侧的红木扶手椅上:“不用那般小心翼翼的。”

俞云双纤长的睫毛呼扇了两下:“不会将公子吵醒么?”

“我倒是情愿他能被我们吵醒。”蒙叔向内室被层层帷幔遮掩的床榻上一望,轻叹了一口气道,“颜姑娘的医术确实不错,只可惜公子到了现在都没有醒过来。颜姑娘话说得直白,若是公子今日不醒,怕是……”

蒙叔说到这里话音有些发颤,蒙住了眼道:“看着公子这幅模样,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俞云双心头有些酸涩,抬起手来拍了拍蒙叔弯曲的背脊,温声安慰道:“公子会醒过来的。”

话虽然这么说着,俞云双的视线却忍不住向床榻的方向看去。

月白色的帷幔密不透风,只能让人隐隐约约看到里面人的轮廓。俞云双的耳力甚好,可却除了那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再听不到其余的响动。

那声音实在太过虚弱,只怕情况……

待到蒙叔的心绪平复了下来,俞云双收回了手,向他问道:“昨日道别的时候公子的情况似是还不错,为何今日便成了这般模样?”

“听颜姑娘的意思,应是因为昨日赶夜路时着了凉,再加上公子本身身体底子便不好,两相叠加,这才病得一发不可收拾。公子昨夜到了府中便开始高热不断,颜姑娘来的时候已然进的气少出的气多。”

蒙叔说到此处,就连嘴唇也跟着惨白了起来,显然当时的情况十分凶险:“我如今便想啊,若是公子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便跟着他一起去,在下面好歹有个照应。反正我活过了大半辈子,一直孑然一身,若是没有公子,只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俞云双的喉咙发紧,本想向蒙叔承诺待她回到凌安,一定请来宫中最好的太医为秦隐公子诊治。只是转念一想从凌安到殷城至少也要花费一日的时间。况且秦隐公子既然是隐阁的阁主,要什么样的大夫没有,又怎会缺了这些。

将马上要出口的话吞了回去,俞云双抿了抿唇:“我可否去看公子一眼?”

想到临进厢房前屈易对自己说的话,俞云双又补充道:“便只是隔着纱帐看一看他。”

蒙叔的面色已然缓和了一些,闻言轻叹了一口气道:“定然是屈易那小子与你说了什么罢?去罢,我也去看看熏笼上的药壶。颜姑娘说公子一醒便让他服下药汁,我便一直将它放在这里温着,千万不能给烧干了。”

俞云双见蒙叔缓步走向外间,也跟着起身,来到了距离床榻几步处的位置停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耀目,透过镂空雕花的红木窗牖洒下,在床榻前的帷幕上印下一层斑驳的剪影。帷幕内那人的身影若隐若现,似是平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俞云双蹲下~身,斜靠在床榻边沿的床柱上,平视着榻上之人开口轻声道:“本宫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看你,本宫分明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

而后,光洁下颌微微仰起,莹白面容映着暖阳,显得异常耀目:“不过难得随心一次,来了便是来了,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说来本宫身居高位,手中掌着数万人的生死大权。也领着大军出征过塞外,一场战役下来,死伤无可避免。本宫早已看淡了生死,唯一一次悲恸欲绝,还是在父皇驾崩的那一日。”俞云双说到此处,神色黯了黯,“不管如何,想到你会死,本宫心里头还是有些惋惜。既然能为隐阁阁主,你必然也是有一番鸿鹄远志的罢?你这般的人,不该死在这个年纪。”

话毕,俞云双收回了视线,转向阳光炫目的窗牖处,口吻舒缓道:“莫要死了。活着,总归比死了强,不是么?”

蒙叔为熏笼上的药壶重新加好了水,走进内室,便看到俞云双从自家公子的床榻旁站起身来。

“公子醒了么?”蒙叔问道。

俞云双摇了摇头。

蒙叔疲惫的面容上黯然神色不加掩饰。

“我今日便要赶回凌安,怕是现在就要走了。”俞云双向着蒙叔走了两步,安慰他道,“公子在今日之内必定可以醒过来的,你莫要太过伤神。”

蒙叔泛着浓浓血丝的双眼阖了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你是个好心肠的姑娘。”

俞云双的眸光动了动。

对着蒙叔行了个别礼,俞云双又望了一眼那个被层层纱幕遮挡住的身影,转过身来向厢房的门口处走了几步,脚下的步伐却倏然一顿。

一声微弱的低咳从帷幔后面传来,声音虽然十分小,却被在场的两人敏锐地捕捉到了。

蒙叔先是一怔,而后跌跌撞撞地向着床榻的方向扑去,嗓音发颤道:“公子?”

俞云双亦转过身来,视线越过了内室的各色精致摆设,直直望向床榻那处。

“嗯。”那人的声音不同于往日的清朗温润,带着疲惫的沙哑,仿若一条被人从中间撕裂的锦缎一般,“蒙叔。”

  ☆、第8章

“我在我在!”蒙叔疾步走到床榻的帷幔外立定,喜极而泣道,“公子您终于醒了!”

帐内那人沉默了一瞬,而后问道:“我这次昏迷了多久?”

“现在是未时。”蒙叔望了一眼外面的日头道,“这次昏迷的时间比往日都要长,我生怕……生怕……”

“又让蒙叔担心了。”秦隐在帐内轻声道。

蒙叔伸手在泛着乌青的眼底胡乱抹了两把,尽力平稳了语调道:“醒过来就好。公子您现在感觉如何?颜姑娘刚走不久,用不用将她请回来再给公子您瞧瞧?”

“不必了。”月白色的纱幕轻摆,而后锦被与衣袂摩擦的窸窣声从纱幕后传来:“我既然可以再一次醒过来,便表示已经无碍了。”

猜测秦隐公子应是在起身,蒙叔有些着急,开口劝说道:“公子您莫要乱动了,再躺着休息一会儿可好?”

“不打紧,躺太久了只会更累。”随着这句话音落下,俞云双能隐隐约约看到纱幕后的人以手撑着床榻边沿坐起身来,乌色锦缎一般的长发顺着他的肩头披散而下,霎时间墨染了那人在月白色纱幕上的剪影。

窸窣的声音终于停下,而后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咳声。

俞云双在原地迟疑了片刻,走到内室与外间的交界处,执起了一直放在熏笼上温着的药壶,将里面的药汁倒入放在一旁的白釉瓷碗中。看着药碗被泛着浓浓苦涩气息的药汁填满,俞云双小心翼翼地端着它走到蒙叔的面前:“我记得方才蒙叔说过,公子一醒便需要将这副药服下去。”

“我方才看到公子醒了太高兴,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蒙叔对着俞云双感激一笑,从她手中接过药碗,“还是姑娘有心。”

秦隐原本已然打算掀开帷幕走下床榻,听到了俞云双的声音,伸向纱幕的手一顿,声音喑哑道:“是你?”

俞云双纤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这“是你”两个字能指代太多的人,她也不知道秦隐公子是真的凭着短短一句话听出了她的声音,还是将她认成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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