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这锅砂锅粥煮了近一个小时，已经熬到米粒爆花成浆。期间，宋穗一直耐心地守在旁边，时不时用勺子搅动，防止粘锅。

　　如此煮出的粥底，喝起来绵密顺滑。

　　芹菜碎是现切的，一咬就出汁；老油条碎混在粥里，口感酥脆，在不经意地划过口腔内壁时，带来粗糙的触感……因为它们的加入，牛肉粥的口感变得更加丰富。

　　姜丝、葱花的香味被完全激发，除了稻米自带的清甜外，蛋香、牛肉香亦不容忽视。

　　切成薄片的牛里脊，吃着无比滑嫩，叫人不舍得多咀嚼。

　　宋穗美滋滋地喝着热粥，而坐在对面的白泽，由于操作不熟练，刚点开“宋记饭馆”的微博主页。

　　置顶下方，是宋穗刚刚发送的微博——

　　【@宋记小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明天中午12：00，西丰街99号宋记饭馆，我会开启直播，并且随机邀请路人给小白梳毛。如果小白掉一根毛，我直接把饭馆关了，从此不做餐饮业。】

　　【听闻 @小路和喵星人的日常也在饶海市，诚邀前来。】

　　这条微博的最后，宋穗唯恐刺激不到对方，还贴心加上了一个经典的微笑emoji表情。

第12章 火腿蛋酥皮三明治（一）

　　白泽看着手机屏幕，轻声念道：“直，播？”

　　宋穗夹了一筷子榨菜，点头：“嗯，既然这位博主口口声声说你掉毛，我们就请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上手验证。”

　　对餐饮业来说，维护口碑是头等大事。如果给大众留下不干净的标签，那宋记以后的路就难走了。

　　因此，关于卫生问题的舆情，必须在第一时间作出回应，同时给出让人无法反驳的证明。

　　白泽了然：“所以，这是你下的战帖。”

　　宋穗打了一个响指，笑得很得意：“Bingo！一个必赢的局，当然要好好利用。”

　　在她眼里，这是舆论危机，同样也是一个借机宣传饭馆的好机会。

　　如果白猫是一只普通猫咪，这位大V拿“猫咪掉毛”这一点来指责饭馆卫生问题，必然立于不败之地。可谁又能想到，吉祥物小白是神兽白泽所化，如非特殊情况，这些神兽一般不掉毛呢？

　　当然，如果小白真的只是一只普通猫咪，宋穗也不会拿猫当宣传手段和噱头，更不会让猫咪踏进后厨一步。

　　这一次的事情，也算名为“小路”的宠物博主不走运，想要挑软柿子捏，却因为信息不对称而踢到铁板。

　　宋穗作为得利的一方，怀着仅有指甲盖那么点儿大的愧疚心，为对方掬了一把同情泪。

　　而坐在她对面的白泽，目光扫过那条微博文案末尾的橙黄色笑脸，十分认真地点头：“对方咄咄逼人，而你下战书的时候，却能笑脸相迎。这种心性，比许多冲动行事的神兽好很多。”

　　宋穗懵了：“……啊？”

　　什么笑脸相迎？

　　她顺着白泽的视线望去，一眼看见那个阴阳怪气、极具嘲讽的经典微笑emoji表情。

　　宋穗一时无言：“……”

　　对于白泽无比真诚的表扬，宋穗哑口无言。既做不到坦然接受，也很难解释当代年轻人之间的交流艺术。

　　她想到直播的事情，脑中灵光一闪，借口要回房间拿东西，然后丢下空空如也的小砂锅，落荒而逃。

　　一分钟后，宋穗风风火火地跳下楼梯，重新回到桌边坐下，手上多出一个塑料储物盒。

　　她揭开盒盖，开始往外掏东西，兴致勃勃地问：“你说，明天中午直播的时候，咱们拿哪个出来用？”

　　“三把原木齿梳，密宽、长短各有千秋，都挺好用。旁边这个猫爪梳子，颜值最高，放在直播镜头下一定好看。底下的塑料针梳，自带按摩功能……”

　　见此，白泽欲言又止：“这些都可以，一切听你安排，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宋穗痛快道：“你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白泽的视线落在盒子里，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我们平时待在一起，基本没分开过……你是什么时候买的这些东西？”

　　这左看右看，怎么看都像是筹谋已久的样子。

　　闻言，宋穗脸上的笑意瞬间凝住：“……”

　　哦豁，完啦，被正主发现自己馋人家的毛毛了！

　　见事情彻底败露，她直接破罐子破摔，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当然是趁着你出去揽客，顺便在东茂街的猫舍买的。除了这些……”

　　宋穗话没说完，再度冲回二楼卧室，这次下楼的时候，手里多出一个体积更大的塑料箱。

　　箱子里是各式各样的宠物衣服，牛仔背带裤、蕾丝小裙子、清新水手服、大红色拜年马褂……种类之多，样式之复杂，一看就知道这人攒了很多天。

　　宋穗拉开嘴角，露出一口整齐小白牙：“Surprise！”

　　白泽：“……”

　　宋穗清了清嗓子，大谈特谈自己的思路：“现在吉祥物小白就是店招牌，肯定得把这个吸睛点不停放大……”

　　按照她的想法，小白完全可以变成饭馆的形象大使。根据一年四季的菜单，为白猫换不同的衣服拍宣传照，制作相应菜单，吸引顾客。

　　此时的宋穗，显然已经无所顾忌。

　　她甚至聊起了自己看到白泽人形之后想出的新点子：“能火起来的店都有自己的风格，有统一、独特的工作服，咱们宋记也不能例外。我想过了，神兽的人形就没有差的，气质相貌样样出挑……”

　　西丰街这一片，都是青砖灰瓦的小院，小桥流水的氛围感很足。

　　按照宋穗的设想，颜值超高的神兽员工们可以因地制宜，主打古风路线，扮演各个朝代不同身份的帅哥美女。

　　说着，宋穗掏出手机，打开某宝的购物车页面：“你看，类似的汉服我都挑完一波了……”

　　宋穗的思维很跳跃，说着说着，转而聊到扩大店铺、分区域定制装修风格等未来设想。

　　白泽耐心听着，在心底默默叹气。

　　看来在接下来的一百年内，无论是以猫咪形态，还是以人形，他都逃不开、躲不过出卖色相的路子了。

　　这可真是……唉！

　　-

　　宋穗在微博对大V公开宣战一事，在各个与她有关的圈子传遍。

　　甭管是来宋记饭馆吃过饭的客人们，仅仅维持重大节日群发祝福短信的线上亲朋好友，还是新晋好友郑小筝，陈国华、吴家爷爷奶奶等街坊邻里，乃至妖管局就业创业办的藤妖……

　　这些人通过各种联系途径，纷纷发来消息。

　　真心为宋穗好的，苦言劝说宋穗放弃这种必输的局，不要冲动行事；

　　想看热闹的家伙，要么假情假意地明着劝说、暗着怂恿，要么问东问西，试图挖出点新的乐子。

　　对此，宋穗一一做出不同态度的回复，有的安抚，有的阴阳怪气回去。

　　不辜负一分好意，也不吃一点亏。

　　离直播的时间越来越近，宋穗反而表现得越发淡定。

　　她跟往日里一般白天开饭馆、晚上市集摆摊，对待客人依旧抱有十二分的热情，仿佛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受到一丁点儿干扰。

　　唯一让宋穗有些头疼的，只有东茂街近日兴起的宠物揽客风潮。

　　东茂街的商家们，可能是从“猫咪揽客”这件事里得到灵感，不约而同地带来自家、朋友家的宠物。他们本来想喝一口“宋记揽客奇招”的汤，却捉鸡不成蚀把米，搞得东茂街乱成一团。

　　作为“万恶之源”的宋穗，在看见市集新颁布的“即日起严禁携带宠物”的管理条例后，虽然略遗憾失去一种宣传途径，但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转而专心准备直播。

　　-

　　中午11：50，西丰街东边街口。

　　一个穿着沙滩裤、踩着人字拖的微胖男人，从网约车上走下来。

　　他的名字叫路仁迦，是“小路和喵星人的日常”这一微博账号的主人。这些年里，通过分享家里猫咪的有趣日常，他渐渐积累了两百多万的微博粉丝，也成为宠物自媒体圈子里叫得上名的大V。

　　自从摇身一变成为网络红人，路仁迦果断从私企辞职，专注运营账号，通过接广告、直播等各种手段，将粉丝流量变现，赚得盆满钵满，成功在饶海市郊区买了一套房。

　　原本路仁迦的日子可谓过得顺心如意，直到五年前，名为“二哈拆家狂”的同类型账号，凭借“和傻儿子相爱相杀”这一沙雕内容强势崛起，直接从他这里分走一半蛋糕。

　　自那以后，路仁迦看见“二哈拆家狂”就烦，明里暗里地给对方使绊子。

　　最近一周，“二哈拆家狂”转发了不少有关宋记饭馆小猫的视频。

　　路仁迦本来就对这个同行不爽，也觉得视频里的白猫太假。前天晚上喝多之后，他再一次刷到“二哈拆家狂”转发白猫的视频，酒意一上头，忍不住开麦怼人。

　　宋记饭馆的微博账号只有两千多粉丝，他以为这种小透明不敢出来说话，却没想到店主居然这么刚，二话不说下战帖。

　　“二哈拆家狂”更是出来拱火，直接转发评论一条龙，还把这件事发到宠物博主群，精准艾特路仁迦的账号。

　　经过这么一番闹腾，他被赶鸭子上架，无论如何都必须来西丰街赴约。

　　路仁迦站在街口，烦躁地踢开碎石子，一边往街道里走，一边打开直播间，将镜头对准自己。

　　直播间刚打开，蹲守许久的老粉刷起一片又一片弹幕。

　　路仁迦一秒变脸，熟练地露出标志性笑容：“哈喽，观众老爷们好呀，我是小路，今天带大家来西丰街，亲自看看那只所谓成精的白猫。”

　　【天下就没有不掉毛的猫，养宠物的饭馆那么多，就她家死不承认。路路冲冲冲，快把那个死鸭子嘴硬的店主脸打烂，不诚实的饭店必须关门！】

　　【今天看不到路小二了，5555，想它】

　　【这就是西丰街啊……啧，也太破了吧？怪不得只能用猫当噱头，没有这一茬，谁会来这里吃饭？】

　　路仁迦看见这些支持他的弹幕后，心情由阴转晴，嘴角不住上扬。

　　他面上虚伪地劝说“只要店主大方承认，也不用死缠着不放”，心里已经在琢磨，到时候要如何发动舆论攻势，逼着宋穗实现“掉一根毛，就关门大吉”的承诺。

　　路仁迦跟粉丝科普一番老城区和西丰街的历史，本以为会引来粉丝的夸奖，过去几分钟后，却突然发现弹幕刷新的速度居然变慢了。

　　最新几条弹幕的内容，也从“讨伐嘴硬店主”变为“店主虽然嘴硬，但厨艺好像真的很不错”。

　　连最初放言“必须让宋记饭馆关门”的铁粉，居然也改变了口风。

　　【该死，我就去对面直播间看了半分钟，居然看饿了】

　　【地方这么偏，开店确实不容易，能理解店主小姐姐为什么努力营销了。她的厨艺这么好，不做餐饮多可惜。路路，待会儿你千万要拦着，一定一定别让她关店哦（星星眼）（星星眼）】

　　路仁迦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的态度怎么转变得如此之快？

　　路仁迦不动声色地掏出备用手机，将手机调到静音模式，点进“宋记小馆”的直播间。

　　页面跳转，屏幕上出现了一幅诱人画面——

　　在内壁昏黄的灯光照射下，躺着一只只如毛巾卷一般的方形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