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好不容易她长大些，为了供她上学，爷爷一天到晚忙得连轴转，大清早市场里卖鱼，白日里给人做苦力，晚上收废品，一分一毛攒钱。所以她懂事，刻苦，听话，帮着爷爷整理废品，给爷爷推破旧的小三轮，还练就一手利落的杀鱼本事。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那天，爷爷抹着眼泪看那张薄薄的纸，一边骄傲一边怕给不起她上学的钱。

　　所以，非人类也是这么卑微的吗？

　　过得这么艰辛也要在人类社会里考大学工作努力赚钱买房……

　　然而，海星却道：“我确实一直是海星，可是，我不知道你也不是人啊。”

　　他是在一次出海回程时捡到的檀听，那时候檀听就是人形，这些年小姑娘除了身体不好以外，也没有任何非人迹象，所以他一直是把檀听当做人类小姑娘养大的，也一直都兢兢业业在人类社会认真生活，想给孩子在人类社会建造一个家。

　　“人鱼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海星叹道，“别说海洋里传说最强大的人鱼族，这些年，连其他海洋智慧生物都很少见，我年轻时遇见过一个有智慧的大章鱼，结果他居然想吃我进化，还好当时我跑得快，只被他咬掉了两只脚，这两只脚我足足恢复了二十年。那之后，我再也不敢轻易暴露自己了。”

　　檀听听到这里，有些失落，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孤儿，以前觉着恐怕是被海边的某对渔民夫妇抛弃才被爷爷捡到，现在知道自己其实不是人，还以为爷爷会知道她的身世，结果，原来人鱼一族都已经是传说了。

　　“那很久以前，海里有许多智慧生物吗？也会有很多人鱼吗？”檀听问道。

　　老海星那些蠕动的吸盘居然给人一种生动的自豪与惆怅，只听他道：

　　“那是当然！这个世界海洋占据了三分之二，还容纳了97%的水资源，陆地上都能演变出那么多故事，海洋世界中亿万年来更是千变万化，无奇不有。我听父母说过，强盛时期的人鱼族，是海洋中的霸主。人鱼不仅拥有智慧，成年人鱼在水中几乎是一对一无敌的存在。”

　　“他们在海洋深处建起城池，以巨鲸的骨架做房屋，金银宝石做墙面，夜明珠照亮海底。他们的战士以巨兽为坐骑，手拿骨叉，力大无穷，他们相貌出众，声音美妙，是海洋的骄傲，天生的宠儿。”

　　“而其他智慧生物，都是像我们这样，能够进行智慧沟通的，大家都在人鱼族的统治下，在富饶的海洋里生活。但是，后来他们都消失了……”

　　海星的情绪低落下去，“我父母那一代，还偶尔会有人鱼族的影子，但是到我出生的时候，海洋里已经再也没见过人鱼了。还有那些智慧生物们，也慢慢没再见到过，也很少再听到。海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其他海星都不会聊天，唯一一个会说话的章鱼还是个坏家伙，我失去两只脚后，就每天爬到礁石上发呆，后来有一天，看着岸上好多人很热闹的样子，我就很羡慕，不知道怎么地就变成人了，我就稀里糊涂上岸去，在明珠港安了家。后来就捡到你。”

　　檀听听着爷爷的故事，又是伤感又是好笑，她知道爷爷是个乐天单纯的老渔民，一直是很容易满足的样子，每天勤勤恳恳抓鱼卖鱼，偶尔坐下听别人吹吹牛都能听得眉开眼笑，被人笑话穷也不在意，取笑没老婆也不着急，却原来背后是这样一出妖怪变形记。

　　他是因为太寂寞才出海的，后来因为捡到她需要供养她才努力赚钱，这个傻海星哦。

　　她抓住海星的一只触角，轻轻扬起嘴角。

　　算了，人鱼就人鱼吧，好歹还能活着，海星都能变成人了，她努努力，也可以再争取上岸的。

　　她对海洋的秘密感兴趣，对人鱼族的下落感兴趣，对自己的身世感兴趣，但也仅仅只是一个探究真相的心理驱动，想要了解清楚可能和自己相关的背景，而非有什么迫切的必要性。

　　她和爷爷在明珠港住了十几年，直到上大学前都没离开过那个小镇，明珠港就在明海沿线，有心找不会难找。可也从没见过有人打探过她的下落。

　　可见，她在遗失自己的那些人，也或者那些鱼心目中，并没有多重要。

　　所以，做人也好，人鱼也好，她都要把自己真实的生活过好。

　　她想在岸上，在人群中，让这颗海星开开心心继续乐观开朗地吃海鲜吹牛。

第3章 、第03颗珍珠

　　檀听还没能掌握自由转换人类与人鱼形态的能力，不能上岸。

　　爷爷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从海星形态变化成功的，眼见天色昏暗，便带着檀听来到自己变身的礁石处。

　　这里距离明珠港不远，攀在礁石上就能看到明珠港海边矗立的明珠女神像。

　　神女面容秀美，眉眼慈悲，她手捧一颗圆珠，衣袂随风飞扬，轻盈飘逸的姿态像是要乘风而去。

　　大海星懒洋洋地靠在石头上，一只触手翘起，像是望着海岸神情感叹。

　　“我当时就经常在这里晒月亮，经常能看到人类男女聚在女神像前唱歌跳舞，在一次明珠祭祀的典礼上，我看着他们在岸上跳得那么高兴，就很想加入，想着想着忽然就变成了人类的样子。然后我就裹上海带，混进了人群，后来就在明珠港住下了。”

　　明珠港是明海沿线一个小港口，大概千百年前也有过繁华的时候，形成集镇，就叫明珠港。

　　不过到了现在，它已经没落成一个普普通通的海边小镇。

　　明珠港世代信奉明珠女神，小港口处常年矗立一座明珠女神像，明珠女神信仰的具体起始时间已不可考，根据残存的文字资料记载，明珠女神的传说至少也有上千年的历史。

　　现在这座女神像是重新雕塑的，几十年前打击封建迷信，旧神像被推倒，砸碎成齑粉扬进了海里，原先女神手捧的明珠也不见踪影。

　　现在这座神像手中的明珠，是镇上玻璃厂专门吹的一颗厚壁玻璃球，每年神女祭还会接通里头的电源，“明珠”闪闪发光。

　　檀听把目光从女神像上收回，学着爷爷攀上礁石，鱼尾一半坐在石上，尾巴尖则浸在水里，她侧靠在一块竖起的石头上，这个位置背向海岸，只要不是到达近前，轻易看不到她的尾巴。

　　最后一丝日光消失在天际，一轮圆月缓缓升上天空。

　　海浪声悠远，晚风徐徐，海面格外沉静。

　　海水涨潮，大礁石的平面被水淹没，檀听半身坐在海水中，微微甩动尾巴，海面蓝光一闪，就能溅起一丛浪花。

　　白朦朦的月光落在礁石上，海面上，像是铺洒一层银光。

　　“今天是满月呀，真好看。”海星已经瘫平在石头上，沐浴着月光，轻声道。

　　檀听也抬头看向月亮，只见一挂玉盘正当夜空，玉盘散发莹莹润润的白光，月曜光辉，美得叫人痴迷。

　　“我还是喜欢晒月亮，太阳对我们海洋生物来说还是有点烈了，隔着海水晒还行，直接暴露在太阳光底下，很容易就干死。还是月光晒得舒服。”海星嘟嘟囔囔说着翻了一面接着晒。

　　檀听却是眉梢一动。

　　晒月光？

　　传说中许多精怪成形都是月华滋养，她从前把这些当故事看，只是感慨人类想象力丰富，现在自己都变成人鱼，得知某些想象与传说中的生物真的存在，再回想这些传说就上了心。

　　爷爷能变身成功是否就和月亮有关？

　　海星天生没有脑子，即便像爷爷这样机缘巧合进化成智慧生物，但很多事情依然稀里糊涂，没法靠他指点进化之路，檀听只能自己分析判断。

　　她转而仔细观察起大海星。

　　银光粼粼的海水漫至礁石，将海星半埋在水中，浪花随风一波波荡过去，月光朦朦胧胧盖在它橙黄的身体上。

　　檀听细细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到异样的地方。

　　海星腕足末端的五只“眼睛”处，月光聚集地似乎格外多，水光摇晃中，总有五个稍大一些的光点稳定存在，只偶尔随着它腕足下意识的动作而动。要不是有心观察月光的影响，还真是很难在这样光耀粼粼的地方发现这点端倪。

　　“爷爷，你觉得‘眼睛’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吗？比如，和以前相比，有什么变化吗？”檀听忽然问道。

　　大海星腕足微微一抬，在檀听的视线里，五个大光点微微晃动。

　　“啊，感觉……”他抬起一只腕足在腹部挠了挠，很认真地回忆，为孙女做解答，“你也知道的，普通海星的眼睛看不到东西，只是几个长在脚上的感光点。我以前也看不清楚的，后来慢慢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能看清了，现在每只眼睛眼神都特别好，水里的鱼虾贝壳在哪里，我一看一个准！所以我打渔可厉害了！”

　　檀听点点头，看来她猜的方向是对的。

　　她不由精神振奋，距离上岸道路又更进一步。

　　大海星吹完自己打渔技术有点兴奋，他扭过身子，两只腕足竖起来，“还有我身体也可好了！我们海星长寿的也不过三四十年寿命，但是你猜猜我多少岁了？”

　　他语气神秘兮兮，不等檀听猜，就得意道：“我今年已经107啦！想不到吧！别说我们海星里，就算人类，我都是很长寿啦！”

　　檀听笑起来，“好啊，爷爷你居然谎报年龄，身份证都只有70岁呢！”

　　“这，这不是脸长得不像么。我刚化形那会儿，已经几十岁了，结果他们非说我只有十几岁，还是我求着才给我登记的成年，说是好找对象。”他说完腕足放下，再次摊平在石头上。

　　檀听接受了这个解释，点头道：“原来如此。”

　　又担心道：“对了爷爷，那你当初心脏受伤住院是怎么回事？你的心脏现在好点吗？”

　　就是因为这个突发事件，她没钱没助力，恰好顾梦伸出援手，她才会和对方签下代唱的合同。

　　大海星腕足“吧嗒”在水里豁了一下，水花撩到檀听身上，檀听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他翻的小白眼。

　　“我当时跟你说了我没事我没事，让你别治，把我送回家。结果你非得让我在那医院呆着，还很快交了费硬把我送到手术台上！”大海星怨气十足，“海星心脏有什么要紧，碎成几段我也能自己养回来，不过就是咬断一个心脏胃，算什么大事。”

　　海星偶尔用心脏胃来引诱食物自投罗网，遇到强大的捕食者就自己咬断心脏胃逃跑，这在海星强大的自愈能力来说，都是小意思。

　　檀听想起来，当时爷爷确实极力反对自己救他，一脸坚定地让把他送回家，说他不治。

　　可是她当时不是觉得爷爷是硬扛着，为了不给她添麻烦不让她为手术费发愁么，她以为爷爷是为了不连累她要回家等死呢。

　　那她怎么能答应！

　　结果么……

　　檀听讪讪地笑起来。

　　原来这些年的付出，终究是错付了。

　　“你也不早点跟我说，我怎么知道……”爷爷是个海星，这谁能想到呢？

　　“那我也没想到你那么快就能找到人付钱给我送上手术台啊。我还白挨了那么多刀呢。”老海星也很委屈。

　　“嗨行了行了，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反正现在你没事我也没事，我抓紧努力变回人，咱们好早点回明珠港！”檀听咧嘴笑起来，“跟你说，我银行卡里现在有一大笔钱呢，回去让你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大海星这么多年只会老老实实捕鱼，半点赚钱头脑也没有，带着孙女苦哈哈，现在可算能当一个幸福海星了。

　　发现了和月光有关，可是如何利用月光完成进化才是重点。

　　檀听自此开始每晚雷打不动上礁石晒月亮。

　　陆上万物依靠太阳光的能量生存进化，水生物天性使然不耐太阳直射，便从折射的月光中获取能量。

　　檀听在认真体会后，渐渐能感受到月光的温度了。

　　不同于阳光那样直观鲜明的温度，这是一种仿佛能静静流淌进血脉的温柔光辉。

　　温和，微凉，似乎能引发体内潮汐，随着每一次血液的流动，心脏与脉搏的波动，月华流转，如同最纯粹的水，又像虚无的雾，朦朦胧胧脉脉涌动。

　　她不知道自己成效如何，能不能真的晒到能量充足，足够她转化形态，可是每晚晒月亮渐渐变成习惯，就像爷爷感叹的那样，这种默默体会天地，接纳光华雾气的感觉，太舒服了。

　　沐浴在月光里，整个人都静下来，冥想时甚至觉得自己融入其中。

　　待晒月亮结束，便回身投入海水，神清气爽身心舒畅，到海底跟随爷爷了解大海，熟悉其他海底生物，探索自己人鱼形态的身体不同之处，她过得充实又新奇，都快乐不思陆了。

　　这天照例结束月光浴后，檀听潜下水往每日休息的那片水域游去。

　　都说人鱼是大海的宠儿，是天生的海中霸主，霸主她暂时没体会出来，不过人鱼在水里的身体素质，确实可以说是超级优秀。

　　无论是力量、速度、耐力、反应能力，在水中都堪称佼佼者。若是再善用武器，充满智慧，这样的族群称霸海洋确实不无可能。

　　檀听刚游到珊瑚群附近，就看到一个橙黄色的五角星甩着腕足狂奔而来，灵活的身姿让人难以联想到岸上那个瘦削矍铄的老头儿。

　　见到檀听，檀勤边跑边甩腕呼唤，“快跑快跑！有鲨鱼！别回来，有鲨鱼！”

　　然而他没奔出太远，后面就乌压压蹿出来几头大家伙！

　　纺锤形的身体，头呈圆锥形，吻是尖锥形，口鼻锥形，腮裂大，眼睛圆黑，只从脑袋前半部分看，忽略比例，十分像是老鼠。

　　檀听倒吸一口冷气，是鼠鲨！

　　这是一群会主动并无预兆袭击船只及人类，恶名昭著的海洋掠食者。

　　这些海洋杀手个性凶残，速度飞快，四头鼠鲨体长在2-3米左右，尖齿森然。

　　一头鲨鱼直接冲断被海星当做掩护的珊瑚，猛地前蹿，张口就咬，海星像个滚轮一样五足狂奔前进，然而速度对比鲨鱼来说实在不够看，只堪堪滚出大半个身子，被鲨鱼利齿咬下，齐刷刷切断两只腕足。

　　“啊啊啊——”海星边叫边跑，好在他没有神经器官，感觉不到痛，会尖叫只是因为恐惧和紧张，丝毫没有影响到逃命动作的灵活，求生欲十分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