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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你别……它水多呀, 你看水都流到你裤子上了,你小心等下全部湿掉了。”

  “对对对,先顶一下隙缝再插进去, 不然进不去。”

  “你用力呀, 到底了吗?没到底啊,用力!要插到底才行。”

  “打滑?戴手套。”林琅意热情地递过去一副一次性手套, “我就说要戴手套吧, 第一次总是不好操作的。”

  原楚聿一身西装革履的商业精英模样,手腕上还戴着忘记摘下的百达翡丽, 本该在冷气充足的会议室里坐着真皮坐垫听属下汇报工作进度——

  可此刻他却被安排在河岸边开蚌,身下是一顶小鸡黄的蠢萌四角矮凳, 头顶是林琅意专门为他准备的巨大太阳伞。

  他一手拿着一只刚从河里打捞起来的湿淋淋的珍珠蚌, 另一只手握着一把细长尖刀,脚边还零零散散地堆放着蚌钳、镊子和水桶等一堆东西,脸上少见地露出了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今日提前了十五分钟就到了约定地点,本想在车上等一会,免得因为早到给林琅意带来不便, 谁知道林琅意一身短袖短裤, 老早就在停车场的保安亭等着他了。

  林琅意上半身是彩虹条的短袖, 下半身一条牛仔短裤,脚上则是一双人字拖,靓丽青春得不得了, 一见到原楚聿西裤衬衫和皮鞋便开始摇头。

  “你这衣服……算了, 等下我给你套一件雨披吧。”

  原楚聿这辈子第一次套上那种薄膜塑料一样的漂流雨披,恍惚间以为自己成了老式农村里办喜宴的大圆桌, 那桌子上的一次性桌布也差不多是这种材质。

  这种材质的雨披虽然轻便,可到底有些不透气, 原楚聿洁癖大发作,执拗地整理着雨披每一寸的折痕,眼前忽然人影一晃,女孩子像是雨后忽然冒出尖尖角的春笋一样蹿到他身前,踮起脚尖帮他拉了一下头上皱巴巴的部分。

  她身上好闻的洗发水味道一闪而过,见他雨披完整地罩住了他的头发才满意地退开几步。

  原楚聿微微低垂着头,空白两秒后伸手又扯了一下额前已经戴好的雨披帽子,稍顿,又扯了一下。

  一行人直奔着水塘而去,林氏前几天收到了应元的第一轮融资金额,原楚聿不仅没有抬高利息,投资方案还中和了股权和债权的比例,不至于让林琅意被分散股权或者公司负债率太高,可谓是商业慈善家。

  林琅意自然无比感激,今日早就做好了要让原楚聿乘兴而归的准备,开口就邀请他跟自己一条船。

  船体较为瘦长,但是坐上三四个人是没什么问题的,林琅意正考虑要不要顺便叫上项目经理,原楚聿已经冲着属下们往边上指了指:“你们坐那艘动力船?”

  谁想跟老板一艘船啊,更何况原楚聿指的那艘船还是新的,属下纷纷表示求之不得。

  转过头,原楚聿询问林琅意的意思:“我们俩能坐那种手摇的老式船吗?我觉得会比较惬意。”

  林琅意“唔”了一声,她原本打算给原楚聿坐不必出力的内燃机船,就当带领导下来巡视,舒服显然是最重要。

  可是万万没想到原楚聿居然是那种艰苦奋斗的性格,还想坐手划船,林琅意顿时有一种应付上级检查完美准备好一切准备工作后,上级忽然突击检查说想去另一边完全没准备的地方走两圈的感觉。

  但是她是没问题的,只事先打预防针:“不过这种船会耗费更多时间。”

  “没关系。”原楚聿微微一笑,“我今日一整天都有时间,早就想来应山湖好好看看了……你今天还有别的事吗?”

  林琅意闻言立刻有一种被重视的感动:“那倒是没有,你最重要。”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原楚聿没忍住抿了下唇,漾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两人选中一艘桨船,林琅意先上船,她习惯用长杆,撑住船体后两步跳上了船,那船底立时轻轻荡漾开几圈涟漪。

  原楚聿在她身后,刚预备抬腿,眼前伸过来一只莹白的手。

  清脆的声音贯入他的耳朵:“上船要慢点。”

  他垂眼盯住这只手,慢慢地覆上去,扶住,掌心微微用力,将她的手完全包进去,然后才上了船。

  船身略略摇晃,他的身体也跟着晃动,手心里的那只手反过来用力抓紧他,唯恐他跌倒,一直到他坐下都没有松开。

  “别怕。”林琅意让他往船中心坐,自己也跟着站在船心,长杆一抵,船便悠悠地离了岸。

  原楚聿身材颀长挺拔,四肢纤长,坐在船上时长腿若是舒展开会占据了不少空间,他便支着腿,也不往周边水域环境观察,只一瞬不瞬地专心瞧着划船的林琅意。

  还没划出十几米,他就体贴问道:“你累不累?要不我来?”

  林琅意正是一身劲无处抒发的时候,立即摆手表示小菜一碟:“我在水边长大的,我很小就在这种船上跑来跑去瞎玩了,划船我也很在行!”

  两人一路避开开放日游客多的片区,往成串的浮标渔网处划过去,她动作熟练,四两拨千斤地随手用长杆挑起一处网兜勾进船里,每两个浮标中间都有七八个河蚌。

  她邀请:“来吧,抽奖环节,你自己挑,小tips,要选肥一点的比较好。”

  原楚聿挑选了两个,两人又换阵地,越拣越多,林琅意提醒他:“明码标价,小的10元,中等25,大的40元一个,我们按照养殖年限区分水域的……对,你现在捞的都是40的。”

  他“嗯”了一声,富贵公子的做派,根本没打算收手,继续大刀阔斧地挑了几个扔进桶里。

  林琅意划船的工作也被早早接手,只用坐在船上吹风。

  原楚聿膝前平置着船桨,右手手腕轻轻转动拨弄,毫不费力地控制着船速和方向,偶尔用船桨一挑,左手从网兜里拣出几个,还能有闲情逸致跟她闲聊:

  “之前被恶意投放病害蚌的事,后续有处理吗?”

  林琅意双手托着脸,叹了口气:“报警了呀,警察把人带回去一顿问话,可是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是他们投放的,他们只表示自己水域中的珍珠蚌得病了,不承认我们水域中的病害,说是蒸发后降雨这种水循环传染的……胡说八道。”

  “放出来了?”

  “对,刚放出来没多久,前几天又来上门问我们要不要买下他们的水塘,明里暗里挑衅威胁,价格也谈不拢。”

  原楚聿沉吟:“还是要买下比较好,一劳永逸,况且应山湖之后的发展一定翻天覆地,你的养殖塘只会不够用,趁着现在不景气的时候收购最好。”

  “是的,可价格实在太离谱。”

  原楚聿将船桨放下来,两人已经划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就由着船慢慢地漂着。

  他斟酌词句道:“如果他们有求于你们的话,也许就会主动愿意降价了。”

  林琅意抬眼望向他。

  他依旧是一贯波澜不兴的表情,虹膜上覆盖着一层水面倒映的光,即便如此,瞳仁依旧漆黑。

  他温和地看着她,不紧不慢道:“他刚被放出来,应该对你们也很有怨言吧。”

  一只灰色的苍鹭忽然“呼啦”一下收了扑腾的翅膀,在船头停了两秒,随机又抖了抖翅膀飞到远处的水面上。

  林琅意盯着他的眼睛,心里明镜似的,她说干就干,拿出手机发了几句话过去,然后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收回去。

  原楚聿用食指在腿上点了几下,停下,两个人像是打哑谜似的,可是谁都知道在说什么,他建议:“我可以当这个饵料,或者,你有更好的人选吗?”

  林琅意眼睛瞪得滚圆:“怎么能让你上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他轻轻敛起睫毛:“那你是找了程砚靳吗?”

  “不。”林琅意摇头晃脑着,笑得蔫坏蔫坏的,“我有个绝佳的人选。”

  两人将话题停在这里,林琅意见他腿边的水桶里已经是满满当当两桶战利品了,撑杆一转,就要回头。

  船身忽然轻轻一晃,脚步踩上去的实感在船上能放大无数倍,她还未回头,把住撑杆的手往下两寸的位置被人握住。

  原楚聿就侧身站在她身后,因为单手绕过来搭扶住撑杆,几乎将她半圈在怀里,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碰到她,却似乎哪里都是他的气息。

  他眉心微蹙,讨教道:“我从来没有用过这种撑杆划船,你能教教我吗?”

  两人同站在船的一头,船只微微翘起,林琅意才挪动了一步,手肘就撞到了他的肋骨。

  他没有去揉被撞到的胸膛,反而将她的肘部包进掌心,充当着肉垫道:“小心。”

  她一站稳,他即刻若无其事地松了手,毫不留念,好像真的只是体贴地怕她重心不稳或者手臂撞疼了。

  “没问题呀。”林琅意今日主打一个金主至上,方才看他划桨的姿势就知道他一定是会玩的,心想既然有基础,学会这种撑杆一定也是小菜一碟。

  她斗志昂扬地侧开一步,先是面对面地教了一遍,又把撑杆塞进他手心,让他自己感受一下。

  她才放开手,原楚聿手上的撑杆就不听使唤,船只摇摇晃晃,开始有原地打转的趋势。

  “不是这样的,”林琅意又带着他一起操控撑杆,船只继续往前走了十几米。

  “你带着我我才有点感觉,”他面露苦恼,“你一松开手我就又乱了。”

  “要不,你方便抓着我的手让我感受一下用力方向和力度吗?”他身上的塑料雨披让他看起来毫无威慑力,好像真成了一朵小白花,“我以前看那些教发音吐字的视频,老师会让学生触碰自己的喉结,让学生体会震感。”

  “好主意。”林琅意热情地同意了。

  她试了试,发现原楚聿肩背宽阔挺拔,她没法站在他背后将手臂越过他教导,便半侧着身子站在他面前,将手覆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背上,抓紧了,带着他将长杆没入水下,一直触到底,然后轻轻转动手腕,与他一起拨动撑杆。

  船只悠悠调转了方向,水面上泛起一层层涟漪,将两人似依偎在一起的倒影剪碎。

  她全然投入,不知不觉地走进了他的怀抱,纤尘不染的皮鞋安静地抵着她的鞋后跟,蛰伏一般,而他靠她很近,阴影笼罩下来,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他学了很久,始终差点意思。

  林琅意心里嘀咕着原来他也有不擅长的东西,原楚聿恰到好处地开口自责:“是我先入为主了,总会不自觉地用船桨的老方法用力,所以才学成这样。”

  林琅意扭头找补:“没事,这么点时间,你已经学得算快了。”

  她这一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完全被他虚虚圈在怀里,咫尺的距离让她扭头时长发都挂了一缕在他胸膛处。

  她急忙捋了下头发,可磨擦间头发带了点静电,几番理顺都会往他身上飘去。

  原楚聿忽然抬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那一缕不听话的乌发,温柔地从上到下梳理了一遍,同时人往后退,离开了她。

  他微微地笑着,似乎根本没有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提议:“那我们回岸边去吧?我看看今天能开出什么好东西。”

  于是十分钟后,他就被安排着坐在小鸡黄的板凳上无措地现场开蚌。

  但很快,他又喜欢上了这个体验。

  因为林琅意也搬来了一个小板凳,陪他一起开蚌。

  大大小小,圆润或者异形,纯白,橘色,紫金色……滴滴答答的声音落在盆中,大珠小珠落玉盘。

  “爱迪生可以做耳钉,巴洛克可以做项链。”林琅意边介绍边询问,“你要不要在我们这里加工?”

  原楚聿伸手在盆中拨弄了几下,发出像是在沙滩中划拉沙粒的沙沙响声:“有点多,我想等下去买两个成对的玻璃工艺品,把这些珍珠装进去,上面可以插几株仿真花,放在书架上应该会很漂亮。”

  好有艺术审美啊!

  林琅意点头赞许,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又笑了:“那麻烦我们专业的林大小姐帮我把把关,看看这些珍珠中哪颗成色最佳,我想先穿个孔,可以做首饰。”

  “只要一颗啊?”林琅意立刻开始挑选,“不过今天你手气不错,高品质的能挑出好几颗。”

  原楚聿微微躬着身,两条胳膊随意撑搭在膝头,偏着头细细地看着林琅意挑选珍珠。

  他唇边含笑,注视着她的眼神堪称温柔得梦幻,似乎完全陷入了沉醉浮华日光之中。

  他说:“嗯,我只要一颗。”

  岸边的游客,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响起来,铃声是一首英文老歌,慵懒渺远的女声将爱意唱出了粉身碎骨的焚身浪漫,让人想起上世纪的贴满海报的涂鸦敞篷车,英俊高大的青年与红唇热烈的女孩一同逃离,驶向遥远到与天际相连的远方,愿意为爱赴死。

  林琅意最后挑出了六七颗品质绝佳的珍珠,实在难以抉择,便将决定权交还给了原楚聿。

  他低垂着头,仔细挑选过去,不经意地问她:“你喜欢哪颗?”

  林琅意点向了一颗月光白的正圆珍珠,它的形状和色泽都相当顶级,几乎能晕出海水珠一样高贵冷艳的白光。

  “其实边上那颗紫色的,哦还有这个茶金色,那颗水滴形的也漂亮……都很好,我选这个纯粹是个人审美和眼缘。”

  原楚聿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毫不犹豫地拣出了林琅意选中的月光白珍珠:“那我就要这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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