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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风吹又生》 | TXT下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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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弹力球沿着楼梯从三楼滚到二楼,又从二楼顺着旋转楼梯跳到一楼,到了一楼高高弹起,重重落下,弹跳几次后,居然正巧赶上几个客人进来,顺着开着的大门蹦出去了。不用说,三叔自然也追出去。
小九见三叔还是穿着那件短袖花衬衫,急忙跑到前台,跟小曼姐要了件羽绒服。余凯旋就在旁边,正跟一个南方旅游团导游沟通住宿问题,问小九怎么了,小九说没事,我去把三叔拽回来。
小九拿着羽绒服跑出去,追着那个花衬衫背影,喊三叔。
三叔跟着从台阶一侧跳下去的弹力球,跑向斜对面,穿过三三俩俩人群,到乐胜煌的侧门附近。
小九追上,说三叔你别跑了,我去帮你把球捡回来,然后盯着那抹跳跃的蓝,眼神随着它跃起,再落下。
却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轻巧地落在一只骨节匀称的手里。
看着那只手上熟悉的素戒,小九心里咯噔坠了下。
他怎么在这里。
看样子像是从乐胜煌刚下来。
还没等抬头问,忽然听到旁边一声凄厉的尖叫。
三叔突然抱着头,捂着右脑那两条疤痕,满脸恐惧,痛苦地低头原地转圈,一阵尖叫后,口中自言自语念念有词:“赶紧跑,快跑,他手里有刀,跑,哥,快跑!”
然后他偷偷的,带着恐惧小心翼翼看了眼旁边攥着那枚蓝色弹力球的孙锡,头低的更深了。
小九了然,立刻把羽绒服给三叔披上,哄着他说:“三叔,没事,你别怕,没事,我是小九啊,三叔。”
三叔默默念叨:“小九,小九,孙誉文来了。”
小九难受极了:“不是,三叔,你看错了,他不是。”
这时旁边那个身影挪过来,碰了下小九的手腕,小九没理他,依旧在劝三叔。
他就干脆抓了下她的手腕,压着声音说了句什么话。
小九没听清,转头看他,情急之下说:“你先走可以吗,你先走孙锡,可以吗?”
孙锡怔了怔,没回答,手还放在她手腕。
“怎么了!”是余凯旋的声音,他听到外面动静出来了。
余九琪几乎下意识地,甩开孙锡的手。
孙锡向后退了一步。
三叔看到余凯旋,又念叨起来:“哥,我看到孙誉文了,是孙誉文,孙誉文。”
余九琪赶紧劝:“不是三叔,你看错了。”
“那他是谁?”
“谁也不是。”
“真的吗?”
“真的。”小九听到自己斩钉截铁地说,“谁也不是。”
余光看到,他又向后退了一步。
“爸,爸爸,你劝劝三叔好吗,咱们赶紧把三叔带回去好吗。”余九琪几乎恳求的,看向余凯旋。
余凯旋阴沉着脸,看了眼女儿身后那个高大身影,知道她在恳求什么,她在害怕什么,也知道她想藏住什么,想保护什么。
咬咬牙,冷厉地向后瞅了眼,说老三,没事了,孙誉文也快死了,他作不了妖了。
余凯旋几乎架着三叔,走向温都水汇。
小九跟在他们身后,她是想回头看一眼的,她很想回头看一眼。
可她不敢。
她怕看到让自己崩溃的画面。
回到温都水汇后,葛凡正好听到声音要出来,余凯旋看三叔情绪稳定了些,又摸着他手冰凉,把人交给葛凡,说带他去浴池泡个澡,泡高温汤池,去去寒,不然肯定感冒。葛凡看了小九一眼,带着三叔去了男更衣室。
他们刚走,余九琪站在大厅,一抬头,看到温雯不知何时就站在旋转楼梯上,她还是那一身藏青色毛衣裙,靠着楼梯,淡然地看向他们。
小九觉得很奇怪,她一定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却岿然不动,守在那里。
恍然地,她意识到了什么,小声问余凯旋。
“爸,你刚才说孙誉文快死了,真的吗?”
余凯旋又去前台,心烦意乱地继续忙着刚才旅行团的事,匆匆回答:“你妈说的,她说她监狱那个老同学告诉她的,癌症。”
小九跟着他,问:“什么时候?”
“今天上午。”
小九愣怔着,眨了眨眼,又问。
“我三叔,他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你妈今天给他买机票,把他提前叫回来的。”
“我妈?”
“你妈说今年早点回来过年。”
余九琪长长叹一口气。
“这样啊。”
再转头,看向旋转楼梯,温雯已经不在了,可小九知道她刚才在看什么了。
她在看着她布下的网,和被她网住的,在稀薄空气中挣扎着的鱼。
然后眼前虚虚实实晃过那张她刚才不肯承认,也不敢回头看的脸,那张在只隔了一堵墙的胡同里,一击即碎的脸。
小九突然就知道他今天经历了什么。
也猜到他的粘稠和湿漉是从何而来。
她转身跑出去。
突然感到厌烦,她受够了这一切。
第40章 你是我想光明正大在一起的男朋友
出温都水汇后,余九琪站在门口扫了一圈,又到乐胜煌侧门看了看,没看到她要找的人。
他像是已经走了。
当然走了,小九想,换做是谁三番两次被这样糟践和慢待,被这样当众处刑一般的侮辱和摒弃,都不会再留在这里,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走,什么都不管,谁也不要,任何人都不值得你这样委屈自己,走就对了,该走。
她快速拨通电话,接通瞬间问:“你走了吗?”
话说出口后才听到,声音颤巍巍的。
“没有。”
眉头用力拧紧,来分散一些心里针扎一般的疼。
“在哪呢?”
“楼上。”
小九看了眼上面的 KTV,猜他应该是在乐胜煌,抬腿就要进去,这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小九!”
余九琪回头,看到孟会红从外面走向温都水汇,站在台阶上朝她看。
孟会红下午一直在家里做饭给三叔接风,这会应该是忙活完了,过来接人的。果然,她看到小九后就问她要去哪,马上回家吃饭了,又说你爸忙,得晚点回去,正好你们几个我一车都拉走了。
小九电话还放在耳旁,没有遮掩,也不想遮掩,说姨我不去了,你们吃吧我不去了,我还有别的事。
孟会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在她的印象里,这是小九第一次拒绝参加家庭活动。僵持了一刻,又说今天姨特地给你炖了酱焖老头鱼,那老头鱼是今天新鲜的,大市场最后两斤了,你爸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托人抢下来的,酱是你表舅家酿的大酱,你不是最爱吃了吗,还剩半瓶,姨都给你留着了。
又说,你要是不来,白瞎姨这份心思了,也白瞎这盘菜了。
余九琪站在那里,冷空气冻得手疼,手里的电话却滚烫,她觉得自己此刻像一个廉价舞台上的牵线木偶,被两个不同方向的线扯来扯去。
直到有一边松了手。
电话里不含一丝情绪的低沉声音说:“你去吧。我也有点事,现在走不开。”
孙锡突然就挂断,线牵木偶一下失去平衡,险些栽倒。
那顿饭余九琪吃的心不在焉,她试图像过去一样调动能量来把场面撑下去,可就是无法集中精力,话越来越少,笑的也越来越假。
当温雯隔着半个桌子给她夹一根排骨时,小九麻木地接过来,什么话也没说,看都没看她一眼。
温雯心情很好,扛起气氛担当的角色,可她越是高兴,小九越觉得乍眼。
喝到半醉大家又开始聊过去的事,温雯跟余凯旋又提起小九小时候闹得那些笑话,之前每次家庭聚餐这都是她最喜欢的环节,她很享受其中藏着的温馨和爱意,百听不厌,也从中获取过丰厚和能量。
可今天晚上,她莫名觉得每句话都虚伪和刺耳。
她知道是一种不理性的情绪作祟,像是有个专门教唆人叛逆的小恶魔在耳边蛊惑,说不要听,不要信,他们并不是爱真正的你,他们只是享受和怀念当父母的过程。那个被他们用回忆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可以是任何人,可以不是你。
余九琪烦乱急了,直到三叔说想吃雪糕了,她才终于找到出口,说我下楼去买。
葛凡也拿起外套,说一起去吧,跟着小九出门。
他们走路去的超市,买了一兜各式各样的雪糕,回来路上葛凡拎着小塑料袋走在马路外侧,看小九低着头,闷闷的,一步一步的专门挑没扫干净的积雪踩着走。
他突然两步蹦到她面前,挡住她的路。
小九险些撞到他,仓促停下,抬头见他挑眉微笑的一张精致窄脸,猜到他又想像过去那样胡闹。
过去他们也经常一起用买雪糕当借口,偷偷去买孟会红坚决不让吃的街边炸串,胡乱吃个半饱,再回家。
可她今天没心情,于是坦诚:“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葛凡看了她一会,伸手在她头顶用力胡乱揉了揉,五指又轻轻按着,往后推了下她脑袋。
小九被他推得向后退一步,把弄乱的头发顺好,瞪他:“推我干啥?”
他还看她,没回答,只说:“你要是不想上去,你就先回家,我跟他们说一声。”
小九意外地看着葛凡,一时竟不知说什么,犹豫了一会,绕过他,继续往前走。